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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宜!怎么在这儿发呆?”陈书言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今儿峰会的重头戏快开始了,你们家和智宇医药合作项目的签署仪式马上进行——欸话说你不是最近忙吗?怎么今天过来了,给你爸站台啊?”   峰会规模盛大,大大小小叫得上名的企业几乎都参与进来,而明辉集团与智宇医药的创新研发合作项目更是受人瞩目。明辉作为在国内外颇具影响力的集团,此次在媒体面前正式宣布开拓智能医疗产业,给行业内透露了一些未来发展的风向。   说话间,台上主持人已致完前词,明辉和智宇两方领导人被邀请过去,握手,签署协议。   在商界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楚董,如今虽已年逾五十,但在众多摄像灯光面前,仍然风采依旧。   “我爸哪里需要我站台呀,”楚徽宜温浅一笑,柔和的眉眼微微弯,温温柔柔的语调,“你知道的嘛,集团的事他不强求我参与,只是这几天在家练琴练太久了,他说怕我憋闷,让我出来走走。”   她最近在准备首都音乐团的事,闺蜜陈书言前段时间又一直在马尔代夫度假,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这会儿挽在一起聊天。   “楚董对你还是一如既往操着老父亲的心,”陈书言笑说,歪头瞧着闺蜜的妆容,“今天好米啊宝贝,你这身礼裙是不是TheAtelier2024系列的蝴蝶仙子?领口镶嵌的珍珠很衬你诶。”   楚徽宜皮肤白,身材苗条,浅紫色的礼裙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颈垂明珠,衬得肌肤如温玉。   她就像一颗圆润晶莹的珍珠,毫不费劲儿的漂亮,只是静静待在角落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陈书言移不开眼,不禁感叹,“我要是楚董,有你这么个女儿也要捧在心尖尖上护起来,绝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混小子把你拐跑——可是你只是站在这里就好危险,我感觉随时有黄毛小子来勾搭你。”   “说什么呢书言。”楚徽宜哭笑不得地去捂她的嘴,但已经有旁的人听见了,扭头往这边瞧,唇角勾着笑。   楚徽宜被瞧得脸发热,有点社死和羞耻,偏偏陈书言还大大咧咧的,被捂住嘴了还要发声,“呜呜徽宜你放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夸你漂亮嘛,你难道不承认?”   楚徽宜怕弄花好友的口红,没一会儿就松开手,看着陈书言一脸调侃,她好气又好笑,捏拳轻打了下书言手臂,小声说,“我承认我承认,但我们可不可以低调一点?”   陈书言被她逗笑,停不下来。   “徽宜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呐。”   楚、陈两家交好,她俩几乎从生下来就认识,这么多年楚徽宜内敛的性格一直没变,稍稍一逗就脸红。   陈书言有时纳闷,整个京市几乎找不到比楚徽宜家世更显著父母更宠的,这个圈子里娇纵跋扈的千金小姐不少,偏偏最有资本和底气的楚徽宜却从不耍坏,俨然一个性格温温软软的乖乖女。   不过纵使楚徽宜不喜争抢处事低调,也改变不了她生来就是焦点的事实。   就像此刻,她俩虽站在角落,整个宴会厅仍有不少人投来目光。   楚家唯一的小公主,整个明辉集团的掌上明珠,在场几乎没人不认识。此次峰会算是楚小姐毕业回国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有敏锐的媒体记者注意到,宁愿舍弃商界名人的前排采访位置,也要拍下楚小姐的一张芳颜。   而陈书言所说的搭讪也并非夸张,那些与明辉牵涉着或深或浅利益关系的合作方,笑脸盈盈来找楚徽宜寒暄,即使是那些还没搭上明辉这艘巨轮的,也争先恐后来打招呼,混个脸熟。   每次出席活动这种场面总是难免,楚徽宜不是第一次经历,比较顺利地应付了一波过去。   她轻轻呼出口气,举起杯抿了口红酒。   “唉,跟这些人说车轱辘话就是无聊,”陈书言自己也打发走了几个人后,让侍者帮忙添新酒,“奉承的话张口就来,倒是用心编几句不一样的啊,翻来覆去我都听腻了...还是和江家人说话对劲儿,虽然偶尔呛两句,但谁也不讨好谁,话说他们这几年海外市场拓展得不错,国内的市场份额也超过我们陈氏了。”   京市多权贵,但真正底蕴雄厚的世家,主要是楚、江、陈、薛四家,市场的蛋糕有限,这四家虽时有争斗,但也有不少合作的项目,权力制衡跟利益牵涉错综复杂,总的关系说来,亦敌亦友。   但不论哪家长辈,对这几家小辈们都还是关怀客气的态度,就说方才江董夫妇碰见她俩就停下笑着聊了两句。他们的长子江衍景今天也来了,陈书言一直看不惯那小子一脸温文尔雅的惺惺作态,没忍住怼他两句,结果人浅笑着三两拨千斤把刺头倒了过来,陈书言脑子一时反应慢,落了下风。   怕两个年轻人说得不愉快,江董夫人斥了儿子,笑着和陈书言赔礼,随后告辞走远。   “江家人还算正常,但江衍景除外,”陈书言想起刚才斗嘴吃了瘪,恼怒自己嘴太笨,“那人实在太欠揍了,外界说他什么风度翩翩能力出众不愧是江氏未来接班人我呸!跟女生斗嘴都不肯多让一步,一点儿也不绅士!”   楚徽宜看她懊恼没怼出气的样子,笑笑,拍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安慰:“不气不气,别让他得意。”   “不过我知道他最近事业上不得志,”陈书言想起了什么,哼了声,一下子又颇为畅快,“徽宜我跟你说,江氏最近不是刚敲定南城度假村项目吗?这项目耗资巨大江氏特别看重,江衍景野心勃勃想拿下以此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结果最大的合作商却点名这个项目要江屹来负责,否则就撤资——哈,再怎么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人家偏偏不买他的账,我都能想象江衍景被拒时脸色铁青的样子哈哈哈!”   “江屹?”   楚徽宜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微微蹙眉。   按理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怎么会觉得...有   点熟悉的感觉。   “对啊,江屹,”陈书言点头,见楚徽宜神情几分惘然,搂着她的肩,低声,“就,江家那个私生子嘛,以前还和我们读过一个中学,后来被送出国了,这一晃都好多年了。”   “读过一个中学?”楚徽宜疑惑,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少年沉默单薄的身影,只是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五官是模糊的。   “对,不过他比我们大两三岁,都不在一个年级,你没印象了也正常,”陈书言想起来自己最开始要说什么,“他应该是高中毕业被送去国外的吧...但他跟我们这些出国留学不一样,他那是流放,毕竟是江董在外面那个啥...反正是不该出生的一个人,江伯母有自己的亲儿子,为了给江衍景铺路,她肯定要想办法把江屹送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你不记得也不奇怪,这些年江家一直在努力掩盖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关于江屹的身世,据说是江董年轻时在江南遇到了个姑娘,他那时已经结了婚,却还是分了心。   江屹是十来岁的时候被接回京市的,关于他十岁前和生母住在一起的生活,是年少时那些身份尊贵的公子哥讥讽的笑料,也是江屹不可触碰的逆鳞。   尘封的记忆渐渐复苏,楚徽宜想起来,江家的确曾经还有一个“二少爷”,不过那时没几个人把他真当少爷看,如果说江衍景从小生活在舞台的聚光灯下,那江屹就是角落里的一道阴影,常常行踪不定,走哪儿都是一个人。   江家上上下下似乎对他不大重视,同龄人也受大人影响,瞧不起他的身世,不跟他玩儿。   “他这人性格孤僻,一直都挺不好惹的吧,”陈书言皱眉嘶了声,“跟人说话惜字如金,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稍微哪句不对就触到他禁区了,你看当年那些臭小子不老是跟他打架?——噢对,你不是送过他蛋糕,他不也没领情?”   经陈书言一提醒,楚徽宜记起来。   她好像是有送过他蛋糕,至于前因后果,年岁久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反正最后就是人家不领情,手臂一扬蛋糕掉在地上,而他阴沉着脸转身走了。   想到这些,楚徽宜垂着眼,指腹小幅度抹着杯壁,低声嘀咕,“...好像是挺不好惹的。”   “是吧?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你居然还给他买蛋糕我当时听到真惊呆了好吧...徽宜你就是太好心,可惜他油盐不进,跟谁都隔着一层厚障壁似的,”陈书言摇摇头,“本来以为他被贬去国外就不会回来了,谁能想到江氏这么多年没什么水花的国外市场竟然被他盘活了,如今回京市总部,他跟江衍景之间的关系肯定微妙...啧,能在异国他乡杀出条路,回国后没多久又抢走了江衍景势在必得的大项目,他如今的心思城府肯定比当年深多了。”   楚徽宜听着听着,有些出神。   思绪不自觉飘回十多年前,试图在记忆碎片里寻找那个少年的痕迹。   “听到没有?”   “嗯?”楚徽宜被陈书言拍了下肩,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他这人不好相处,心思又深,以后咱离他远点儿,”陈书言瞧着楚徽宜还有几分懵然的表情,无奈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缺谁的可怜了。”   楚徽宜微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她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和陈书言说了句,急匆匆往露台走去。   “您好。”   “您好,请问是楚徽宜小姐吗?这里是首都国际音乐团,您的资料已经看过了,我们艺术总监特别欣赏您的履历,想和您见面具体聊聊——总监今晚要赶航班,所以今天下午您有时间吗?”   “有的,”楚徽宜回道,“您把具体时间、地点发我吧,嗯,好,再见。”   挂掉电话,楚徽宜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酒窝。   见面在下午两点,她现在需要回家一趟拆妆发换一套日常的衣服,最好把大提琴也带上,路上还需要一些时间...她应该不能留在这儿等爸爸他们一起吃午饭了。   思及此,她转身进了宴会厅,四处望了望,看见楚谦阔在台下,提裙走过去。   智宇的总负责人去接受采访了,楚谦阔正和江总江太太交谈,他老远就看见女儿往这边来,绽开温和的笑,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宠溺:“过来了小宜?在这儿待得开心吗?”   他了解女儿的性格,今天来的人多,他猜,小宜以前趴沙发上嘟囔着跟他比划过的“社交能量瓶”今天应该已经用光了,这时候来找他,大概率是寻个借口想提前回家了。   回家他猜对了,不过确实是因为有正事。   楚谦阔知道她为加入首都国际音乐团准备很久了,听完她讲话,即刻便答应:“好,我让司机来接你,乖宝你再坐十来分钟下去,记得穿外套,外面冷。”   楚徽宜点点头,打算再去和陈书言说声再见差不多就去等电梯,于是和面前几位长辈摆摆手告辞。   江太太挽着丈夫的手臂,笑着和楚徽宜说再见,目送年轻姑娘离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眼时间。   见快到吃饭的点儿,她退半步站在儿子身边,让他低头,在其耳边低语:“蓝恒那边的负责人到了没?”   “在机场接到人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江衍景回,“我刚已经让二楼餐厅的包间准备着了。”   蓝恒是江氏度假村项目的最大合作方,外企,先前约好了今天双方见面详谈,恰巧今上午江总一家在长明国际出席峰会,索性就将聚餐地点定在这儿。   江太太点头,想起另一个人,眸间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江屹呢?”她淡声问。   江衍景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稍顿,很快神色如常,平和地回答,“在路上,也快到了。”   “不是让他处理完那边的事早点过来么,”江太太眉间已有不悦,“人蓝恒点名要见他,别到点儿了给我掉链子。”   提到南城度假村,江太太心里就有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这项目是江氏目前的重心,前期立项时就已耗费公司不少心血,考虑到未来会在国外延伸连锁项目,若是能和国际上文旅这块儿的行家蓝恒合作,许多事推进起来会事半功倍。蓝恒意向不错,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让江屹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江屹在国外分部这几年,曾与蓝恒有过很愉快的合作。   蓝恒的可替性太小,另寻他家的风险和损失实在不划算。   可当初立项时,江太太绝没想过要给别人做嫁衣。   周围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她收敛情绪,维持着面色平静,只甩了江衍景一句话,“催他快点儿。”   电话铃在车内突兀响起。   副驾驶位上的助理接通,和电话简单沟通两句,结束通话。   “小江总,”助理转过身,“是江总那边打来的,在催。”   车后座,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面容淡漠清冷,闻言抬眸,淡淡嗯了声。   助理看了眼导航,嘀咕,“还有三两分钟就到了,催什么催,明明是江太太把法务纠纷那事儿临时推给您,不然我们也不会现在才脱身...不想让您去,又怕您真的不去,她可真矛盾。”   江屹眼里没什么情绪,勾了下唇,很轻地笑了笑。   助理因小江总这一笑噤了声。   虽然知道这不是冲他,而且这笑短促得根本没泄露几分情绪,可还是让人体会到一种凌冽的冷感。   助理望着车窗外悄然呼出一口气。   也是,反正他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的是能力应付。   汽车很快停在了长明国际门口。   待江屹下了车,助理跟在他身后半步,往门口走去。   刚好在这个时候助理收到公司那边纠纷顺利解决的消息。   “小江总,法务那边没问题了,就等您最终签个字,待会儿看这边要谈到什么,我先让秘书放您办公桌上了...小江总?”   助理走着走着,察觉到上司停了脚步。   他目光从手机移开,疑惑抬头,顺着江屹的目光望去。   十几米外,长明国际的旋转门旁站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姑娘。   她穿着浅紫色礼服,花苞头盘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耳   垂缀着的两颗珍珠衬得更加温柔高贵。   这个天正倒春寒,即使她披了件外套,还是略微单薄。   楚徽宜回复着微信的消息,点了发送后,打了个小小的冷抖,裹紧毛绒外套。   是王叔说他还有两分钟到,她才出来的...要不,还是回大厅坐会儿吧。   她刚侧了个身,余光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人。   隔着料峭春风,楚徽宜和江屹对上目光。   男人身形挺拔,黑色西装放大了他周身沉郁的气质,让人产生一种冷冽疏离之感。   他、他的眉眼。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楚徽宜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和陈书言谈论的那个少年,而脑海里关于他模糊的五官,奇妙地和眼前这人嵌合,变得愈发清晰......   楚徽宜微微睁大眼。   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可如果真的是,她又想起陈书言的话。   ——他不好相处,最好离他远点。   正在楚徽宜怔忡之际,助理也在纳闷儿,小江总怎么一动不动的,这样的状态实在少见。   他忽地一拍脑门,心想小江总刚从国外回来,京市这一圈子里的人肯定好多都不认识了,眼下一定是没认出这位小姐来。   “小江总,”他特庆幸自己提前对未来可能遇到的人际关系做了功课,“这位是明辉集团楚董的千金...”   江屹注视着眼前的人,打断:“我知道。”   隔得不远,楚徽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既然都面对面碰上了,打个招呼而已,也是基本的礼节。   正想着,她又听见那位助理似乎在和她说话:“楚小姐好,这是我们小江总...”   楚徽宜重新抬起头,望向江屹,轻轻点头,“小江总好。”   江屹漆黑眼底里的波动难察,只见喉头轻滚。   良久,他低低开口。   “楚小姐,幸会。”   沉澈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颗粒感,随风溢入耳,莫名地,牵引着心脏也产生几分痒意。   他的目光深邃难测,如沉雪压枝头,楚徽宜望进他的眼,只觉分量愈重。这重量让细细的枝头折了,她也颤着睫移开视线,感受到簌簌落雪坠在了心弦。   这感觉很奇怪...是错觉吗。   他们明明没见过几面。   江屹捕捉到了她的不自然。   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几分,他淡淡垂眼。   再抬头,黑眸里情绪已然收敛。   他迈腿往前走。   在进入旋转门的前一秒,他与她擦肩而过。   江屹刚闻到她身上雨打栀子似的清香,香味便飘远了。   是她往边上挪远一步。 第2章   清晨。   御湖湾,楚家。   厨房里陈姨正在准备早餐,楚太太余淑茵走过去,说了声“我来吧”,接过陈姨手上的碗,盛好红枣小米粥,移步到餐厅。   “别坐着了老楚,”余淑茵将粥放到女儿常坐的餐位,“去看看小宜,催催她起床下来吃饭,饿着对胃不好。”   坐在沙发上看报的楚谦阔刚答应,便听见咚咚的下楼声。   “我已经起啦。”穿着兔耳朵睡袍的楚徽宜小跑着下来,她只简单洗漱过,素颜白白净净,唇角牵起浅浅的笑,眼睛亮亮的。   楚谦阔笑了,放下报纸起身,“今儿瞧着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这话正好问到楚徽宜心头上。   “锵锵——”她举起手机给老爸展示,“录用通知!从今天起,我就是首都国际音乐团的大提琴手啦!”   “是嘛,让爸爸看看,”楚谦阔才扫了两行字,手机就被靠过来的余淑茵抢去,“诶,淑茵你——”   “真的诶,”余淑茵笑着看完,揽过女儿,亲亲她的脸,“恭喜啊,我们宝贝真棒。”   楚徽宜眉眼弯弯:“比想象中顺利好多,我以为还要再继续待业一段时间呢。”   “顺利是好事啊,”余淑茵牵着女儿到餐厅坐下,“我们小宜这么优秀,算他们有眼光。”   楚徽宜小时候学了不少兴趣班,有些学着学着陆陆续续就断了,只有大提琴一直坚持下来。因为当初选择的艺术生道路,高中毕业后她到国外进修音乐,如今硕士毕业,回国也才短短几个月时间。   “所以接下来什么流程?”楚谦阔也在餐桌旁坐下,拾起筷子,“签订工作合同?”   楚徽宜点点头,“签完合同后就是入职培训、和音乐团成员见面,然后慢慢开始一起排练一些曲目。”   “嗯,好,”楚谦阔应着,思虑两秒开口,“合同拟好之后发给爸爸一份,我让公司法务帮你过一过。”   楚徽宜低头喝了一小口粥,原本想说不用了,犹豫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关于音乐团的这份工作,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筹备,这是她一开始就提出的诉求——她已经二十四了,早就应该自己独立解决问题,不能总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让父母替自己处理好一切。   为了心仪的音乐团,楚徽宜事先做足了功课,当然也接受失败的可能——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她甚至乐意去体验一次挫折,这种经历对她而言其实是难得的。   不过如今一帆风顺,她自然也心满意足。   楚徽宜喝着热热的小米粥,忽然想起来什么,她扭头问楚谦阔:“爸爸,您这次没提前和音乐团的负责人打招呼吧?”   “没,爸爸不是答应你了吗,让你自己去试,”楚谦阔揉了下她的头,假装怨怪,“爸爸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嘛?既然答应了,肯定就完全尊重你。”   听到这句话,楚徽宜放心了。   她咬着小笼包,情不自禁小声哼了两句,待再次望向爸爸时,撞见他温暖柔和的目光。   楚徽宜心里蓦地一下就软了。   其实在规划未来时,她曾犹豫过很多次...这会儿千言万语忽然涌上来,不知从那一句开头。   “爸爸,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不负责任?”她声音很小,“我只顾选自己喜欢的,没有为家里考虑...”   她深知优渥的家世不是人人都有,她享受了来自家庭二十多年的呵护,长大了却没选择为集团分忧。   “这是说的哪里话,”余淑茵嗔怪,“我们养你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要你回报。”   “是啊,爸爸妈妈希望家世可以成为你的底气,而不是束缚,”楚谦阔揉揉女儿的头,“至于集团,不是有你那几个堂哥顶着吗,以后让他们给你打工,你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心里头的纠结三言两语就被化解掉,楚徽宜眼眶有点发热。   “乖宝加油,”余淑茵给她打气,“你肯定能成为著名的大提琴手,到时候妈妈去看你的演奏会。”   楚徽宜喝着热粥,心里暖暖的。   她认真嗯了声,微微挺了挺腰坐直,“我一定会的。”   吃过早饭后没多久,楚徽宜接到了陈书言的电话。   “今晚聚餐?”   楚徽宜躺在床上,听闺蜜念着一长串要去的人,有点迟疑,才试着冒了句“要不我就不去了嘛”,就被陈书言给拒了。   “不行!姐妹我去国外度假整整一个月,一定让大伙儿给我来场接风宴,”她软了声调,“徽宜,小宜,我最最最亲爱的宝贝,我的接风宴要是没有你在场,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旁的人你不想跟他们说话就不说,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好友都用这样的语气拜托拜托了,楚徽宜很难拒绝。   当晚六点,楚徽宜到达湘肴馆。   陈书言订了二楼的一个包厢,她向来善于交际,今日把在京市但凡相熟的朋友都请了过来,众人正好围了一大桌。   许多人楚徽宜都认识,有些是老熟人,都是在一个圈子里长大的,还有些只有几面之缘,没说过几次话。   “欸,徽宜我们有阵子没见面了吧?”薛家的双胞胎哥哥道,“平日总见不着,果然只有陈书言的局你才露脸。”   “那当然,也不看跟徽宜从小玩到大的人是谁,”陈书言颇为骄傲,“我和徽宜从小学到高中做了整整十二年同窗,这情谊没谁比得过。”   “喂陈书言,你这样讲我和我弟可就伤心了啊,”薛明渡瞪大眼,不平道,“是谁天天蹭我家车上下学啊,坐我家的车   吃我的零食,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我要搭你家的顺风车,你放学收拾书包时答应得好好的,转眼跟别人说话就忘了,害我和我弟在学校等到天黑。”   陈、薛两家都住玉岚别墅区,因为是邻居,小孩儿也读同一所学校,所以两家家长默契达成了一致,就让他仨坐一辆车上下学。   陈书言自小就是孩子王,薛家俩兄弟是她手下资历最长的跟班,小时候几乎是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小跟班长大了也不像从前那样憨憨笨笨的了,如今还总跟她怼,怼赢了就有莫大的成就感。   “不就忘记过一两回嘛,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陈书言翻了个白眼,跟薛明舟说,“你看看你弟,人家老沉稳了,就你还记仇,整天上蹿下跳的跟以前一样幼稚。”   按常理讲,应该是哥哥沉稳,弟弟跳脱,可薛家这对双胞胎恰恰反了过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闹事弟弟帮忙收拾烂摊子,就连做陈书言的跟班,也每每都是哥哥屁颠屁颠跟着小孩姐,弟弟薛明舟为了看着他所以不得不冷脸跟在最后。   “你俩从娘胎里抱出来的顺序确定没搞错?”陈书言蹙眉,不知多少次这样怀疑。   “你质疑我没个当哥的样儿?”薛明舟尊严受到挑衅,他捞起袖子欲图要辩上一辩,忽听包间从外面打开,他的拜把子兄弟李松上卫生间回来了。   “松儿,你回来得正好,我们...”   “猜我在隔壁包间看见谁了!”李松食指放在唇边,一脸神秘,“江屹!服务生进去上菜,我就随意瞟了眼,竟然看到了这位老熟人!”   江屹的名字一出,众人神色各异,默契地安静了一瞬。   在座各位几乎都出身世家,尤其是那些富家公子哥,自小心高气傲惯了,冷不丁听人提起江家那小子,面上流露出厌恶、不屑,甚至有人轻嗤一声。   “他还有脸回来啊,怎么,想争家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杂。种还想硬融进咱们圈?以前挨揍没挨够是吧”   薛明渡听着不对劲儿,“什么挨揍,我不是记得你们一群人去找他麻烦,结果吃瘪后就没敢去招惹他了吗...”   动手动不过,打那之后,他们嘴上功夫就越发厉害,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词,仿佛骂得越脏越解气。   “今时不同往日,”李松坐下来,一副不得了的表情,“知道跟他吃饭的是谁吗?远贸的王总!我就瞄到一眼,堂堂王总竟主动端着酒杯敬他!那满面笑容啊...嘶,王总多高傲一个人你们不是没听说过吧?真就不可思议。”   江屹回国不过月余,纵使不少人对他今昔非比的现状略有耳闻,却也大都不信,只当是人传人可笑至极的谣言,毕竟当年那小子遭万人排挤,连做江衍景的影子都不配。   但李松的话不像是假。   被瞧不起的人远远甩在后面,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李松还在想碰巧遇见江屹这事,“欸,我听说他手上有酒店资源的人脉,魏波,咱要不请他过来坐坐,喝两杯小酒谈谈怎样?”   被喊魏波的瘦高个儿正是刚才骂“杂。种”那人,他一听这话,只觉荒唐:“开什么玩笑!你竟然想让他帮咱俩?!李松你脑子进水了吧?”   “那民宿这事儿你倒是给个解决办法啊,”李松也被他的态度激得有些急,“是你跟家里闹僵了非要拉着我干的吧?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就应该想清楚,拉不下面子跟家里低头,出来单干那就得跟外人低头!”   “我自个儿的私房钱可都投进去了啊兄弟!”   魏波脸色十分难看。   他手握成拳,额头青筋隐隐浮现,半晌咬着牙憋出一句:“把他叫过来,你就不怕自取其辱?”   “哎呀,这要让我说,你俩还真得拉下脸请人家过来坐一坐,”薛明渡出声缓解气氛,“就算以前有过节,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今天笑脸盈盈跟人家喝两杯,说不定就能化年少的干戈为玉帛了。”   他话音刚落,陈书言就嘁了声,“话说得轻巧,江屹有这么大度?况且他也没必要吧。”   跟魏波一伙儿的几个公子哥满脸不赞成还在叽叽歪歪,李松没耐性了,喊了声闭嘴。   他见陈书言都没激烈反对,拿定了主意起身,拉开包厢门时又回头叮嘱,“待会儿注意态度啊,别给人脸色看。”   隔壁。   江屹跟远贸的人谈完了生意,没兴致久留,早早结束了这场饭局。   刚打开门,就见走廊上站着人,那人一见着他,笑脸迎着就走上前来。   “小江总,好久不见呐,还记得我吗?咱俩都是德阳中学毕业的,还是同一届,”李松语气亲热,“今儿真是碰巧了,竟在这儿遇见您。”   江屹静静注视着李松。   面前这人看着几分熟悉,只是当年和现在——他这些年似乎去进修了京剧变脸。   见江屹不说话,李松又继续道:“是这样小江总,我们这群朋友啊今儿就在隔壁,您要不也来坐坐?都是旧友...陈书言您有印象吧?今晚这局就是她组的。”   走廊的暖光打在江屹脸上,高挺鼻梁的阴影落下,将那张冷郁的俊脸衬得半明半暗,更显他身上的阴漠难测之感。   李松心里直犯怵,他只敢盯着江屹臂弯搭着的西装外套看,没注意当自己说出陈书言名字时,江屹意兴阑珊的态度不甚明显地停滞了下。   左侧包厢门半开着,江屹抬眸,没花多少功夫,果然寻到了那个恬静的身影。   “......小江总?”   李松见江屹始终不表态,内心忐忑,惴惴开口。   江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不知是不是李松的错觉,江屹冷冽的眉眼似乎变柔和了些许,而当他听到江屹真答应下来的那刻,幻觉感更强烈了。   “...那那小江总,您请。”李松回过神,把门推得大开,热络迎江屹进来,刚走两步才发现自己没提前留出空位,心里蓦地一紧。   他忙抬头张望,刚想唤人添把椅,突然注意到楚徽宜旁边空着位。   那里之前坐着一个女生,中途接到男朋友的电话,说要去出车站接人提前告辞了。   李松提紧的心又松下来,暗自庆幸着,把江屹引到那边去。   “小江总,”他帮忙拉开椅,笑说,“来,您坐楚小姐旁边,我让服务生上副新的碗筷,咱们好好叙叙旧。” 第3章   看着江屹越走越近,楚徽宜迟钝地怔了会儿。   她承认自己先前在这场饭局里因为无聊而有些出神,只听见周围人不断提到“江屹”这个名字,思绪无意识受了影响,脑海里浮现那天在长明国际楼下与他的偶遇。   当时的画面来回复播,而此时再次对上那双黑眸,心弦落雪的感觉似乎又有几分重袭。   对视莫名超出了正常时间,楚徽宜回过神,收回目光。   她低头整理几下膝上的餐布,看见碗里有陈书言给她夹的菜,忙抬手拾起筷子。   余光看见江屹在旁边坐下,她探出葱白纤细的手,悄悄把不知何时“越界”的高脚杯挪回来。   一直以来她和异性相处的最大尺度就是同桌,即使这几年在两性相对开放的欧洲,她依然没能习惯闹闹哄哄的派对,除了和几个熟悉的女孩子聚一聚,更多时候她都喜欢听着曲子散散步,与自己相处会感到心境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安定又自在。   而此刻,身旁的男人受在场太多人关注,存在感太强,如落石砸进小溪,打破了静谧的节奏。   楚徽宜的状态微微紧绷起来。   倒酒的李松热情洋溢:“小江总,咱们应该有七八年没见了吧?高中毕业之后您就去国外深造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这一别数年,果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啊。”   江屹平静无澜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什么所谓,呵呵笑着,将斟好的酒递给抿唇一言不发的魏波,催促:“快起来,这么久没见,咱得好好敬一敬小江总——小江总,魏波您还有印象吧?高中时他跟我一样和您同一级的,欸波儿,你初中也在德阳是吧?是不是还跟小江总同班?”   李松拍拍兄弟肩膀,语气不掩艳羡:“瞧你运气多好,比我还早认识小江总三年。”   魏波本来就挺忍辱负重的,这会儿见李松舔江屹那样儿,平白无故让自己矮了一截,心里窝着的火越烧越旺。   他深吸一口气,偏开头,怪里怪气:“那又怎么样,我跟他可没什么情分。”   不但没情分,还结了一担子仇。   当初在小巷子里围堵江屹时,是他带的头,今天在座还有几个他的跟班,几人都臭着脸,仿佛能坐这儿跟江屹谈就已是给了李松天大的面儿。   这场面弄得李屹很尴尬,他暗戳戳怼了下魏波胳膊肘,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老魏的意思是,过了这么多年,怕您跟他生分了,”李松端酒笑着敬江屹,打圆场,“那小时候大家年纪都小,打打闹闹多正常,想必小江总早就没放心上了,咱现在顶着个校友的名头,也能勉强和您算朋友吧?”   他说完,自己也觉不太好意思,偏偏魏波这一行人靠不住。望着江屹眼底意味不明的淡笑,他局促感越来越强,视线一转,企图让旁边的楚徽宜帮忙暖暖场:“徽宜你也是德阳的,我记得当年有个什么活动你还和小江总一组来着,哎你看看,我们和你挺熟的吧,你和小江总有渊源,算来算去不都是朋友?”   楚徽宜突然被点名,意外地抬起懵懵的眼。   她扭头,迟疑朝江屹望去。   他视线并没有朝她看过来,只留一张侧脸。   那张侧脸线条利落分明,眼神淡漠,高挺的鼻梁往下,是不苟言笑的薄唇。   他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年前那个少年孤僻阴郁的特质,此外还多了这些年所沉淀的凛然、不易接近的气息。   这认知让楚徽宜生出更远的距离感。   他看起来很冷淡,她其实能理解,毕竟李松一行人的意图她也看得很透彻了...曾经走哪儿都对他冷嘲热讽的一群人,长大后因有事相求,迅速换了一副嘴脸,一口一个“小江总”和“您”,听起来越是尊重,却越是让人反感。   想起来方才魏波骂的那句“杂。种”,楚徽宜垂眸想,在江屹眼里,他们这群所谓“出身高贵”的人,大概都唯利是从、见风使舵。   她不想帮李松说话,也不想被认为在有目的地攀交情。   “...我记不清了,”她抿抿唇,抬头,回以李松礼貌疏离的笑,“都是小时候的事,模模糊糊不太能想起来了。”   李松微愣,回过神来,干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去引另外的话题。   楚徽宜低头,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点点算不上交集的交集,谁愿意被人抓住这些随岁月渐渐消散的记忆强行牵扯,套上“其实我和你有缘”这样自作多情的联系。   得体的点头之交,才是不显冒昧的归宿。   楚徽宜认为自己这样做应该不会像李松他们那样惹人厌,却没发现江屹握着酒杯紧了又松的手。   半小时后,饭局结束。   陈书言结完账,牵着楚徽宜坐电梯下楼,她们穿过大堂,停在马路边。   “司机说马上到,”陈书言晃着闺蜜的手,碰了碰她因半杯红酒而暖红的脸,“宝贝你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小,算了,以后你就抿两口尝尝鲜得了,不然真喝醉了不安全...待会儿先送你回家,到家记得让阿姨给你兑杯蜂蜜水啊。”   楚徽宜想抗议,她只是容易上脸根本没醉,现在清醒得很呢。   还没等她开口,却听后面传来喧闹声。   是李松和魏波几人,他们勾肩搭背从大堂里走出来。   “江屹那孙子不知好歹,还真敢端着架子跟我说话,啊?”魏波席间心情不好喝了许多闷酒,这会儿大着舌头发泄不满,“怎么,手里盘了几个项目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我魏家虽没江家势大,那好歹我也是家里独子,他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算什么?敢骑到我头上,皮痒是不是?当、当初我若打断他一只手,如今他也不敢这么嘚瑟。”   “是啊,李松你今天真不仗义,”小跟班附和道,“我们魏哥什么身份,怎么还要去跟那小子说好话!”   “好了好了,”李松扛着魏波,安抚,“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小点儿声,让别人听去咱今晚不就白低头了吗,好歹江屹给了周总的电话,也不算亏。”   “一个电话就把你给打发了?”魏波嗤了声,“区区一个电话号码我找谁打听不到?他摆明了是在应付咱!真有心要帮爷,态度、资金、人脉,他给了吗?!不识好歹,浪费老子时间!”   餐厅外面人多嘴杂,李松捂住魏波的嘴,快步往前走,抬头就看见陈书言和楚徽宜。   “哟,你们还没走啊,”李松看着她俩,笑笑,“不好意思啊书言,今儿临时起意借了你的场子,下次我回请。两位要回去了吧?不如搭我们的顺风车?”   “不用了,”陈书言想也没想就拒绝,她看了眼神志不清的魏波,皱眉,“我们司机马上到,你们快走吧。”   李松哦哦两声,跟兄弟们转身往另一头去了。   “我真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这些臭烘烘的男人过来吃饭,”陈书言以手作扇呼吸新鲜空气,嘀咕,“看来这社交圈也不能太广,否则随便什么人都能叫到一堆,连跟别人攀交情都不会,演技拙劣得我脚趾扣地。”   楚徽宜望着喧嚣的车水马龙,想起方才江屹和他助理离开的背影,缓慢眨了一下睫,喃喃:“他们对江屹太不礼貌了。”   不是态度恭敬就能称之为礼貌,把曾经带给人的侮辱和嘲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为追求利益戴上甜言蜜语的面具,人走之后又原形毕露,真是一群自傲又无能的家伙。   陈书言闻言,歪着身子打量楚徽宜的神情,“不是你怎么还帮江屹说起话来了?”   “我没有,”楚徽宜睁大眼,组织了下语言,温声细语解释,“我没有帮谁说话,只是觉得李松和魏波做得不太对。”   做得不太对?   陈书言摸着下巴,思索道:“虽然李松他们伎俩的确令人发笑,但其实生意场上这些现象也都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江屹他不也争名夺利?真用标准道德观评判,很多事很难说谁好谁坏...哎呀,管他们这些干嘛,咱过好自己的不就行了。”   正说着,黑色宾利打着左闪靠过来,陈书言拉着楚徽宜,小跑两步打开车门:“快快,你先进去,外面冷死了。”   夜晚的京市富丽繁华。   迈凯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路口经过红绿灯左转,缓缓进入别墅区。   车库里,江屹瞥见旁边车位停满了,便知今晚回来的不止他一人。   果然,到了一楼,电梯打开,他看见餐厅坐着的江衍景。   江衍景面朝客厅坐着,也是一眼便看见他。   “瞧瞧谁回来了?”江衍景缓缓勾起唇,擦擦手,望了眼墙上的钟,“这么晚才结束,看来你和远贸的王总相谈甚欢?”   江屹换鞋,没提被李松拉去的第二场。   “稀奇啊,平日不都住公寓么,今天怎么想着回家了?”江衍景站起身,端着咖啡杯,踱步到江屹身边,“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你回国后第一次来江宅。”   江屹抬头,对上这位同父异母兄长的目光。   江衍景虽年长两岁,但身高体格却已不似青春期时占据优势。他记得江屹第一天被带进江家时,自己俯视并抚摸着新弟弟的头,而如今弟弟已比他还高两公分。   但江衍景脸上的笑一如当年,温柔和煦,如沐春风。   江屹眸底漆黑一片,语气低冷寡淡,“父亲有事找我一趟。”   江衍景盯着他,微眯了下眼,转瞬即逝的。   他开口欲说什么,在厨房准备明日早餐的阿姨恰巧走了出来,“江总,桌上剩下的不吃了?——欸,小江总回来了啊。”   江屹视线挪开,低低嗯了声。   “不吃了,李姨,收拾了吧。”江衍景也回头,说了声。   “太太知道您要回来,亲自下的厨,这还没吃多少呢,”李姨一边收拾一边嘀咕,她想起什么,又扭头问,“小江总,您今晚住这边吗?住的话我去收拾房间。”   她说这话时其实捏了把汗,这位二少爷可能还不知道,他住过的房间如今早已变成了杂物间,其他空的客房也都没还没布置,若真要留下来   ——   “不用,我谈完事就走。”江屹说。   李姨松了口气,回头继续收拾餐桌。   江衍景侧倚着墙,注视着江屹,当两人的目光再次撞上,他静了两秒,露出谦和的笑。   “空闲的话回家多待几天吧,老是一个人住外面,父亲该不放心了,”当着旁人的面,他亲昵拍拍弟弟的肩,温和道,“如今你回来了,父亲对你也重视,集团总部的担子,日后也需我们兄弟俩一起扛——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有难处尽管和我说,我这个当哥哥的,能帮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江屹闻言,唇角轻扯。   “好说。”他嗓音低淡,好似江衍景开了个玩笑,而他并未放在心上。   江衍景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淡嘲,挑了挑眉,“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怎么,弟弟不信我?”   ——我是真想对你好,弟弟怎么不信我?   怎么没信过。   在江屹十三岁被接到江家时,他第一个相信的人就是江衍景。   和别人不一样,这位哥哥对他极尽温柔,体谅他丧母不久孤苦无依,照顾他初来乍到很多方面还没适应,甚至在讥讽他的同学面前保护他——   “小屹是我弟弟,我们都是江家人,没什么不一样,请你们尊重他。”   江衍景太细致温柔了,温柔到江屹终于慢慢卸下了防御,收敛满身的刺试着去踏出灰暗世界的第一步。   可惜他判断错了。   以心墙做护盾,哪怕万箭齐发尚可不在乎;但袒露真心让人狙击,只有鲜血淋漓一个后果。   当江屹皮肤冒起一块块红斑、呼吸困难却还要抵抗五六个同龄人的围攻时,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被人围困在巷子里的时候。   “继续打啊,你平时不是挺屌的吗?在学校里咱兄弟跟你开玩笑而已,你冷眉冷眼瞪人干嘛?还不搭话,怎么你个来路不明的架子还这么大啊?”   “早看你不顺眼了,咱们德阳现在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啊,”魏波蹲下身,抬手,拍江屹的脸颊,“别以为你被江家认回来就摇身变少爷了,你和你妈一样,这辈子就是低。贱的命,真当自己是江衍景是亲弟弟了?”   魏波嗤笑,从跟班手里夺过江屹的水杯,在他面前嚣张晃了晃,“多亏了你的好哥哥,我和兄弟们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怎么样,这水的味道是不是和平时不一样啊?”   那天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江屹运动结束正渴,拿起水杯就喝,根本没设防。等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身上已经有症状了。   他们连时间都挑得刚刚好,将提前准备的芒果汁兑进了水杯。   夕阳照进窄而潮湿的巷子里,江屹喘着气,胸口起伏。   他盯着眼前几人,目光沉郁,一字一句:“骂我可以,但如果羞辱我母亲,这笔账我会另算。”   “哟,你还挺倔,”几人哄笑,“谁在意你妈啊,不过是臭水沟里的虫子罢了,被我们提一句应该感到荣幸,装什么孤高——”   江屹用拳头,将剩下的话打碎了让他们咽进肚子里。   打斗咒骂声越发激烈,江屹捏紧拳发了狠,他眼神里的阴戾愈来愈浓,似乎将身上一直以来被泼的谩骂讥笑全数奉还。   一挑五的私斗最终以魏波等人捂着肚皮和脸仓皇逃离结尾。   江屹倚着墙,缓缓坐下去。   这会儿只剩一个人,他才感到心率明显失常,呼吸困难,胸腔里的氧气异常稀薄。   江衍景...   好一个借刀杀人。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肯定不会承认,况且有那张清润儒雅的面具,谁都会为这位出身正统的江少爷辩护。   巷子里只有寂静,最后一抹未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斜斜映在江屹自嘲一笑的嘴角。   不要再轻信别人。   不能再相信别人。   他闭着眼,调整呼吸,让潮湿空气里的阴冷淌过心间。   不想听来自外界任何谩骂的杂音,宁愿心境化作无波的枯井。一滴清水没有也没关系,常年开裂的荒土已不需要滋润。   他靠着墙,不知过了多久。   “...你、你还好吗?”   一声温软的、小女孩的声音。   滴答。   江屹眉间微皱,他睁开眼,扭头。   浓密的睫毛长而卷,包裹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是他从未见过的晶莹剔透。   “我本来在马路边等我朋友,发现巷子里有人,就、就过来看看,”可能是他太脏了,她看起来有点害怕,吞了吞口水,“那个,你怎么靠在这儿一动不动啊,你身上有伤,要不要去医院?”   她蹲在他面前,鹅蛋脸上的五官精致漂亮,轻轻拧起的眉流露担忧。   江屹移开视线,望着墙角的青苔,冷声,“不用。”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白球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突然闯到他面前,呆呆懵懵释放自以为是的好意。   江屹不看她,“离开这里,别多管闲事。”   楚徽宜望着少年冷硬的下颌线,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爸爸妈妈说过,不要随便和不熟的人说话...   她犹豫半刻,从肩上卸下书包,翻翻找找。   “呐,这个给你,”她将装着蛋糕的盒子递给他,试着安慰,“你不认识我,对我有提防心很正常,但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要不吃点甜食吧,甜食会让人开心,你要是吃完心情变好一点,就去医院好不好?”   带点肉肉的小手递过来一块小蛋糕。   而花边奶油中间,缀满了芒果。   江屹脸色刹那阴沉。   他一扬手,盒子掉落在地,精致的蛋糕滚出来,与青苔脏水混在一起,变得泥泞不堪。   男生的力道不小,楚徽宜没蹲稳,一屁墩跌在地上。   江屹原本不为所动,却在看到她琥珀眸子里受伤的情绪时顿了下。   这令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施暴者面前的模样。   最终,他别过头,将已到唇边的“滚”字撤回,冷冷丢下一句。   “走开。” 第4章   说来也巧,若不是江衍景、魏波等人将他置于那么狼狈的处境,那天他也不会遇见楚徽宜。   他给了她一个粗暴无礼的初见。   许多年后的江屹每每想起,总希望时光能够重来一遍。   ……   无意和江衍景多谈,江屹敛眸,迈腿上了二楼。   江董江谨腾在书房等候多时。   “来了?”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拿起一份文件往沙发走,“过来坐。”   江屹在他身侧边沙发落座。   “远贸的王总方才打电话过来,说他对这次合作十分期待,无论江氏提什么条件他都尽量满足,”江谨腾侧头看着小儿子,眼里有不着痕迹的打量,“这次办得很不错。”   江屹平静道:“是父亲指点得当。”   “不必如此自谦,这事你若没费心,怕是还要和王麟那老狐狸磨上一磨,”他拍拍江屹肩膀,几分感叹,“看来这些年在芝加哥,你果真成长了不少。”   江氏的重心一直偏向国内,国外产业几乎都是交给远房旁支打理,正所谓越能瞧见利益的地方纷争越多,而从国外分部这些年鲜少有风吹草动来看,那些远房亲戚不过是在坐吃山空。   随着这几年江氏在美、欧两洲的市场份额不断扩大,江谨腾这才想起八年前送走的小儿子。   良马登高程,集团总部正是用人之际,于是江谨腾不顾妻子反对,把江屹调了回来。   “你过得不容易,爸都知道,”江谨腾叹了口气,语气柔缓起来,“如今你回来了,就待在爸身边好好干。你哥他从小就特别照顾你,以后啊,你俩就是爸的左膀右臂,爸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江氏的未来需要你们一起扛。”   江屹眉眼淡淡,应下。   话谈到最后,江谨腾将文件递到江屹手里,简单说了下情况,让他去奉城出差一趟。   事情说完,江屹告辞离开。   书房门打开那刻,他刚好撞上沏好茶过来的江太太。   “江屹啊,”柳菁悠愣了下,很快绽开笑,“今天怎么回来了?这么晚是要走了吗,坐下再喝杯茶吧。”   “不用了,你们聊。”江屹谢绝,微微点下头,下楼。   柳菁悠看见江屹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回过头来,进了屋。   “大老远   把人喊回来,谈什么呢?“她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给丈夫,状似不经意问。   “没什么,”江谨腾轻呷两口碧螺春,“奉城有点事,我让江屹去处理。”   “他去出差?”柳菁悠问,这样说这几日江屹不会待在京市。   既如此。   “老江,这两天找个时间请楚董他们一家吃饭吧,”柳菁悠为他添茶,柔声说,“明辉将生物科技专利授权给江氏,以后的合作领域会扩大,生意上互惠互利,私下里咱们两家的感情也该多多联络。”   这话说得在理,江谨腾点点头,“明日我联系楚董,等过几天,两家人都齐了一块儿聚聚。”   “老江,”柳菁悠语气怨怪,她放下茶壶,即使周围无人,还是压低了声音,“越是重要的场合,越要注重体面,江屹在像什么话?有衍景陪着你不就行了吗?”   他们这个圈子里从不缺风流韵事,偶尔不小心造出个人命来,也没什么稀奇。但不管是慷慨给生活费还是不闻不问的,这些大家族总保持着一种相同的默契:承认孩子存在是一回事,但挑谁上桌又是另一回事。   江谨腾面露难色。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跟妻子犟,“行,就听你的吧。”   -   “去江家吃饭?”   楚徽宜原本趴在床上翻杂志,闻言抬头,“这么突然啊?”   “昨天就说好了,你不是去和新同事们聚餐了吗,看你回来时太困,我就忘了说,”余淑茵说,“不是多严肃的场合,就私底下聚聚,随便聊聊天。乖乖愿意去吗?不想去的话我让陈姨给你准备午饭。”   通常来讲,这种邀请是希望对方一家都能到场,既然应了邀,基本的尊重楚徽宜还是懂的。   “那妈妈你等我一下,”她关上杂志,从床上起来,“我换件衣服,很快下楼。”   抵达江宅时,江谨腾和江衍景站在庭院里,看见来车,他们迎了过来。   “楚董,楚太太,有失远迎。”   楚徽宜站在父母身旁,见他们和人握手寒暄,礼貌问好:“江伯伯好,江总好。”   “叫什么江总,多见外啊,”江谨腾微笑看着她,“衍景比你大不了几岁,叫他衍景哥就好。”   楚徽宜抬眸,对上江衍景的视线,浅浅弯了下唇角,客气点头。   “菁悠呢?”一行人往屋里走,余淑茵问,“怎么没见她人?”   “在厨房忙呢,”江谨腾笑答,“她的拿手好菜我许久没尝到了,今儿多亏你们,我才能沾沾福。”   几人进了餐厅,正好柳菁悠隔着湿布将餐盘端出来,李姨不大放心在她身后跟着,一瞧客人都来了,望着江谨腾一筹莫展地笑了笑,“我怕太太烫着,但劝不动,太太执意要自己来。”   “主要是想表达一番心意,”柳菁悠将餐盘放好,湿布交给李姨,看着楚家人笑说,“我厨艺不精,味道比不上外面的,你们不嫌弃就好。”   余淑茵道哪里哪里,俩人说了些许客套话,柳菁悠又拉着楚徽宜的手,无限感叹。   “印象里小宜还只有一丁点儿大呢,留学几年回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笑眯眯看着楚徽宜,“上次在峰会只匆匆见了你一面,今天不赶时间,小宜陪伯母聊聊天怎么样?”   楚徽宜微微一笑,余光往四周打量。   没有其他人了。   “人齐了,开饭吧。”东道主一家招呼着,楚徽宜只能收了视线,安安静静坐下。   饭桌上,长辈们闲谈着,楚徽宜吃了些菜,偶尔应答他们的对话,而同为集团实际领导人的江谨腾、楚谦阔两人,虽餐前说好不谈生意,聊着聊着却还是聊到了工作。   这些年,楚江陈薛四家底蕴深厚,在外齐名,各家老一辈自年少便认识。江谨腾和楚谦阔当初同在英国留学,回国后又分别接手家业,几十年来,外界媒体始终对江、楚两人津津乐道,自行脑补他们之间的许多较量,评价两人伯仲难分,又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但更在乎输赢的人往往是败家。江谨腾扪心自问,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齐,他无疑使力更多。楚谦阔人如其名,为人谦逊,气度开阔,正是他的高瞻远瞩,明辉集团才一直蒸蒸日上,而江谨腾如今也不得不礼让他三分。   产自法国的西夫拉姆葡萄酒,口感醇厚,江谨腾一面为自己和楚谦阔斟上,一面说:“明辉旗下的生物科技这两年发展迅猛,江氏这边的供应链明年考虑扩大规模,稍后我和助理说一声,让他督促生产部将初拟的合同发到明辉对应的工作邮箱......”   话音刚落,李姨从客厅过来,说周助理来访,就在门口。   江谨腾放下酒杯,“让他进来。”   作为助理,上司的每日行程是烂熟于心的,明知今天中午江董和楚董一家共用午餐,那么在此刻打扰,应该是有要紧事。   “江董,”助理走进来,手里递过来文件,“这是小江总让我给您的,奉城那边的合同,不过据他说过程中出现一些小变动需要和您商榷,他落地机场就先去公司了,很快就过来,大概十分钟。”   柳菁悠笑容微敛。   江屹竟提前回来了?   “小江总,江董的小儿子?”楚谦阔扭头,通情达理地笑,“我就说,今天怎么少了个人,原来是能者多劳不得闲——回来得正好,还能吃上碗热饭。”   江谨腾笑了两声,点头说是。   工作事急,助理起先没想那么多,但当他察觉到江太太几分警告的眼神时,愣怔住,再看看眼前这场景,其中的弯弯绕绕大概有了猜测。   幸而江董没说什么,他顶着一身冷汗,鞠了一躬后离开。   江屹到的时候,没料到有客人在。   如今的江宅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汇报工作的地方,关于江家人请谁做客、与谁宴欢,本就与他无关。   但众目睽睽,面子总要做好,他还什么都没说,江衍景便笑着邀他入座。   “李姨,给小屹盛一碗饭,”柳菁悠朝厨房里吩咐,回过头来,和余淑茵相视笑着,“小屹这孩子啊,就是太不着家,今儿要不是他让助理带话,我们都不知道他回来。”   余淑茵微笑,顺着话,“孩子大了,整天忙着自己的事去了,也能理解。”   楚徽宜看了眼对面的江屹,他正和长辈们碰杯,唇边淡淡勾着笑,态度谦卑,却又不见惶恐讨好,看似把自己放在一个晚辈的姿态,举止中又是游刃有余的闲适。   透明高脚杯里的暗红色葡萄酒,将他骨节分明的手衬得如不敢沾染的白玉。   楚徽宜收回目光,低头小小扒了一口饭。   她曾听别人说,江家两个儿子,哥哥是温柔的陌上公子,而弟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最不易打交道。可她今日所见,却觉相比时刻露出温和笑容、专注为长辈捧场的哥哥,话少松弛的弟弟更有一种不矜不伐的淡然。   但这份淡然在此刻让楚徽宜觉得有一点奇怪——他和江家其他人好像隔着一层薄膜,说话客气得礼,丝毫不见家人该有的亲切随意。   不过联想今天吃饭这事,她似乎不小心窥见江家内部某些复杂的内情,心里又浮现几分了然。   长辈们的话还在继续,楚徽宜听见妈妈说:“这三个孩子当时都在德阳上学吧?这么说也算是自小就认识,只是毕业后各自在异地留学,这么些年不见,都生疏了。”   “这几年的确见得不多,”柳菁悠笑,“但好歹是中学校友,学校组织活动什么的,总是打过照面的吧?衍景,你不会不记得徽宜妹妹吧?”   “怎么会,”江衍景微笑望向楚徽宜,“徽宜一直很优秀,我记得那年校庆晚会你的大提琴演奏,令人惊艳,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柳菁悠像是突然想起来,说对对,那年校庆衍景还是主持人呢,说不定徽宜表演前的报幕人就是衍景,哎呦,这么一说这俩小孩还真是有缘呐。   话题越说越拖沓,楚徽宜的注意力不知不觉散了,盯着碗边发呆。在江伯母忆完往事,扭头问她还有没有印象时,她回过神来,抱歉一笑,“过去好久了,我记不太清了。”   柳菁悠愣了半刻,摆摆手笑说没事没事,伯母就随便说说。   楚徽宜   弯弯唇,打算这话题就过了,她伸手拿酒杯,却没想忽然对上江屹那辨不分明的深邃目光。   他好像看她有一会儿了。   意识到这点,楚徽宜指尖颤了下,但她恢复若无其事,唇抵上杯沿,抿了两小口饮料。   江谨腾在问江屹事情,他扭头,回了这几天的工作行程。正说着,江屹的电话响了,大概是很重要的工作,他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开餐厅。   周遭交谈声不断,楚徽宜一下一下地夹着米饭粒,托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小心筷子没拿稳,碗里一块凉菜掉落,弄脏了她杏色的针织裙。   余淑茵和柳菁悠同时望过来,“怎么了?”   楚徽宜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愧疚,她嘴里说着没事没事,抽了张纸巾,俯身拾起地上的残余。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来。   江宅很大,李姨怕她找不着方向帮忙引路,穿过客厅,楚徽宜朝她感激一笑,推门进了卫生间。   裙子上的污渍沾染不久,没花太多功夫就洗干净了。   楚徽宜推门出来,发现客厅的玻璃门外,有一个漂亮的庭中小院。   小院平时应该有人专门打理,正逢早春,花圃里的簇簇风信子开得正好,微风吹过,花瓣在轻颤,灿灿漫漫,满园生机。   楚徽宜被这景色吸引,迈步往门边去。她没有忘记还有未结束的午餐,也顾忌着这是别人家,所以穿过推拉门后,她只站在廊下,俯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粉嫩的花瓣。   “...嗯,加大市场投放比,跟他们先耗着,拉锯战要耐得住,什么时候那边开始急了,便走下一步棋。”   听到低沉的男声,楚徽宜心里一惊,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几米之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窄腰长腿的男人。   正是不久前离席的江屹。   江屹将手机抵在耳边,大概是对面在说话,他鼻息透出一声嗯,与此同时眼风扫过来,看了楚徽宜一眼,又挪开去。   楚徽宜拿不准他什么情绪,几丝误闯别人地盘的无措攀爬上来。   她也无心赏花了,左腿悄然挪动,在想要不要开溜。   还没想好,江屹已经挂了电话,朝她这边走来。   楚徽宜望着他,手心有点湿热,“...不好意思小江总,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无意间听到你打电话,抱歉抱歉。”   明明没什么心虚的,可她就是声音越说越小。江屹听到最后四个字,莫名联想到猫咪做了亏心事合着两只前爪怯生生望着人的样子。   他的心也像是爪子被挠了一下。   “不用道歉,”他喉结轻微滚了下,低声,“一个电话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听他说不介意,楚徽宜放松下来,缓缓抬眸,望向他,微微牵起笑。   她穿一身杏色针织裙,搭同色系法式披肩,气质慵懒高雅,丸子头落下几缕碎发,白净的脸颊在阳光下能看见一点点小绒毛。   江屹眼神停滞一秒。   这么多年过去,她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晶莹剔透,笑起来眉眼弯弯,他找不到什么形容词能配得上她这样的生动。   ——“原来你就是江伯伯家的新哥哥,你的名字叫江屹吗?我记住啦。”   许多年前的声音仿佛仍萦绕在耳边,那时她还能脆生生喊他的名字,可到了如今,只是客客气气称呼一句小江总。   楚徽宜不知道江屹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他脸庞的线条太利落,五官带有的攻击性太不容忽视,仅仅是注视着他那双穿透力极强的黑眸,就会产生一种被猎豹盯上的心悸。   江屹发现楚徽宜身侧的手无意识抓着衣服,目光开始躲闪。   这是在...怕他?   想到这个解释,江屹微愣,随后低头轻笑。   怪他,和别的人冷眉冷眼打交道惯了,都没想想和她说话时要多注意些。   “别紧张,”他眉眼恢复了些许温度,声线也放缓,“好歹我们也算认识,偶尔碰到了,聊两句不过分吧?”   楚徽宜懵了一下,迟缓地点点头。   “不、不过,我们要不要换个时间,”她虽不知道江屹要跟她聊什么,但至少没忘记自己今天来这儿是干什么的,“离席太久是不是不太好...”   “回去听江太太替你和江衍景忆往事?”他虽眸光沉柔,语气却无波无澜,让人捉摸不透,“楚小姐既然都记不清了,还回去做什么。”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楚徽宜不禁想起几天前陈书言组局那次,她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伯母说的一些事我不记得,但江衍景和我同校我记得,”她看了他一眼,垂下睫,小声,“你,我也记得。”   江屹漆黑的眼底略微闪烁。   片刻后,他勾了下唇。   “还记得什么?” 第5章   还记得什么?   楚徽宜怔了下。   他眼底如漫长晦暗的夜,让她生出一种应在这夜风中抓住些什么的错觉。   “...小江总指的是什么?”   满园花香引来了宽边黄粉蝶,徐徐清风又将花香送入廊下,发丝随风轻动,呼吸间,心跳随暗香一同沉浮。   望着她清润的眼眸,江屹忽然觉得,所谓往事可追忆,本就是主观的一厢情愿。在岁月长河里,人人各拾各自的回忆,一个人眼中的水纹彩石,在其他人看来也许只是一捧早晚流逝的沙。   每人都有一个储存记忆的琉璃袋,但总不会是同样的内容。   “没什么,”江屹噙着淡淡的笑,好像方才只是顺着话逗逗她,“随口一提,别放心上。”   楚徽宜眨了一下眼,脑袋里还有一团没想明白的疑惑。   “回去吧,”他说,“再晚有人出来找了。”   楚徽宜回到餐厅时,碗里有不少妈妈新添的菜,她拾筷,酝酿了下,还是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和余淑茵说几句话的功夫,江屹从外面进来。   他此次碰巧原本是打算和江谨腾商榷奉城的事,但因有客人,只能另寻时间。现下他还有事,所以向在座诸位告辞。   “李姨,送送小屹,”柳菁悠招呼人,转头又问关切地问江屹,“前些日子你爸从澳洲带了些特产,带点儿回去吧?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们总是不放心。”   当着众人,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江屹点点头,平声道谢。   江屹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离开。   楚徽宜望着他的背影,有片刻怔忪。   她总感觉今天在江家看到的不是那么真实。   今天聚餐刚开始时,明明江屹没有来,为什么他们会笑着举杯,说人都到齐了;为什么江伯伯的助理说江屹很快回来时,沉默下去的那一瞬气氛会那么奇怪;如果他们一直对江屹都像她看到的这么好,他又怎么会被旁人说成江衍景的影子呢。   江屹,江衍景。   江家这一辈是“衍”字辈,江衍景的堂兄弟们,名字几乎都是衍川、衍铭、衍既。   唯独他,单单一个屹字。   此名如其人,一座孤山,独自挺立。   直到余淑茵唤了自己一声,她才堪堪回神。可思绪还未完全抽回,楚徽宜没太注意听妈妈说了什么,胡乱应了声,跟着和大家碰杯。   没有拿着酒杯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攥了下衣角,她忽然意识到——   在刚才那瞬间,自己心间涌现出一种为他而感的酸涩。   -   早春天气多变,昨日暖阳还欢快地在往地上洒碎金子,今天一个变脸躲到乌云后偷偷掉起了眼泪。   正是这淅淅沥沥的阵雨,让楚徽宜不小心着了凉。   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精神头儿也不好,她练了快一个小时的琴,实在不在状态,只好暂时作罢。   余淑茵让陈姨做了热乎乎的雪梨姜汤,晚饭时又不停给女儿碗里添菜,楚徽宜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小山,苦恼:“妈妈,我吃不了这么多,真塞下去会全变成脂肪的,堆在腰上的那种。”   “体质这么弱还不多补补,减肥对身体不好,”余淑茵嗔怪着,捏捏她的脸,“都这么苗条漂亮了,怎么还想着节食。”   “妈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超绝敏感肌,”楚徽宜戳着碗里的一块牛肉,嘟嘟囔囔,“我们年轻人只要一说担心长胖,你们就条件反射开始列举减肥的坏处。”   “我   只是想适量摄入,身材保持现状就好了,没说要负增长,“她仰头,眼巴巴望着余淑茵,“您真的忍心我喂成胖猪呀?”   余淑茵被她逗笑,揉揉她的头,微微叹气,“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勉强,妈妈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想多补补营养。”   楚谦阔回到家的时候,楚徽宜已经很饱了,等爸爸坐下,她趁余淑茵不注意,将最后一块肥肉转移进他碗里,“爸爸工作辛苦了,快补补。”   楚谦阔瞧她做贼心虚的样子,笑,“多大人了,还跟你妈妈在饭桌上斗智斗勇。”   余淑茵从厨房出来,跟丈夫说女儿感冒的事,“你说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从小精心养着护着,怎么体质跟个小林黛玉似的呢,到底哪里疏漏了?”   “是啊,”楚谦阔扭头看女儿,“小黛玉,要不要找中医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楚徽宜放下碗,连连摆手说不用。   “只是一个小感冒啦,爸妈你们不要太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切了餐后水果,楚徽宜觉得饱腹,就说自己不吃,先上楼了。   “真不吃?”余淑茵端着水果盘,“你姑姑出去旅游带回来的贵妃芒可甜了,不尝尝?”   芒果?   楚徽宜回头,这才看见果盘里切成一个个小方块的芒果。   她思绪顿了顿,不由停了脚步。直到余淑茵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噢,你们吃吧,”她往楼梯处走,“我饿了的时候再尝,现在先回房间了。”   大脑对于记忆的存储容量往往出人意料,原本以为已经忘掉的,殊不知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一旦出现关联物,连串的画面都复苏过来。   ——“诶,诶,我打听清楚了,昨天在巷子里被打的那个人是江屹,欺负他的就是魏波那伙人,”薛明渡从小就爱八卦,小时候什么一手消息都是他率先打听到,“江屹就是江家新来的那个,比咱大两级,就在我们隔壁德阳念初中!”   “原来是他啊!”陈书言惊讶,“他们为什么打架?”   “这能有什么原因,单纯看不惯呗,”薛明渡说,“不过他们也忒狠了,知道江屹对芒果过敏还故意整他,听说今天江屹去医院了,都没上课。”   陈书言听完唏嘘,不过她很快又扭头哼了声,“魏波他们确实缺德,但江屹也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徽宜等我们的时候不是看到他了吗,好心好意跟他说话,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推徽宜!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是不是要连徽宜也一起揍了?”   陈书言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漂漂亮亮的蛋糕在泥水里滚了一圈,黑乎乎的面目全非!他可真会践踏别人的真心!”   “徽宜,”她勾过好姐妹的肩膀,“我昨天没细看,你痛失的是哪款小蛋糕?今天放学我再给你买一个!”   刚刚知晓真相的楚徽宜正低着头,握笔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涂鸦。   她藏着心事,小小声说,不用了。末了又补一句,他没欺负我,你们别怪他。   因天气降温,屋内又开了暖气。楚徽宜躺在床上,脸颊有点热热的。   也许是才吃了药,大脑昏昏沉沉,眼皮也重重的往下耷拉,但回忆一直如涨潮的海水涌来,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天是灿烂的晴天,她借口说放学有事,陈书言就和薛明渡俩兄弟去公园晃悠了,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往隔壁学校跑去。   德阳中学和德阳附小挨得很近,大半学生都是富家子弟。由于楚家给德阳捐赠过图书馆和一批教学设备机器,德阳的保安认得楚徽宜,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从薛明渡那儿套出了江屹在初二一班,楚徽宜按着每个教室的标牌,跑了几层楼,终于找到了。   初中放学晚,等她喘着气到达教室门口,刚好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她托人帮忙把江屹喊出来,等待的时候,手心里不断冒汗。   不到两分钟,江屹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是她,他冷着的一张脸微怔,些许松动。   “是你?”他靠在墙边,望着走廊外的银杏树,淡声,“找我做什么?”   楚徽宜本来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但在看到他脸上未散的淤青时,皱起眉头,不由问道:“欺负你的那几个人被老师惩罚了吗?他们有没有向你道歉?”   江屹闻言,垂下眸。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认真,又或许带了一点点严肃,他瞧了两秒后,挪开视线,轻嗤了声。   “你想太多了,小法官,”他唇角勾着,语气懒散又无所谓,“他们可不听别人如何宣判对与错。”   楚徽宜咬咬唇,不知怎么生起一股气。   “刚才听见有人找,还以为又是哪位爷来约架,”他目光停在她脸上,淡嘲的笑意,“找我约架,小朋友?”   “不是。”楚徽宜用力摇头,抬头看着他的眼。   “我来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她说,“我那天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像他们那样故意伤害你。”   江屹看着她,匪夷所思,“就为这,专程跑一趟?”   楚徽宜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赶紧说不是。   她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小蛋糕。   一切就像那天的重演。   “我昨天听朋友说了才知道你的一些事,虽然那天我不是有意的,但肯定还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她双手捧着蛋糕盒,“这个是巧克力的哦,巧克力你应该能吃吧?”   “这是蛋糕店里我最喜欢的一款,希望你也能喜欢。”   江屹看了看,没立刻接。   “不知者无罪,你不必给我道歉。”   “那你就别把这个当成道歉,”楚徽宜塞进他怀里,笑吟吟,“就当是我们正式认识的见面礼。”   “我叫楚徽宜,现在在德阳附小念书,明年升学就会来这边啦。”   “前天见面的时候没认出来,原来你就是江伯伯家的哥哥,江屹,屹立的屹对吗?我记住啦。”   我记住啦。   屋里温度稍高,楚徽宜躺在被窝里,背后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思绪从朦胧渐渐清明,一阵风吹来,窗纱微扬,捕梦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楚徽宜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窗户忘了关,月亮在飞扬的窗纱外若隐若现,清辉零零落落洒进房间。   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怔忡。   捕梦铃还在叮叮响。   原来这就是她要抓住的那一缕夜风。 第6章   京市这几天一直阴雨绵绵。   单薄的针织衫抵御不了春寒,出门时,楚徽宜重新穿上了白色长款羽绒服。   首都国际音乐团新一年的全国巡演还有三个月就开始了,场地、行程安排、活动宣传以及门票售卖等一些列进程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些事有各方的工作人员联络商榷,而作为乐团成员,首要任务是紧锣密鼓地排练准备。   楚徽宜是乐团新成员,为了和其他成员尽快培养默契,每次排练她都不错过,和同事们见的面多了,大家也都渐渐熟悉起来。   四个小时的联排结束,总监过来和大家说了会儿话,告知了后续的工作安排。   “从六月底开始,我们将陆续前往九个城市巡演,巡演周期持续两个多月,这将会是一场令观众难忘、令我们自己也印象深刻的浪漫旅程,”总监站在指挥旁边,双手交叠,望着众人,“当然,巡演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我能为大家做的就是将行程、酒店、饮食等等安排好,让大家少受一些周折劳顿,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希望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前年那次世界巡演大家都还记得吧?要想带着我们的音乐走得更远,我们就要把脚下的每一步走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再次将我们的音乐走出国门。”   大家鼓着掌,总监笑着挥挥手,“加油啊,伟大的音乐家们!”   待他走后,楚徽宜身边的几位大提琴手开始收琴谱,见徽宜仿佛还在想总监的话,笑着推推她的肩,“发什么呆呢?老李的话听听就得了,这鸡汤每次巡演前他都要喂一遍,比起漂亮话,他要是真把行程安排好不整什么   幺蛾子,我们自然会把工作做好。”   “就是,团里时间没规划好,搞得现在联排又紧又累,老李是听到大家有怨言了今天才过来哄哄,不过话术还是那一套,”吹长笛的戴眼镜女生模仿总监的表情和语气,“加油啊伟大的音乐家们,不拿出百分百呕心沥血的忘我精神怎么对得起我给你们戴这么高一顶帽子呀!”   几人没忍住笑,其他正在收拾琴谱乐器的人望了过来,其中还包括团里德高望重的指挥。   指挥已经年近六旬了,在团里很受尊敬,刚还在蛐蛐领导的几人像做坏事被抓了包,收敛表情,正襟危坐。   看见指挥背手踱步过来,楚徽宜心里一惊,握着琴弓的手收紧,她悄悄往左右瞅了瞅旁边几人,大家都不太敢说话。   好像...要被训了。   “年轻人,就是要记住一句话,”头发花白的指挥开了口,语气深沉,“不要听领导忽悠脸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被点名的几个年轻人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   “没被花言巧语迷昏头脑,不错,”可爱的老人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继续保持清醒。”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相互对视,又笑了起来。   “是,谨听前辈教诲!”   从排练厅出来,楚徽宜听同事说起,按照惯例,在正式巡演一两个月前团里会放一个小长假,目的是让大家养精蓄锐,毕竟后面忙起来就顾不上休息和家庭了。   “小长假好啊,正好我想去欧洲滑雪,”当楚徽宜将这个事讲给陈书言听时,陈书言几乎立刻就想好了去处,“北欧高海拔的一些地方,还有阿尔卑斯山,终年积雪的地方都可以去,而且四五月淡季,人少,体验更好。”   “徽宜你一共放几天啊?”陈书言眼里满是期待,她托着下巴感叹,“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以前读书就是各忙各的,现在你有乐团的事要忙,以后假期更少了,哎,以后不会就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只能来这酒吧打发时间吧?”   “什么?来酒吧打发时间委屈你了?”老远就听见薛明渡的声音,楚徽宜转头一看,就见他气鼓鼓地走来,站定在卡座面前叉腰,“陈书言,今天是我和我弟的生日,我诚心诚意邀请你来玩,你还觉得勉强是吧?”   “人家徽宜这么忙都没说什么呢,我中午给她打电话,人家一听就答应,说下午练完曲子就过来,”薛明渡居高临下,一副算账的模样,“陈书言,你要给我个解释。”   薛明渡性子里的这点傲娇就是从小养成的,做为双胎里体质较弱的那个,自生下来起他就是爸妈宠,爷爷奶奶宠,外公外婆宠,大家生怕他磕着碰着,可偏偏他性格跳脱,常常在学校里跟人一起闹得鸡飞狗跳,于是弟弟薛明舟也不得不管着他,替他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弟弟成了兄长,哥哥性子里的稚气一直保存到现在。   陈书言翻了个白眼,想着今天是人家生日,又耐下性子解释,说没针对你,我们刚在说出去玩儿呢。   薛明渡一听就来劲儿:“出去玩儿?算我一个!”   陈书言还没说什么,他又想起来,“哦对,叫上我弟!”   今天薛氏兄弟包了整个酒吧,大厅里都是应邀前来的好友,三三两两聚在卡座、吧台,台上歌手在唱爵士,幻光球缓慢旋转,室内光线昏昏暗暗。   “老弟!”薛明渡眼神不好,膝盖跪在卡座的沙发上,四处寻视,“老弟,快出来,有事找!”   陈书言一脸无奈,扭头和楚徽宜对视,撇嘴摇摇头,饮了口血腥玛丽,正巧这时候有几个女生过来,她招招手,跟楚徽宜一起挪了挪位置。   这几个女生和她们是高中同学,自然有许多话聊,工作人员拿着酒品单递过去。   除了陈书言,其他人来酒吧来得少,脑袋凑在一起纠结喝什么,陈书言一个个推荐,不忘在楚徽宜耳旁小声说:“你的还是老样子哈?我给你选了。”   楚徽宜点点头,答应着,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薛明渡收了腿,垂着头坐回卡座。   “怎么了,”她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那边,”薛明渡剥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抬手指向某个方向,“跟江屹坐一块儿,在谈事儿吧应该,我只能待会儿再找他说滑雪的事了。”   楚徽宜愣了下,扭头望去。   光线不清明,那个人的侧脸在幻灯光里若隐若现。她第一次见他穿休闲服,身上清冷沉郁的气质似乎轻轻敛去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亦或是刚拾起来的回忆,楚徽宜觉得自己好像离他近了一点。   “我弟从今年开始接手家业,本来人就老成,现在更老成了,”薛明渡在旁边喋喋不休,“我觉得他现在大概把江屹当成自己榜样了,前几天打高尔夫他俩就在聊,只剩我一个人认真打球。哎,事业批真可怕,这过生日呢,还聊工作。”   楚徽宜望着江屹,思绪好像游离了,直到他抬眸看过来,她心里一惊,赶在视线对上的前一秒回过头。   呼,好险好险。   “徽宜,徽宜?”坐在一起的一个女生喊了喊她,指着她面前的果酒,“我可以尝一下你的这个吗?”   楚徽宜刚刚从偷看别人的心虚中缓过来,慢半拍抬头,“哦,当然可以。”   女生朝她笑笑,接过杯子,尝了一小口。   “这个好清甜,酒精浓度也不高,”女生惊喜,“陈书言,你怎么不给我推荐这个?”   “你刚不是说要挑战吗,”陈书言抱臂靠在椅背,懒洋洋的,“谁知道你变卦这么快,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哼,你偏心,知道你和徽宜关系最好,所以给她点的都是最好喝的!”   大家的本意只是说几句玩笑话,但楚徽宜见陈书言眉头皱了下,不想她们接下去拌嘴不愉快,于是道:“舒悦,你要是不介意就把我的拿去吧,我待会儿想喝再点就是。”   舒悦眉眼弯弯,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徽宜。   另一边,薛明舟还在继续说项目的事,讲到要紧处,他打开手机找一份文件。   “你看,就是这儿...”他找到条约第二点,想让江屹看,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目光已不在此处。   薛明舟顺着望过去,看见陈书言一群人,还有窝在卡座里玩手机的哥哥。   没等他开口,江屹收拢思绪,回头和他说了声抱歉。   “我去洗手间,失陪一下。”   推开洗手间的门,萦绕耳边的爵士音被隔绝在外,周遭一瞬间安静许多。   江屹关掉水龙头,用纸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水珠。   他知道,楚徽宜最喜欢喝的那款鸡尾酒叫椰林飘香。   细究起来也不能说最喜欢,只是这款度数低,口感不错,而她恰巧在这个领域没有什么探索兴趣,于是它便成了她来酒吧的固定搭配。   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她依旧这么简单,就连这种谈不上喜好的习惯,也一直没变。   而这个习惯的起点,至今他还记得。   那是他高三的时候。彼时江衍景已上了大学,作为相识朋友中最先脱离中学苦海的大哥哥,不少人在他回国后的假期里找他玩耍,听他讲述自由灿烂的大学生活。   未成年人总是对自己不能做的事尤为向往,大概是江衍景无意间的言论挑起了弟弟妹妹们的好奇心,一群人吵吵嚷嚷缠着他,他这个好哥哥没办法,打算好人做到底,不能带一帮孩子去酒吧,他就请了位调酒师来家里。   孩子们美其名曰放学后找江哥哥探讨学习,实则蓄谋已久想做点坏事。楚徽宜就是被陈书言和薛明渡哄骗来的,她是乖学生,心里有底线,坚持自己只看看,绝对不喝。   调酒师娴熟的手法让各种液体在杯中奇迹般变化颜色,几个小孩儿手抓在岛台边缘,眼睛大睁,哇声一片。   “跟化学实验一样神奇诶!”   “化学试剂可不能喝啊,但这个味道很棒,”调酒师笑笑,“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楚徽宜跟自己内心作斗争的过程江屹不知道,因为当时他不在现场——房间门莫名打不开,等客人都走了,江衍景上楼来,笑说这门锁出故障了,改天让人换一个。   所以他下楼时,楼下只有一个在清洗杯子的调酒师。   “刚才的两个妹妹啊,一个胆大,一个规矩,”调酒师说,“胆大的那个什么都要尝一口,规规矩矩的那个小妹妹呢,大家怂恿了半天,她就只抿了一小口。”   “就这个,”调酒师回头,下巴朝岛台上还未清理的几个杯子点了点,“从左边数第一和第二杯是同一款,配比不同,第二杯椰奶更多,看来小妹妹比起鸡尾酒,还是更喜欢偏甜的饮品。”   江屹回头,盯着玻璃杯看了好一会儿。   “它叫什么名字?”   调酒师微讶,前头一直是他自说自话,没想到这个沉默的少年忽然出声。   话少内敛,大概也喜静,怪不得刚才不肯下来玩。   他随和笑笑,答道:“椰林飘香。”   朗姆酒,马利宝,椰浆,菠萝汁,按适当比例调和,便是一杯普遍女生都会喜爱的鸡尾酒。   所以别人浅尝之后也青睐,并不奇怪。   江屹知道,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讨好二字,仅仅因为她有一颗干净剔透的心,所以对谁都充满善意。   不知不觉走回大厅,江屹没有立刻回到原位,而是去了一边的调酒台。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江屹要了一杯酒,并让调酒师调整原料比例,少朗姆酒,多椰奶。   “请送给六号卡座左数第二位女士,”他说,“她若问起,就说是消费赠礼。”   调酒师见过不少给女性示好的男士,但眼前这位着实令人出乎意料。   “先生为什么匿名?”他惊讶,“这样怎么能追到女孩子啊?”   江屹看了眼远处安静的身影。   复古舒缓的乐声盈满每个角落,昏绚的灯光也微醺了,光晕落在她身上,一切都显得梦幻。   他出声,语气似乎也被吧台打下的暖光晕染,低柔温磁,像是不愿惊扰佳人。   “起哄会让她尴尬。” 第7章   当服务员将新的一杯椰奶飘香送过来时,不只是楚徽宜,其他女生都很意外。   “...给我的吗?”楚徽宜指指自己。   服务员笑着点点头,“因为你们的点单金额达到活动要求,所以特地赠送一杯,请慢享用。”   这杯赠品似乎比其他人的更精致。   杯沿插了一片菠萝,薄荷叶上还放了两颗小樱桃。   就连味道也不同,酒味淡淡的,椰奶和菠萝的味道更浓,更像一杯果酒了。   楚徽宜讶然。   以前虽然也偶尔来酒吧,可因为她对喝的不讲究,所以也不会要求特调比例。而眼前这杯...刚好都是她喜欢的点。   怎么这么巧。   “这真是送的?”陈书言俯过来,盯了半晌,“怎么之前没听过这儿有什么活动?”   “不会是哪位男生送的吧,”有女生说,“刚才服务员直接就送到徽宜面前了,这不就是有人指定的意思吗?”   “哇有道理诶,是谁是谁!怎么还玩匿名这一套!”   八卦永远令人兴奋,几个女生四周张望,开始分析猜测。   在座都是薛家俩兄弟的朋友,大家多多少少都互相认识,可要想猜出个所以然,却没有那么简单——   爱慕徽宜这件事太常见了,她身份尊贵,温柔漂亮,又有才华,从小就有男生往她课桌里塞情书,更别提现在,任何一位青年才俊对楚小姐抱有好感,都是一件毫不令人惊讶的事。   周围男生不少,其实很难排除。   “哎,很难说到底是谁,”女生们转头坐回来,“当事人不现身,大概是想做个安静的暗恋者吧。”   或顾虑太多,或份量太重,故心意难言。   楚徽宜原本心存疑惑,可听她们七言八语越说越远,又觉得太戏剧。   女生们的话题仍围绕着在场男士,不过重点变了。舒悦注意到当年班上一个男同学,悄悄问旁边的人,说他现在在哪儿高就。   “怎么,动小心思了?”朋友打趣,“我记得读书时你不是还吐槽他吗,什么整天就知道刷题,情商低说话超损的。”   “哎呀那都过多久了,”舒悦怨嗔地打了下朋友,托腮望着不远处的男生,歪头,越看越满意,“是今天这灯光的原因吗,突然觉得他现在长开了,蛮好看的,就是一种,怎么说呢,清清冷冷的感觉,五官又这么立体深邃,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就是让人心痒痒想撩,我超吃这一挂的。”   朋友听她这么一描述,脱口而出:“这不是江屹吗,要说冷脸帅哥,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带劲儿的。”   “江屹?”舒悦愣了下,随即朝旁边人翻了个白眼,“他是长得好看啊,可我敢惹吗。”   “玩暧昧游戏我至少还是得找个稍微有点把握的吧,”她说着,手掌抚了抚发凉的手臂,“江屹这人太冷了,上学时就不好惹,现在就更别提了吧,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说起江屹,她们不由窃窃私语,开始讲关于他这些年的经历。   大部分内容楚徽宜都已听过。   她发现,比起同龄男性,女生之间对江屹的敌意没有那么强,虽然在某些方面大家依然会有心照不宣的缄默,但从她们望向江屹的眼神里,楚徽宜看见了不甚明显、却还是泄露出来的几分欣赏和仰慕。   楚徽宜知道,这些都完全源自于他靠着自己的成长和变化。   她唇角微翘,替他开心。   蛋糕送来之后,薛明渡张罗着大家聚在一块儿,“别聊了别聊了,快过来,今天这蛋糕是我专门定制的,够大,等我和我弟吹完蜡烛后,人人都有份儿啊!”   薛明渡喜欢热闹,欢欢喜喜把蛋糕拆了封,左右张望了下,把薛明舟拉到中间来,一边说话一边把皇冠戴到他头上,“今天你是主角诶,站人堆里干嘛,快,兜里有打火机没?我们点蜡烛!”   众人唱着生日歌,等蜡烛吹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抓了把奶油糊在寿星脸上,只听一声怪叫,薛明渡手忙脚乱反击,奈何敌众我寡,他落了下风,喊半天老弟老弟也不帮忙,他气急,把薛明舟的脸狠狠涂花,拉他一起下水。   楚徽宜在躁乱中无辜躺枪,脸上也被人糊了,等吃完一小块蛋糕,她往人少的大圆卡走去,打算擦擦脸。   有少数没一块儿闹的人坐在这里,其中就有江屹。   楚徽宜和他对视一眼,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在圆卡边上坐下。   没有镜子,她抽了张纸巾,打开手机摄像头。   陈书言好可恶...把手指上沾的奶油全划在她脸上,两边脸都遭殃了。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低头擦掉胡须的猫咪——两边脸颊各三条横杠,实在可爱。   当有人送来两盘水果时,江屹收回视线,伸手接过,从弧形桌中央取了几个一次性塑料叉。   楚徽宜就是在这时候擦完脸抬头。   她看见果盘里的围成一圈的芒果片,再看看江屹,他正在拆塑料叉的包装。   “你不能吃这个,”她庆幸自己反应不算慢,按住他的手,“你怎么忘啦?”   人对自己忌口应该不会不记得,楚徽宜想,是不是江屹工作太累,又或许是在想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江屹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举动。   他没忘,只是以为她会喜欢。   掌间传来凉凉的触感,是江屹的手表。意识到自己手掌裹着他的手背,楚徽宜心跳空了一拍,赶紧收手。   “不,不好意思。”她小声说,睫毛颤了两下,躲避的视线落在弧形桌另一边时,停顿了一会儿。   她和江屹说了声“你等我一下”,随即端起果盘起身。   另外一边的几个人相谈甚欢,楚徽宜一句“抱歉,打扰一下”,然后指了指桌上没动的果盘,询问是否可以交换。   她想着江屹的忌口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情急之下,临时想到的理由脱口而出,“我朋友比较喜欢这里面的青提。”   几人互相对视,唇边浮起微笑。   “很少见楚小姐这么关心一个人,”他们调侃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什么朋友啊?”   其中几人扭头朝旁边往去,了然地噢一声,“原来是小江总,没想到啊,楚小姐和小江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人家中学是校友,情谊肯定不是我们能比的好吧,哎呀,那我们坐在这儿叽叽喳喳的会不会打扰你们   啊楚小姐?”   楚徽宜愣住。   她显然没想到他们这样调侃,更何况另一个调侃对象应该也听到了,这就令她更加无措。   江屹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玩笑吧。   所幸几人并未为难她,说笑归说笑,答应得倒是很爽快,“没事,你都拿去。”   待楚徽宜回到原位时,不敢看江屹的眼睛。   但江屹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问她,楚徽宜坐立难安,正好陈书言在喊她过去玩桌游,她抬头应了声,很快溜走。   认真玩起狼人杀来,其实很费脑子。   楚徽宜玩了几轮,因为缺氧脸有点红,于是让出位置,到室外透气。   手机里有妈妈的未接电话,她看了眼时间,竟然快十二点了。   下午的时候她已和家里说过,今晚朋友生日会晚些到家,这个点大概父母已经睡了,她在微信里回复说自己很快回来后,熄灭手机,转身。   推拉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是江屹。   楚徽宜望着他,停住脚步。   他好像...是出来找她的。   江屹合上门,视线落在她身上,低声,“在这里吹风冷不冷?”   “还好,”楚徽宜说,“里面太闷了,这里挺好的。”   江屹见她套着自己的羽绒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楚徽宜玩着衣服上的拉链,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刚才那些人开玩笑,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有没有介意...她要不要和他简单解释几句。   “那个...”   “想问你一件事。”   两人同时出声。   他要问一件事,楚徽宜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果然,人家向来独来独往,从没有和哪个女生走得近,搞不好以为她在自作多情,让他觉得困扰了。   她听别人说,江屹挺不好说话的,眼下心里就有点没底。   “他们乱说的,”晚风吹不散她脸上的红晕,她小声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屹眸底微漾,轻声打断,“记起来了吗。”   “什么?”   楚徽宜怔了会儿,反应过来他们讲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你是说...”她脑海里出现以前的画面,明白了他问的是忌口,“嗯,记起来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楚徽宜松了口气,这才道:“我记性不是很好,十几年前的事一时没想起来。”   她端详着江屹的神色,心里揣摩着,曾经认识的人特意提及从前,会是什么意思呢。   总不会是做陌生人的意思吧。   “那我们现在,”她思考着,试图在想一个定义,“算是有些渊源的...新朋友吗?”   江屹深邃的眉眼微滞,随即缓缓舒展,唇角勾了下,点头。   “楚小姐说是,那便是。”   “往后打交道,还请楚小姐多多指教。”   楚徽宜弯眸笑,“叫我名字就好啦。”   江屹盯着她,唇边噙着淡笑,嗯了声。   他见她将围巾绕在脖子上,猜到她可能要回家了。   于是问她是否介意让他送她回去。   楚徽宜清润的眼睛眨了眨。   “那就麻烦你啦。” 第8章   那天是三月底的深夜,汽车驶进御湖湾,停在楚家别墅门前。   楚徽宜裹紧外套,从车上下来。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她朝车窗里的江屹道谢,“时候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爸妈已经睡了,但没有忘记在玄关处为女儿留一盏暖灯。   楚徽宜打着呵欠,回房洗漱完毕,穿着绵软的睡衣钻进温暖的被窝。   之后的日子她忙着乐团排练,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也就没有再和江屹碰上面。   只有陈书言没什么事,她耐不住闲,就把去瑞士滑雪的行程机票通通定好,等楚徽宜开始放假,她们就直飞格施塔德。   这趟旅程原本计划的是闺蜜行,但奈何那天被薛明渡听了去,这小子吵吵嚷嚷要跟着来,还把自家老弟也拉上一起。   “你最近不忙啊,竟然有时间休假,”酒店的餐厅里,陈书言喝着果汁,跟对面的薛明舟说,“你哥总抱怨你最近成了工作狂,基本都不陪他。”   “可不是,”薛明渡下巴抵着手背,趴桌上等着上菜,“他从小就无趣,现在又爱上了整天闷在办公室,要不是有我替他解闷儿,他迟早要憋坏。”   “拜托,如今是你弟在扛你们薛家的大梁,”陈书言支手托腮,朝薛明渡一扬下巴,“瞧瞧你,不帮你弟分忧就算了,还埋怨人家不搭理你,怎么,还得和以前一样整天帮你收拾烂摊子?能不能有个当哥哥的样儿。”   “我怎么没有了,我不是正搞我的艺术吗,人各有志,各自的任务各自划分好,能促进兄弟和睦,”薛明渡扭头看了眼老弟,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是吧?我说的对吧?”   薛明舟手里的热茶洒了几滴在桌上,他平静地扫了眼兄长,面无表情,“是。”   薛明渡也发现了水渍,嘿嘿笑着,抽了张纸擦擦桌,再擦擦老弟握茶杯的手,热络地关怀,真挚地找补,“我这个当哥哥的虽然总粗心大意,但对你的好可是真心实意的呀,这不是担心你工作太累带你出来玩玩儿吗,怎么样,这里风景美吧,来一趟不亏吧?”   薛明舟意思意思地看了看窗外的雪山,回眸间,目光不经意在陈书言脸上停了一瞬。他低眸,饮了口茶,喉结上下滚动。   “不亏。”   酒店里的餐食不错,种类丰富,色香味俱全。壁炉安静燃烧着,酒红色的绒布窗帘系在两边,落地窗外落雪纷纷,四人一边赏雪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餐后甜点环节,陈书言和楚徽宜共享一块提拉米苏,薛明渡拿出相机调好滤镜,对着窗外拍了几张后,镜头转向两位女生,咔咔按快门,说这张超好看。   薛明舟接到一个电话,放下餐具,滑过接听键。   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他声音低缓,时不时应答。   餐厅里人比较少,四周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而电话那头的声音自然也就进了楚徽宜的耳里。   口腔里的提拉米苏融化,甜意四溢,她抬头看薛明舟,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对面是不是江屹啊?”   薛明舟微讶,点头,“是。”   “他最近两周在伯尔尼,”大概是在等对面找文件,薛明舟轻捂手机,向同伴们解释,“先前有时差不太方便,趁这几天我们都在瑞士,想把一些事情谈好。”   认真捣腾相机的薛明渡不可思议抬头,“说好的出来放松,怎么又在工作,搞半天来这边就是方便你同步时差是吧?薛明舟,你真是没救了你。”   薛明舟懒得管聒噪的兄长,想着楚徽宜既然问了一声,以为她有事要和江屹说,于是问她需不需要和他通电。   楚徽宜怔住,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单纯想打扰老弟工作的薛明渡抢话道:“对!快让徽宜接电话,万一人家也有要紧事呢。”   “江屹,江屹!”他不等薛明舟拒绝,抢过手机对着那头讲了句,“徽宜要和你说话!”   然后就把手机塞到楚徽宜手里。   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楚徽宜没料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呆住。   她此刻的感受就像是上课忽然被老师点名,坐在大礼堂里开始忽然被通知上台演讲,或者是忽然被父母推到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要求落落大方交流学习心得。   手里握着的像是个烫手山芋,她看看对面俩兄弟,张张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徽宜?”   电波将江屹的嗓音渲染得更加磁性低沉,楚徽宜心跳一顿,紧接着,像被温柔地摩挲了一下。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缓缓将手机抵在耳边,她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有许久没见到他了,两人也没熟稔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楚徽宜手指揉捏着衣角,不知该是象征性问几句好,还是简单解释后就把手机归还回去。   但江屹似乎已经料到这段通话出自旁人捉弄,他鼻息透出一声轻笑,先于她开口,再自然不过的闲谈,“在哪儿呢,怎么和薛明舟在一块儿?”   “在格施塔德,”她老老实实回答,“最近放假,我和书言,还有薛明渡薛明舟一起来这边玩几天 。”   “滑雪?”   “是的。”楚徽宜点头。   “听薛明舟讲,你在伯尔尼吗?”她过了两秒问。   江屹肯定的答案刚在耳边响起,薛明渡咋咋呼呼的声音就荡开:“诶,徽宜你问他这两天忙不忙,既然都在瑞士就过来聚聚嘛,人多热闹。”   薛明舟难得赞同兄长的提议,“对,我还有些事,与他当面谈比较好。”   薛明渡白了弟弟一眼,说去你的吧,谁家好人邀请朋友来度假胜地谈工作啊。   薛明渡觉得自己简直为情商低的弟弟操碎了心,隔着餐桌对电话那头喊,江屹啊我弟不是那个意思,你出差也挺辛苦的,我们是说你要抽得出时间可以过来,当放个周末轻松轻松。   他聒噪地吧啦吧啦,楚徽宜手臂动了动,在想要不要把手机拿给他慢慢说,电话那头溢出一声淡淡的低笑,随意慵懒的嗓音再度传来:“你觉得呢?”   楚徽宜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   ...问她吗。   搁在甜品盘边缘的银叉没放稳,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楚徽宜思绪跟着收回,为自己方才的胡乱解读感到羞愧。   “我没意见,看你工作会不会太忙,”她抬头望着窗外远处的皑皑雪山,“这里风景很美,...也可以过来看看。”   后续手机回到了薛明舟手里,他起身到一边继续通话,待其余三人解决完最后的食物,大家一起离开了餐厅。   到达格施塔德的第一天,他们没急着去雪场,而是在距离其不远的住处休息整顿。   两个女生共住一间套房,房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客厅外是露台,一眼便能望见层层峦峦的雪山。   陈书言脱下厚厚的外套,摘掉毛线帽,呼出一口气,理了理头发,“这间房不错,我喜欢,不枉我忽悠着那两个姓薛的去了南边那间,那间露台外面的景色没这里好,但面积稍微大点儿,俩男生住绰绰有余。”   说起这个,陈书言抬头,直勾勾盯着楚徽宜,“今天好奇怪,他俩最近跟江屹走得近就算了,你跟江屹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和他什么时候变成能寒暄近况的关系了?”   楚徽宜正蹲在地上拿行李,脖颈上的围巾还没取,她半张脸埋在里面,声音嗡嗡的,“也没有...就是先前碰到过几次,我想着小时候大家都认识,那也算是朋友啊。”   “朋友?”陈书言品了品这个词,皱眉疑惑,“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有交新朋友的热情,那江屹也是,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就跟你有话讲了?哎,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居心叵测啊,他接近你不会有目的吧?”   “我有什么好图的?”楚徽宜回过头,摊了摊手,“我的手只能握琴弓,又没有握什么资源,没办法跟他喝酒谈生意。”   陈书言噎了下,无奈,“宝贝,你怎么想得这么简单。”   “我总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你别忘了他的身份,旁人对他颇有微词的还少吗,你和他走那么近百害无一利。”   “书言,”一向好脾气的徽宜此刻蹙了蹙眉,语气不急不缓,却立场清晰,“身世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不管上一辈发生什么事,至少他没有作恶。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说他生来就有罪孽,可他年少时所受的不公待遇已经足够与之抵消了吧,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地看待他呢?”   关于他一路走来的遭遇,仅仅是她知道的、还记得的寥寥几件,就已经让人胸口酸胀。   楚徽宜调整了下呼吸,继续道:“我很佩服他凭自己的努力走到现在,而且他为人知分寸,有风度,我觉得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差。”   “书言,你实在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但不要再这么说他了,好不好?”   “好好,”陈书言走过来,抱抱她,“抱歉宝贝,我可能确实受了别人的影响,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高高在上,我收回!以后我一定注意,绝不做和李松魏波一类的人。”   一点小摩擦顺利化解,在浴室洗漱的时候,楚徽宜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语气,有点懊悔,她几乎从来没有和书言说过重话。   她知道书言出发点是好的,书言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于是在夜晚,楚徽宜和陈书言躺在同一个被窝里,抱着她,两个姑娘聊了好久的天,最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酒店工作人员将早餐送至房间,她们搞定好一切之后,到大厅和其他人汇合。   到了大厅休息区,楚徽宜四处张望,陈书言摇摇她手臂,指了个方向:“那儿,薛明舟。”   楚徽宜顺着望过去,果然见薛明舟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而他对面的却不是薛明渡。   就这一小段走过去的路程,她认出了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早上好,”陈书言在薛明舟旁边坐下,打了个呵欠,“你哥呢?”   “还在收拾,他说还有两分钟,那应该就是十分钟。”   两人说着,默契一笑,接着讨论待会儿换装、联系教练的事。   楚徽宜在另一边坐下,看着侧脸沐浴晨光里的江屹,浅浅一笑,“什么时候到的?”   “今早,”他语气温沉,“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她点点头,忽然觉得这话应该是她问他。   “赶早班机很累吧,”她说,“怎么没有买晚一点的航班?”   江屹低眸,注视着楚徽宜明亮的眼,眼神如远山上渐渐融化的雪。   “你说这里风景不错,想尽早过来看看。” 第9章   楚徽宜望向他的眼底,乌黑卷翘的睫毛眨了一下,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   “那现在亲眼见到了,”她瞧了眼室外的景色,“有没有让你失望?”   江屹鼻息透出一声轻笑。   “早就听闻过格施塔德的雪景,”他嗓音低缓,藏有一丝隐晦的意有所指,“雪意涔涔,堆银砌玉,很难令人失望。”   楚徽宜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薛明渡从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久等久等了各位,”他跑着过来,停在众人面前,喘着气看向江屹,“诶江屹你到了啊,房间开了吗,行李要不要先放我们那屋啊?”   “前台已经处理好了,和我们一层楼,”薛明舟站起身来,“人齐了,我们走吧,去坐缆车。”   今年春天来得晚,堆积的雪层依然很厚,踩在脚下松松软软,还会听到轻轻的咯吱声。   换好装备,领完雪具,几人踏入雪场。   络腮胡子男人是雪场工作人员,他用英语和陈书言解释情况,神情充满歉意。   “我们原本预约了一位教练,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陈书言跟他们商量,“等其他教练空出时间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那先滑呗,反正大家都会,”薛明渡已经跃跃欲试,“陈书言,你之前不是要跟我比比坡面障碍吗,敢不敢一较高下?”   “谁不敢了,秒你只需一分钟。”   “别只顾着说大话,”薛明渡雪杖一撑,身影已经远去,“待会儿输了别耍赖!”   陈书言冷哼了声,紧随而去。   薛明舟看了看江屹和楚徽宜,留下一句“你们慢慢来”,也跟着离开。   楚徽宜望着远去的三人,回头看江屹,干巴巴笑了下,“他们是这样的,一提到比赛,总是气势汹汹。”   江屹弯了下唇,目光下移,落到楚徽宜的单板上,“怎么样,适应吗。”   “噢,还好,”楚徽宜没想到短短几步路,他竟然能细致地观察到她的情况,“我以前学的双板,单板不太熟,但想试一试。”   江屹点点头,想起方才陈书言说的话,欲开口问楚徽宜是否需要等教练,忽然看见有人即将从她身后飞速滑过。   他眼疾手快,侧身揽过楚徽宜,将其护在怀里。   细碎的雪粒飞扬,那人回头喊了句“sorry”,眨眼就滑出老远。   江屹抬起头,望了眼冒失的那人,神色冷淡。   黑色滑雪服材质擦过脸颊,痒痒的,刚才发生得太快,楚徽宜还有点惊魂未定。   江屹的怀抱如高山巍峨,她探头,瞅瞅四周是否已归平静。   小脑袋扭来扭去,江屹垂眸瞧了瞧,几秒后,他适时松开手臂。   “好险,如果撞到肯定要受   伤了,“楚徽宜呼出一口气,仰头,“谢谢你啊,你没事吧?”   江屹摇头,“没事。”   楚徽宜说没事就好,这里离入场口很近,周围人渐渐多起来,她俯身松开固定器的绑带,捞起滑雪板往前走,“江屹,快来快来,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   一路上,她先是小声谴责那个差点闯祸的人,奈何她字典里搜不到什么脏话,蛐蛐几句作罢,转而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练单板。   “先不找书言他们了吧,我要练自己的,”她张望了一下,“找一个坡度小一点的地方,最好人也少一点,不然想着可能会撞到人,我就老紧张。”   雪地难走,滑雪靴也不算轻,她走得笨笨重重的,也许是累着了,也许是怕摔着,她戴着粉红手套的手握住他手臂的衣服,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   今日有暖阳,雪山高挺,天地广阔,她心情也跟着轻快,吭哧吭哧走着,即使喘着气也不停地问江屹,你会落叶飘吗,会C弯换刃、后刃J弯和S弯吗?   头盔和滑雪面罩掩去了她大半张脸,江屹对上她问问题时亮晶晶的眼,其他什么都忘记想了,随着她的话轻轻点头,看见她眼里越来越浓的崇拜。   “那你教教我好不好,”她温软的嗓子带着小鼻音,“我们就不要教练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楚徽宜望着他深沉隐晦的眼眸,想了想,又改了提议:“要不我们去找书言他们吧,你滑雪也很厉害,和他们比赛一定很有趣。”   江屹回过神来,看着她关怀的神情,笑笑,“不用。”   “让他们好好玩,”他说,“当教练也很有趣,我陪你。”   他感受到楚徽宜小小的雀跃,低笑,看她愉快地将滑雪板上的固定器重新绑好。   单板难度稍大,好在楚徽宜有点基础,也足够聪颖,许多动作要领尝试了几次,慢慢就上道了。   不过当然也避免不了失去平衡的情况,为保她的安全,江屹握着她双手手腕,一点点带着她滑行,教她换刃。   被他扶着,总有一种不会摔倒的安定感,楚徽宜慢慢放松,开始好奇他的事,“你什么时候学的滑雪啊?”   “读大学时体验过一两次,”他说,“真正熟练是在两三年前,那时候需要谈下一个项目,对方老板喜欢滑雪,为了增加见面机会,我便选择投其所好。”   楚徽宜了然。谈生意不仅在会议室里,更多在酒桌、牌桌或是高尔夫球场,江屹所说的也是一个道理,投其所好能更易开启话题,话题聊开了,双方的第一层壁垒才能打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京市里整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不在少数,而他已在异国他乡独自拼搏。   “那你学这个,是喜欢更多,还是任务感更多?”她问。   江屹挑了下眉,似乎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这个重要吗?”   “当然,”楚徽宜认真点头,“留点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然连休闲运动都是为了陪合作伙伴,你把自己的需求放哪儿去了呀?不要这么委屈自己。”   江屹漆黑的眼眸静止一瞬。   说话分了心,楚徽宜换刃时踉跄了一下,她哎呀一声,抓在他腕上的手一紧,停了下来。   “还是有点不熟悉,需要多练练,”她站稳后,移开护目镜,朝他笑笑,“教练教练,你累不累啊?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她的手还没松开,说话间小幅度地晃着他的手。   江屹低眸看了眼,神色不明,柔声应了句“好。”   他们歇了会儿,又练了一轮,后来薛明舟一行人滑过来找他们了,听说比赛难分伯仲,陈书言和薛明渡一路拌嘴不停,进了酒店还在怼。   酒店的餐厅旁有一个小bar,意式风格,深棕色调,扑面而来的中欧复古气息,尤其到了夜晚,每桌中央的一盏烛火与壁灯交相辉映,人们的低声谈笑弥漫其中,仿佛静谧雪山里的浪漫私语。   晚上闲来无事,楚徽宜和朋友们坐在这里,点了一些喝的和小吃。   “我们来玩儿这个怎么样?”薛明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签筒,搁在桌上。   陈书言打开筒盖,里面是一根根签条,“真心话啊,你小子怎么把这个都带上了?”   “谁让小爷我考虑周到,事事都能准备齐全,”薛明渡嘚瑟,他调整了下坐姿,握住筒身开始摇,“来吧来吧,咱玩一会儿。”   薛明渡喜欢这个游戏不奇怪,毕竟他从小就爱八卦,也乐于抓住任何一个挖料的机会。   “你觉得自己身上最让异性喜欢的一点是什么?”薛明渡想都没想,“潇洒,帅气,多金,哎这太多了,非要挑一点也太难了吧。”   陈书言瞥了他一眼,一言难尽,“清醒点儿行吗,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么这么多年你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我那是不愿将就,”薛明渡把签条放回去,又嗒嗒嗒摇起来,“如果只是随便谈谈恋爱,我能愁找不到人吗——该你了。”   陈书言随便抽了一根。   “能接受多年好友其实一直喜欢你这种事吗?”   “不太能,”她将签放在桌上,靠着椅背,细品这句话,觉得别扭,“都已经是多年好友了,彼此身上都没什么荷尔蒙吸引力了吧,我还是比较相信一见钟情。”   影影绰绰的烛光里,薛明舟平静地望着她,又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   下一个是江屹,他抽到的问题是,高中和异性做过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看完题目,他淡淡答了声,没有。   “没有?”薛明渡惊讶,“不是哥们儿,高中诶,少男少女诶,你难道都没有和女生暧昧过吗,咱不说什么最出格吧,就那种暗戳戳的视线交接,或者传传纸条什么的,这种纯情的呢?”   江屹再次给了否定答案。   “你出家啊。”薛明渡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转念一想,江屹这冷冰冰的性子,好像出家也不是不可能。   “行吧,那咱们下一个。”   接下来的一轮,大家依次抽签作答,再次轮到江屹的时候,题目是:有没有偷偷为别人做过一件事,当事人到现在还不知道?   “哎,这个,”因为是江屹,薛明渡挥挥手,觉得直接失去了悬念,“那肯定是没有喽。”   但江屹的回答再次让他大跌眼镜。   “有的,”江屹开口,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低声,“不止一件,都没有告诉过她。”   薛明渡看了看陈书言,再看了看自家老弟,觉得这信息可大了。   但这前后怎么这么矛盾呢?   连楚徽宜也抑制不住好奇心,凑近,看着他的脸,“你悄悄替谁做过什么啊?”   江屹侧头,对上她的视线。   昏昏沉沉的光线里,映着烛光的眼眸是一口深潭,表面晕染着温和,却也可以藏匿许多情绪。   他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喉结微不可察一滚。须臾,又轻轻勾了下唇。   “你猜。”他嗓音低淡,带着轻微的磨砺感,意味深长。 第10章   没料到他这样回答,楚徽宜微愣,继而认真眨了几下睫,好像真的在思考。   “江屹,你小子身上全是秘密啊,”薛明渡手撑着桌面,俯身,讳莫如深地盯着他,“让我想想,高中时哪个女生跟你走得比较近呢...”   他报了一连串人的名字,都被否了。   “不是,咱俩不是同一届,你们年级的我就知道这么些人,班花级花都不是,”薛明渡手指点了点额头,恍然,“诶,不会不是其他年级的吧?”   “难不成是我们这届?”   江屹唇边弧度浅淡,并不作声。   “给个提示啊兄弟,”薛明渡捞起袖子,感觉快要接近真相,“是不是我们这届的?你就回答是或不是。”   “哎,行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书言开口打断,她瞧了一眼江屹,不紧不慢地说,“人家已经回答了签上的问题,你这已经超出范围了,留点悬念行吗,游戏还玩不玩了?”   “玩玩,”薛明渡内心纠结了好几下,不甘心地抱憾而归,“行吧行吧,希望游戏之神显灵,下轮就让我把真相挖出来。”   楚徽宜听得津津有味,谁料盘问戛然而止。   她好奇心还高高悬挂着,没怎么   听进去新一轮游戏在问谁、问什么问题。   陈书言和薛明渡不知怎么说激动起来,楚徽宜望着烛台上摇来摆去的火苗,心神也跟着摇晃。   她在喧嚣与昏暗里扭头,悄悄注视江屹深邃利落的侧脸。   他饮了一口伏特加,喉结吞咽的动作莫名性感。暖光削弱了五官线条的冷硬感,楚徽宜觉得曾经那池不敢触碰的雪水在慢慢变热,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忽然,他似有所感地回头。   她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与他对上。   江屹沉黑的眼眸微微闪烁,低声,“在想什么?”   楚徽宜望着他的眉眼,原想将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按下,却还是耐不住心痒,“在想你刚才的回答。”   “到底是谁啊,”她眼睛清清亮亮盛满求知欲,压低声音问,“你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江屹垂眸,看着她的小表情,很轻地笑了下。   他勾了下手指,“那你过来听。”   酒浸过的嗓音带着一丝哑,还有几分迷人的慵懒。   楚徽宜顿了下,最后还是像抵不住诱惑的兔子,挪动身子凑到他跟前,乌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瞧住他。   江屹莫名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唇边弧度不经意加深,“就这么想知道?”   楚徽宜小鸡啄米式地点头,末了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过界。   于是她躲开目光,收敛了一下,“...也没有,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我觉得按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挑了下眉,“为什么不会?”   “因为,”楚徽宜思考着,微微低着头,“感觉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怎么会做那么多事不让她知道呢。”   她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低。   江屹微顿,注意到她浓密睫毛投下的安静的阴影。   “那实话告诉你,”他开口,看见她仰起头,笑了下,学她放低声音,“我刚才说的人,是朋友。”   “不是异性。”   楚徽宜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噢了一声。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毕竟第一个问题江屹就说了,高中时他和异性几乎没有交集,连传纸条这种事都没有过。   她思路理通,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江屹低声一笑,“信了?”   “当然,”楚徽宜眉眼舒展,她想说你看起来应该很难喜欢上一个人,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你对理想型的标准应该很高。”   江屹眼里蕴着淡淡笑意,定定看着她,没出声,也没否认。   “理想型。”他缓慢重复这三个字,视线没从她脸上离开。   “你有吗?”   楚徽宜原本在琢磨他的事,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微怔,但转念想想,先前一直是自己在问他,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秘密是要交换的。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秘密宝囊打开一个小口。   “我的话,好像一直都没有太具体的,”楚徽宜托着腮,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得能说出点儿什么,“应该会比较慕强?如果我欣赏对方,就很容易产生好感。”   “性格呢,”江屹看似漫不经心,“温柔的,喜欢吗?”   楚徽宜认真琢磨,点点头,又摇了一下。   “肯定不能对我很凶,”她小声说,“但太温柔了好像也...就比如有时候我会生气,说话会口是心非,如果我说不想见面他真的春风和煦地答应了,那我会更加生气。”   “温温润润的其实也行,”她脑袋里试着描绘出这样一个形象,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但总感觉像白开水...”   还是缺了点儿什么。   身旁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楚徽宜耳朵一热,扭头,半是羞半是恼,“你笑什么?”   虽然她自己的性格也没什么浓墨重彩,有时候还闷闷的,但她就是、就是希望伴侣能跟自己不一样嘛,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怕她不高兴,江屹敛了笑,轻轻一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一下子说得有点多,楚徽宜默默系紧宝囊袋子,心想,这应该不奇怪吧,陈书言有时候也会对薛明渡说这些的。   她忍了忍,忽然又凑过去,刚想说什么,薛明渡把他俩喝住了,“小话还没讲完啊,我们这边每人都抽完一轮了,集体活动开小差,楚徽宜,你偷偷讲什么呢,让我们也听听?”   楚徽宜心里一跳,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游戏还在继续,她老实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在薛明渡再一次嗒嗒嗒摇签的时候钻了空子,手掩在唇边,在江屹耳边飞快道:“我刚刚跟你说的,不要告诉别人。”   江屹含笑看着她,低声保证。   “放心。”   -   因为是临时抽时间来格施塔德,江屹只能待两天,次日上午大家刚汇合,商量着今天怎么过,薛明渡举起手机,洋洋得意:“看我发现了什么!吃早饭的时候我随便刷了刷滑雪场官网,竟发现他们举办了定点滑雪赛,就在今天!难怪昨天看见雪场里有工作人员布置道具。”   “获得前三名的有奖品,”他接着刷海报,“滑雪板,滑雪镜...都是Burton这个牌子的,主办方出手挺阔绰啊。”   “怎么,跃跃欲试了?”陈书言饮一口卡布奇诺,“太晚了吧,今天就开始了。”   “不晚不晚,娱乐赛而已,没那么严谨,主办方的初衷也是希望更多人参与,今天中午才截止报名,”薛明渡放下手机,微笑看着大家,“我已经替咱填好资料了,朋友们,准备准备吧,下午迎接挑战。”   他的先斩后奏令每个人都震惊。   “你有病啊薛明渡,”陈书言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做决定之前能不能跟我们商量一下?”   “可我就想吓你们一跳,”他转着手机,语气欠揍,“怕什么啊,娱乐赛玩玩而已啊,昨天你跟我比不还气势汹汹的吗,跟别人比难道还怕了?”   陈书言咬牙,捶他好几拳,直到薛明舟握住她的手臂劝阻,说算了算了。   其实还没想再吐槽两句,但看在薛明舟的面子上,陈书言还是不甘心地作罢,窝进沙发里,嘟囔,“你倒是偏袒你哥。”   薛明舟闻言,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抽了张纸递给她,示意擦擦唇边的奶泡。   既然已经报了名,什么还没干就退出也太怂了,于是几人再仔细读了遍规则,发现成人组每支团队只能有四名成员。   于是五人决定抽签。   结果很戏剧,最兴致冲冲的薛明渡被踢出了局。   陈书言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她看着薛明渡痛心疾首的表情,幸灾乐祸,“待会儿我们四个人去,你就眼巴巴当观众吧,哦不对,啦啦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现在任命你为啦啦队队长,薛队你的身后空无一人,所以一定要记得喊破喉咙啊哈哈哈...”   薛明渡气死了,耍赖要重新抽签,这次没人哄着他了,大家中午吃了顿饱餐,适当休息后,就往雪场去。   定点滑雪赛,顾名思义,是团队接力,在标记点打卡,共同完成规定的路程,最先到达终点者胜。   出发点已经围满了人,检录处志愿者举着喇叭念号码,参赛队员登记后穿上印有号码的马甲,检查整理自己的装备。   江屹把红色马甲分给陈书言和薛明舟后,回头,看见楚徽宜已经穿好,在弄头盔。   考虑到今天是比赛,楚徽宜选择了自己更擅长一点的双板,为了穿马甲,她先头盔取下来,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搭扣怎么也扣不上。   她鼓着劲儿还在试,没注意江屹已经走到了身边。   “需要帮忙吗?”   “没事,我再研究一下...”   话音未落,手里的下颌绑带已经被接过去,江屹微微俯身,清冷俊朗的眉眼进入她的视线。   他先调了下绑带长短,确保松紧合适,然后再系搭扣。   修长的手指隔着手套,偶尔扫到楚徽宜的脸侧和下巴,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立体五官,呼吸都变得收敛。   他抬眸时,她直直撞入他漆黑的眼底。   这下连呼吸都忘了。   江屹看着她频繁眨动的长睫,低眸,很轻地笑了下,咔嗒一声系好了头盔。   “别紧张。”   他站直了身,冷空气又席卷到楚徽宜面前,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她心存一丝倔强,抬头瞪住他的眼,“...我,我没紧张。”   江屹瞧着她的神色,眼底笑意不明。   “我是说比赛。” 第11章   什、什么。   比赛?   楚徽宜望着江屹,一会儿又躲开视线,眼里的疑惑、窘迫、假装若无其事先后浮现。   “...我,我知道啊,”她垂下睫,感觉到胸腔里那股暗自打气的倔强一下子戳破泄掉,察觉到自己的心虚,她有意不让声音低下去,抬起头,握着雪杖的手勉强叉住腰,“我说的也是这个。”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闪了闪,须臾又扭头望向远处的雪山。   江屹瞧着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唇。   “当然,”他没有继续逗她,顺着她的话,语气几分宠溺,托举她小小不开心的傲娇,“我知道,你自然指的是这个。”   听他这么说,楚徽宜唇角翘了下。   她低着头,身子小幅度地左右晃动,鼻息似有若无地透出一声还算满意的哼。   准备工作完毕,比赛很快开始。   成年组每队四人,主办方在初、中、高级雪道均设有打卡点,分值逐次升高,比赛结果根据规定时间内打卡点的总分值排序。而团队内的分工可按自身情况选择分开或一起行动。   “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陈书言分析着地图,“全部一起走太浪费时间了,单人行动万一遇到麻烦没有帮手。我和徽宜一起,薛明舟你跟江屹走,有没有问题?”   薛明舟看了看路线,“有些雪道比较耗费体力,你们两个女生一起会不会有些困难?”   他提议,“换一下吧,我们俩一队,徽宜和江屹一队。”   “啊?”陈书言回头,看见乖巧站着的闺蜜,和她身边高出一个头的江屹。   “...不了吧。”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本能想把徽宜带在身边,可时间紧迫,薛明舟不容她继续犹豫,规划好路线,带着她直接出发。   楚徽宜看看江屹,“我们也走吧?”   江屹点点头。   风雪正盛,即使戴着面罩,依旧觉得脸颊有些僵冷。雪场里不少参赛队员撑着雪杖滑过,清晰地朝着目的打卡点去。   陈书言虽然骂薛明渡报名没打声招呼,但都已经到这儿了,她的胜负欲不允许自己懈怠。   连续拿下三个打卡点,她喘着气停在薛明舟身旁,一起看了看地图。   “接下来先去这儿吧,”陈书言抬头望了望,指指图上的一个山坡,“另外一边交给徽宜他们了,我们抓紧时间,去这几个点。”   薛明舟目光并未落在地图上,他见陈书言似乎体力消耗过大,问要不先缓缓。   “缓什么啊,比赛呢,”陈书言转身出发,“卷起来啊薛明舟,你工作不挺废寝忘食的吗,怎么跟我一起比赛就佛系了?”   “快点儿跟上,再溜达我生气了啊。”   陈书言所指的下一个打卡点位于高级雪道,坡度很陡,虽然得分很高,但比较危险,来这边的人明显少很多。   临近打卡点,薛明舟想让陈书言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最后一个雪坡他去就好了。   陈书言谢过他的绅士,但她说,自己想亲手拿到这分。   终于,指卡贴在打卡器上,滴的一声,这一路的辛勤化为成绩被记录下。   陈书言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朝不远处的薛明舟挥挥手,握紧雪杖,准备离开。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也许是撑了这么久体力实在耗尽,陈书言有瞬间觉得头晕,一个没留神,身体失去平衡——   她在雪坡上跌倒。   小小的身影摔在雪里,随着惯性和重力从半坡一路滚落,薛明舟心口悬紧,喊着陈书言的名字,立刻赶了过去。   “书言,陈书言!”他把手里的东西丢一边,揽起摔在雪地上的陈书言,“受伤了吗?哪里疼?”   他从她的头部开始,仔细检查有无伤痕血迹。   “哎,”陈书言按着自己的腰,嘶了声,坐起来,拿开他的手,“别一惊一乍的,脑袋没破,就是身上有点儿疼,你等我缓缓。”   她从他怀里坐起来,靠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揉了揉手臂和腰,估摸着肯定有淤青了。   薛明舟看着她挽起滑雪裤,止不住颤的手握成拳头,他抿紧唇,想上前帮她,却还是隐忍着没靠近。   “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她试着转转脚踝,发现有些困难,“可能就是脚崴了...”   薛明舟闻言,立马上前。   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低下头。   隔着一层袜还是看得出脚踝肿了,他轻轻碰了一下,她就忍不住缩腿。   外面温度低,没一会儿,他一言不发地替她穿好鞋。   “...对不起。”   陈书言四处张望着找雪杖,冷不丁听他冒出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觉得有些莫名,“你道歉做什么?”   薛明舟看着她的脚,一直没抬头。   “刚才不应该让你上去的。”   陈书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哎呀一声,大大咧咧拍了下他的肩,“是我自己提的要求,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不会有愧疚感吧?别啊,学学你哥,凡事别放心上。”   薛明舟还是一言不发。   陈书言看他沉默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把腿收回来,试着转移话题,“那个,时间不多了,咱先离开这儿吧,还有好几个点等着打卡呢。”   薛明舟皱着眉抬头,“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比赛?”   “因为还没有结束啊,”陈书言摊开手,理所当然地回道,“徽宜他们都还在继续,我们若是一直坐这儿,不就拖累队友了吗。”   她站起身,简单试了试,发现自己可能滑起来有些困难。   “要不这样,”她为难地挠挠头,“剩下的几个点你去,我慢慢滑着回去...”   “不行,”薛明舟想也没想否定,“我跟你一起。”   “再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滑?”   “实在不行我让工作人员来接呗,”陈书言说着说着,自嘲笑了下,“他们不会拿担子床来抬我吧,天呐,真是太丢人了。”   薛明舟没接她这话,眼看她站着都勉强,他让她重新坐下,不容置疑地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我用对讲机让工作人员现在就过来接,因为不清楚你究竟伤得怎么样,还有身上各处。所以等到了医疗站要进行全面检查,看看韧带是否伤到、有没有骨折。”   “比赛是次要的,我陪你一起去。”   陈书言错愕,但看他态度严肃,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讪讪闭嘴。   在等待的时间里,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陈书言觉得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随便找了个话题,“你好像,一直挺会照顾人的。”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薛明渡玩单杠不小心摔下来,把右手摔骨折了。正是学业繁重的阶段,右手不能动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薛明渡都不能正常学习。   按道理讲,这应该是一件令人焦虑且沮丧的事,可薛明渡面上苦兮兮,实际却开心坏了,毕竟是一个正大光明偷懒的理由,他想想几个月不用做作业就觉得生活美好。   于是他上课翘着二郎腿,心情好时就听上两句,心情不好就呼呼大睡,作业隔三差五交一次,以此表明自己身残志坚的心。因为他的家境和他的伤,老师拿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段时间里,他课本上的笔记都是薛明舟帮忙写的,怕他荒废太久跟不上,薛明舟会在周末给他补课,每天中午在食堂,也是薛明舟帮他打饭,给他拿勺。   陈书言现在都还记得,只要薛明渡皱皱眉不开心了,薛明舟就会去替他解决问题。   往事太多,陈书言只是随便一回想,脑海就能浮现很多很多的画面。   这也正常,毕竟她、徽宜,薛氏俩兄弟,几乎从小一起长大,童年和青春的画卷里,处处充满着彼此的身影。   想到这儿,陈书言歪着头,静静看着守在身边的男生。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   因为   是异卵双胞胎,所以兄弟俩很好分辨。薛明渡在宠爱里长出一副乐相,而薛明舟内敛沉稳,五官更英挺,眉目间成熟感更重。   这么多年来,陈书言总是和薛明渡斗嘴互怼,而薛明舟总是沉默寡言。他始终充当着调和者、照顾者的角色,以至于陈书言常常在和薛明渡浓墨重彩的交互中,忽略了身旁波澜不惊、却又包容万度的守护者。   陈书言突然觉得,对于发小,自己其实很偏心。   偏心已经获得足够多爱的薛明渡,却总把更需要关心的弟弟当陪衬。   她抿着唇,握着雪杖,漫无目的地在雪里画了只小猪。   “以前听你说过,这么多年照顾你哥也习惯了。那你就没有想过偶尔把担子卸下闹闹脾气吗,”她不解,想想薛明渡那欠揍的样儿,替他打抱不平,“明明你才是弟弟,凭什么做这么多啊,是我真的要生气了。”   薛明舟望着她在雪地里画的那只小猪,这会儿雪大,飘飘扬扬的新雪填进它的眼睛、嘴巴,慢慢脸就变模糊了。   “就差几分钟而已,”他低声说,“谁是兄长,也不是那么重要。”   “何况,在母体里若不是有我和他争抢营养,他体质也不会那么差,”他想起小时候家人在病床前愁眉难展的模样,再看看她神情复杂的脸,笑笑,“所以现在多让让也没什么。” 第12章   阿尔卑斯山脉迎来暖阳。   雪渐渐小了,在薛明舟的陪同下,陈书言被接走,提前退出了比赛。   于是团队里只剩下楚徽宜和江屹。   得知陈书言受伤,楚徽宜很是着急,想想还在继续的比赛,思量之后,她决定和江屹坚持到最后。   于是两人开始分开行动,江屹让她去一些安全平缓的地方,剩下的留给自己。   半小时后,比赛结束。   楚徽宜脱下雪具,赶紧往医疗站跑。   “书言!”她进了门,看见陈书言坐在单人床上,快步走过去,“你没事儿吧?伤哪儿了?”   “身上有淤青,主要是脚崴伤了,其他无大碍,”薛明舟在陈书言开口之间就已交代清楚,“医生方才检查过了,开了点涂抹的药,幸好没伤到骨头,休养几天应该会慢慢好转。”   楚徽宜听完,松了口气。   她在陈书言身边坐下,牵着她的手碎碎念,说你吓死我了,娱乐赛而已嘛怎么那么拼,名次远远没有安全重要,你这胜负欲怎么二十多年一点都没变。   不一会儿,得知消息的薛明渡也赶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啊?”他见陈书言略显苍白的脸色,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摔了?昨天坡面障碍跳上跳下都好好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我也不想啊,”陈书言塌着肩,没好气道,“又不是故意的。”   了解到没大碍后,他舒了口气,摆摆手,“那还好,没伤筋动骨。害,听说你被抬着回来,我还心想糟了,结果也没什么大事嘛,小问题小问题。”   陈书言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而站在一旁的薛明舟脸色冷了几分。   偏偏薛明渡毫无察觉,还对着自家弟弟开始数落:“你说你也是,既然跟书言一组,怎么没照看好她呢?”   “没有,是我执拗非要自己去,下坡时又不小心,”陈书言在兄弟俩之间伸出一只手,劝,“不关明舟的事啊,薛明渡,你少说他。”   大概是很少看见弟弟拿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看着自己,薛明渡不服气,瞪着眼睛盯回去,为了不显下风,他连眨都不眨一下,还把陈书言的手推回去。   手臂上的淤青被按到,陈书言没忍住嘶了一声,薛明舟回过思绪,赶紧俯身,托着她的手,“怎么了?很疼?”   “没没...”看他要挽袖子,陈书言说不用不用,但还是拗不过,只能作罢。   无意犯错的薛明渡,无措地挠了挠头,“没事儿吧,我不知道...”   “你闭嘴。”   薛明舟这一声,让房里其他三人都惊呆了。陈书言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想起解释,“没,没事,其实这还好...”   “还好,好什么好,”薛明舟将她的袖子重新放下,抬起头来看兄长,“书言不想我们担心,自己说还好也就算了,你进门问完就满不在乎地说小问题,是不是太云淡风轻了?”   薛明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我,说什么呢你!我刚才那么说是让书言减轻下心理负担,又没有别的意思!薛明舟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火气这么大,我做什么了我,比赛全程我就一安静的观众,怎么就被你给莫名其妙训了真是...”   “真要从头说起,你也不算无辜,”薛明舟平静道,“没有你的心血来潮,有后面这些事吗?”   薛明渡再次睁大眼,手指着弟弟,想说什么气得都说不出来。   他气笑了,叉着腰,说行,行,见两个女生想劝,他一个手势打住。   “他今天脑子有问题,”薛明渡拿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冷笑,“我不跟智障讲道理,真的,多讲一句都浪费我口水。”   薛明渡骂骂咧咧地走了。   楚徽宜和陈书言两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兄弟俩怎么就闹不愉快了。   薛明舟不语,他拿出医生刚给的药酒,说给陈书言涂一下。   楚徽宜说要不我来吧,薛明舟说他可以。陈书言瞥了眼手机里亮起来的新消息,“徽宜,江屹说雪场那边在颁奖了,我们得名次了诶,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方才江屹跟着楚徽宜一同过来,短暂待了会儿就回了雪场。楚徽宜觉得,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边也不好,她看着陈书言,欲言又止。   “放心,我上完药再坐一会儿就回酒店休息,”陈书言催促她,“快去吧,我和薛明舟好歹也献了一份力,你代替我们扬眉吐气地把奖牌拿回来!”   楚徽宜嘱咐她几句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薛明舟和陈书言两人。   药酒的气味弥漫房间,脚踝处被薛明舟揉着,他力度掌握得很好,不会痛,动作仔仔细细,极具耐心。   陈书言有点不自在,缩了缩脚,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薛明舟抬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又低下头,手上动作没停。   似乎猜到她的情绪,他平和地说:“没关系,我以前也帮薛明渡上过药,知道手法。”   提到薛明渡,陈书言觉得奇怪,“不久前你还说多让让他没什么,那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薛明舟手上顿了顿,垂着眸,说没什么。   “你说谎,”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因为他蹲着,她瞧不见他表情,叹口气心里有点没底,“我受伤是自己不小心,你们要是因为这个怪来怪去闹矛盾,我心里过意不去。”   薛明舟上好药,将床边的盖子拿起,将药瓶拧紧。   “我和他偶尔拌两句很正常,小事,”他说,“而且他刚才说话语气有些轻飘飘,我听着不舒服,所以不得不输出几句。”   “其实也不用的,你知道他大大咧咧惯了,我也没怎么在意的。”   “你没放心上,不代表他的表述方式就完全没问题。”薛明舟说完,发现自己也有点较真。   他微微低着头,还保持蹲在她面前的姿势,盯着手里药瓶上的说明文字,语气轻轻的。   “我就是想说,我没有偏袒他。”   陈书言微怔。   上午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他竟然还真记在心头了。   窗外,暖阳照在雪山上。   雪场边,颁奖台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   楚徽宜一路借过,终于找到了江屹。   “江屹,”她喊着他的名字,跑过去,看见他手里的奖品盒,愣了下,“我来晚了?对不起啊...”   江屹勾了下唇,“道歉做什么,一点儿也没晚。”   “怎么没陪陈书言?”   “有薛明舟在的,”楚徽宜说,她抬头,望着他笑,“热热闹闹的颁奖环节,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她刚才在手机上看到了,他们竟然拿到了季军,第三名。   这已经是非常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了,毕竟后半程陈书言和薛明舟退出,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实严格来讲,后面大多数分都是江屹拿的,他   体力好,方向感也好,选择的打卡点难度大,得分也高。   “没有你,我们肯定没有这么高的名次,”楚徽宜视线落在他黑色的滑雪服上,想起他在雪里滑行时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挺拔劲瘦的身姿被勾勒出来的模样,忍不住赞叹,“江屹,你好厉害啊。”   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盈盈笑意快要溢出来。   “这个奖品是什么?”她重新看向他手里拿着的盒子,指了指,“我想看看可以吗?”   楚徽宜伸手接盒子,江屹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戴手套,温度这么低,她手指都冻红了。   “手套呢?”   “嗯?”楚徽宜低头看了看手,“哦,好像放在书言那儿了,刚才给她接热水,手套戴着不方便我就脱下来,结果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江屹没说什么,将自己的黑色手套脱下来,“戴上。”   楚徽宜愣愣的,“啊?”   “不用不用,”她摆手,“就一会儿,也不怎么冷的,你不要...”   她忘记接下来自己想说什么,因为江屹二话不说,已经低头替她戴上。   “一会儿也别冷着。”他说。   男女生的手原来也有这么明显的差异,楚徽宜看着自己像偷戴了大人手套的两只手,觉得有点好笑。   而掌间源源不断有融化掉凉意的热度,她知道,是他留下来的温度。   虽然尺寸不对,但她却觉得比自己那副还要暖。   她脸上热热的,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去拆盒子的包装。   看出来她动作不便,江屹替她解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滑雪镜。   “哇,挺好看的诶,”楚徽宜拿起来,左右打量,“和海报上的图片还要更漂亮一点,不错不错,这个奖品很实用。”   她欣赏完,将其放回盒子里,再把盒子推进江屹怀里。   “给你,”她说,“你是我们团队的功臣,它应该属于你。”   江屹笑了下,摇摇头,“我不用,你拿着吧。”   “你贡献最大,应该是你的。”   江屹望着她坚定的脸,低声说,“那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能为她赢得一些什么,这趟来得也不算亏。   沉缓的嗓音掠过耳边,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楚徽宜看看他,低头想了片刻,终于点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谢谢啦,”她接过盒子,朝他浅浅一笑,“你放心,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好好保存的。”   如果这算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会不会略显草率。   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看着她,淡淡一笑,嗯了声。   光照偏移,已近黄昏。   飞往伯尔尼的航班越来越逼近。   江屹注视着楚徽宜精致小巧的五官,不想让时间过得太快。   注意到她浓密睫毛上的雪粒,他本能地抬起手臂,却在她察觉之前,克制地收回。   格施塔德的这两天,像是上天回馈他十几年枯守无望的一个梦境,他怕一伸手,这梦境就和雪一样融化消失。 第13章   日暮时分,飞机离开地面,朝最后一抹未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飞去,机身慢慢变成一个小点。   格施塔德的夜晚重新归于宁静。   雪山里的酒吧依旧,翻过一页又一页夜晚,浪漫私语已由新的访客撰写,但独有的秘密藏在书的某一角落,加密语言只有两个人能读懂。   夜幕里,机身闪烁的航行灯划过天际,从窗外往下望,是灯光繁华的京市。   楚徽宜于凌晨到了家。   太困了,她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晨,当她睁开眼,在将醒未醒中望见熟悉的捕梦铃和窗外的玉兰树时,陷入后知后觉的怔忡里。   噢,原来燃烧的壁炉、帘外的雪景,都已经是结束的梦境了。   桃花源的入口不知下次能否还能找到,回程的舟桨不等答案,落地的生活需要继续。   休息一天后,楚徽宜恢复工作,为音乐团的巡演做最后准备。   随着和同事们越来越多的接触,楚徽宜发现大家其实都很可爱,比如吹长笛的眼睛女生喜欢在总监灌鸡汤画大饼时嘀嘀咕咕,他说一句她悄悄怼一句,当事人听没听见不重要,好歹自己解了气,就是楚徽宜憋笑憋得有些辛苦;   吹萨克斯的朋友们会在休息时间比肺活量,有胜负欲强的朋友较了真,第二天不服气地带了测仪器和一次性吹口,把自己吹得满脸通红后,昂着头骄傲展示结果数字;   当然,还有老指挥,剥开严肃的外壳,会发现他内里其实装着一颗童心——当大提琴手们在比谁的茧大时,手堆里忽然窜出来一个格格不入的皱巴巴的老手,顺着胳膊往上看,指挥他老人家笑眯眯,说只有我的手没有茧哦,看来我的手最嫩!   时间就这样飞速往前。一晃,楚徽宜已经回来快半月了。   这天,演练结束后,同事邀请聚餐,楚徽宜微笑婉拒,说今晚有事。   “什么事儿啊?该不会是和男朋友约会吧?”   怎么大家都喜欢这样打趣。楚徽宜笑笑摇头,说是另有活动。   几然杂志的主编举办创刊周年庆,给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邀请函。这位主编是个很有魄力的女强人,早些年在晚云财经摸爬滚打一路晋升,风头正盛时,却选择在不惑之年递上辞职信。她人虽离开了晚云,但这些年积攒的人脉仍握在手里,也正靠着这些,她创办的几然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迅速成长。   楚谦阔先前一篇专访便出自这位主编,笔力深厚,言语间很有见地,所以这次周年庆,楚家不吝颜面,空出时间前来参加。   这次楚徽宜的礼裙是余淑茵帮忙选的。她忙着演练,在手机上翻了翻妈妈发过来的几张照片,最后选定了一件淡雅刺绣抹胸裙,上身系轻纱笼罩。   夜晚,翡玉公馆,宾客纷纷而至。   楚徽宜和父母下了车一同进场,从礼宾处到露天草坪,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余淑茵挽着丈夫点头问好,不时侧头看看女儿,跟她介绍这位是哪家王总、那位是哪家李总。   和见面不多的长辈没什么两样,他们见到徽宜,不由都赞叹楚总爱女亭亭玉立,端庄漂亮...楚徽宜全程微笑回应,最后脸已笑僵,思绪在千篇一律的奉承赞赏中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堂哥楚序城的到来让她眼前一亮。   “大伯,大伯母。”他先是向楚谦阔余淑茵问好,听他们介绍对面的朋友,然后举杯轻碰,客套里掺一丝真挚,举止娴熟得体。   “小徽宜,今天舍得出来了?”敬完酒,楚序城回身,在妹妹面前挥了下手,“最近忙什么呢,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当然是忙我的大事业啊,”楚徽宜拿开他的手,哼了哼,“你工作忙晕头了吧,怎么连我进了音乐团的事都不知道。”   “知道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入职那会儿我不是还给你发了红包,用我辛苦劳动的血汗钱诶,不记得了?”楚序城笑着去揉她的头,被楚徽宜埋怨别把发型弄乱了。   “大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楚徽宜理了理鬓边的乌发,左右望了下。   “他被你爸派去出差了,枫州的一个大项目呢,”楚序城假装叹了口气,“怎么办,小徽宜,我怎么也追赶不上大哥,以后他扛家业我做辅助血包,日子恐怕是要如履薄冰哟。”   “少来,”楚徽宜不再上他的当,“这套话术你还想骗我多久。”   小时候就是这样,两个哥哥常常带着她玩,有时候兄弟俩说话拌拌嘴,楚序城就抱起玩玩具的妹妹在她耳边告状,说大哥不讲道理欺负他,他说得声情并茂,情到深处还擦把假眼泪,说看来这兄弟是做不下去了,小徽宜你可要跟二哥站在一边给二哥撑腰啊。   小时候的徽宜会真信,也真会跑到大哥面前,委屈巴巴又满腔正义地质问,大哥你为什么要欺负二哥,你快道歉快道歉,不然的话我告诉二叔二叔母,还有我爸爸妈妈。   天真的小徽宜义愤填膺,却看不见二哥在自己身后朝大哥做得逞的鬼脸。   “我现在不会偏心了,”楚徽宜说,“你可别想再拿我当傻子骗。”   “哎呦喂,干嘛说自己是傻子,”楚序城笑嘻嘻,见妹妹瞪了自己一眼,他打了下自己的嘴,“好妹妹,我错了错了,别生气。”   楚徽   宜知道他嘴贫,懒得计较,不过能赚的便宜还是要赚的,“二哥既然说自己错了,那就拿出点诚意出来吧——替我在这里陪陪爸妈啊。”   她一下子钻到他身后把他推到前面,楚序城哎了两声,见长辈们都往这边看,他抱歉笑笑,转头低声跟楚徽宜说:“干嘛啊你,听他们念经本来是你的活儿,我就过来打个招呼的,怎么还被绑着走不了了?”   “我想去洗手间,你替我站会儿嘛,”楚徽宜两根手指在唇角比划,“听人念经不要发呆,要互动,还要记得微笑哦。”   说完,她朝众人点点头,然后在楚序城咬牙低声“你二哥的命就不是命了”中乐滋滋逃之夭夭。   虽然小小坑了二哥一把,但她也是真想上洗手间。   翡玉公馆占地面积不小,前后草坪今天都精心布置了,别墅里也有小型酒会桌,西装革履的人们举着香槟相谈甚欢,楚徽宜按侍者的指示往二楼洗手间去。   到了楼梯口,她刚准备提裙上阶梯,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小江总,城北的那个项目我们智科是真的诚心想参加,您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是江屹。   抬起的高跟鞋重新收回,楚徽宜放下裙摆,探头,往声源方望去。   那是在回廊的一角。江屹站在拱形窗前,靠着背后的墙,他瞧了眼窗外,随后轻懒垂眸,看着站在跟前满脸堆笑的啤酒肚男人。   “诚心,”他淡淡开口,“每个来找我的人都这么说。”   “统一话术了?”   男人噎了下,随即笑道,“怎么会,小江总,统一这个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家和其他人不一样,真的,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能证明给您看。”   江屹不语,而男人在生意场混了这么多年,机敏劲儿还是有的。他瞧见江屹指间夹着根烟,料想是方才某位宾客递的。   “小江总,我给您把烟点上吧?”   江屹的眼神清冷寡淡,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盯着他,就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后背冒汗的压迫感。   举着打火机的手慢慢酸了,但小江总不发话,他也不敢放下,只能讪讪笑着。   江屹瞧他半晌,极淡地勾了下唇,手指点了点烟身,闲散递到唇边。   男人忙踮起身,以手挡风,为他点烟。   “那小江总,城北项目...”   “昨天跟江总吃饭,他没承诺你?”   “哦,他是说...等等,”男人猛然抬头,眼里的讶然渐渐变为恐惧,“没,不是,小江总,您听我说...”   “同一座庙拜两座佛,段总确实有诚心,”江屹笑意泛着凉,“段总是想两头吃,还是揣着对别人的诚心来我这儿演戏?”   不是,昨天江衍景明明说过,城北这个项目里有人掩护着,他混进去应该没问题啊...怎么什么都被江屹挖出来了。   男人腿在微微颤抖,“小江总,您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是江总他...”   江屹没耐心听他讲废话,神色冷下来,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逃跑的身影实在有些狼狈。   拱形窗外的草坪上,众人宴欢。   江屹缓慢收回视线,低眸,往烟灰缸里弹掉焚为灰烬的一截烟头。   楚徽宜刚想上前,又听见自走廊另一边飘近的女声。   “小江总,”三两个女生暗戳戳互相推搡着,话里含笑又带怯,“我们找了你好久啊,还是周周眼尖,见你往这边走,我们就跟过来了。”   江屹笑意不达眼底,“跟过来做什么?”   “哎呀,就是想和您说几句话嘛,”被推到最前面的女生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声音甜甜嗲嗲的,“刚才看你和别人聊工作,我们想着不好打扰,在那边等了好久呢。”   江屹看她们一眼,没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送到唇边。   烟雾缭绕着淡漠深邃的五官,更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吸引力,几个姑娘被蛊得五迷三道,胆子也更大了,“小江总,跟我们过去喝一杯,我们一起聊聊嘛。”   他嗓音低淡,“想跟我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小江总喜欢的话也可以聊生意,”女生笑说,“我们才不会和刚刚那人一样惹你不快。”   江屹将烟头摁灭,轻轻一嗤。   “抱歉,”他抬眸,依旧是散漫靠着墙,“如果是谈生意,恕我直言,结果应该比刚才那人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谈其他的,还是劝你们尽早换个目标。”   总有人说江屹不好靠近,也总有人不甘心想试试自己是不是那个例外。   很少听见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女生们干干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焉焉地垂头走了。   应付了好些人,江屹心头生出一股倦怠。   他站直身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有高跟鞋的声响。   “谁?”他语气低冷。   “...是我,”楚徽宜从拐角的墙后面露出个头,朝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刚才听了你许久的墙角。” 第14章   看清来人,江屹的思绪有片刻停滞。   随后他想起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遇见她,本来就没什么奇怪。   “江屹?”楚徽宜望着他,歪身,试探着问,“真打扰到你啦?”   江屹回过神。   “没,”他注意到她眼里的几丝不安,嗓音放缓,眉眼也不自觉柔和,“说的哪里话。”   看见她指尖轻轻揉捻裙角,他低声问:“刚刚吓到你了?”   “没有,”楚徽宜否认,仰脸,浅浅一笑,“只是没想到小江总这么受女孩子欢迎,今天一下子就撞见好几个。”   她凑近了一点儿,嗔怨里含着小俏皮,“刚刚那么凶,是不是以为又有哪个姑娘过来缠着你要联系方式啊?”   她靠得很近,浅淡的栀子香味潜入他的鼻息,侵袭他的神思。   他压下黑沉沉的暗涌,安静地看着她,半晌,勾唇轻笑。   “那你还真是高估我了,”他语气恢复了慵懒随意的腔调,说出的话却又意有所指,“就说楚小姐的联系方式,江某不是也没有。”   楚徽宜微愣,回过味来,有点小恼,偏偏唇角控制不住上扬。   明明是她在开他的玩笑,怎么,怎么话头又被他调过来了。   “这有什么,我不一样,我很大方的,”她傲娇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手机。”   江屹盯着她,唇边带笑,听话将手机递上。   在格施塔德的时候,他们只互关了ins,这会儿楚徽宜搜了自己的微信号,点击添加好友,再切换页面,存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她把手机还给江屹,说,“我有时候会有点钝钝的,过这么久都没想起我们还没加好友。”   “现在也不晚。”江屹说。   楚徽宜抿唇笑。   这段时间她一直是家里乐团两点一线,今天遇见江屹,才忽然想起来,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你什么时候从伯尔尼回来的啊?”   “一周前,”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工作没什么不好讲的,“江氏在瑞士设立的欧洲总部成立不久,我过去主要处理和梵斯合作的具体条约。梵斯的高端珠宝系列做得不错,京市后天就有他们品牌的珠宝展,我与梵斯老总有旧,他邀请届时...”   “那你会去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满怀期待地打断,江屹望着她清亮的眼,心想他猜得没错,她果然喜欢。   “应该会。”他和她对视着,很轻地抬了下眉。   按理说,这种私人高定展不会向大众开放,但凭楚家的背景,楚徽宜自然也有办法去,只是既然眼前就有人脉,那她干嘛还另花心思联系别人。   于是楚徽宜又像个禁不住诱的小兔子往前凑,“那要不我和你...”   “一起去”的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不远处传来楚序城的声音,“徽宜!”   楚徽宜思路被打断,她回过头,微讶,“二哥?”   “你怎么过来啦?”   “来找你啊,手机也不带在身上,”楚序城站定在她身边,曲指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下,“翡玉公馆这么大,可让我好找。 ”   “待这边干什么呢,”他扭头,目光在江屹身上停住,“和人聊天啊?”   “啊,是呀。”楚徽宜跟着看了看江屹,回头时,发现自家哥哥表情不太友善。   “哥,他是江伯伯的二儿子江屹,”她忙解释,“你们以前应该见过,不记得了吗?”   “我知道,”楚序城语气有几分冷淡,教养让他对江屹简单点了下头,随后回头跟妹妹说,“大伯和大伯母在找你,纪家的人今天也来了,他们让我叫你过去一同见见人。”   他说完,握住她的胳膊转身要走,楚徽宜还没反应过来,扭头,“江屹...”   “小江总贵人事多,快去忙吧,”楚序城抢先开口,疏离客气,“我妹妹不懂事,围着你叨叨半天,打扰了。”   楚徽宜被楚序城拉着离开,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在踏入室外草坪的那一刻,她挣开哥哥的手,“楚序城,你干嘛啊?”   豁,都叫他大名了。   “我干嘛?”楚序城抵抵后槽牙,回过身,往别墅里扬扬下巴,“我还倒想问问他想干嘛,你跟他向来没什么交集,他缠着你干什么啊?”   “谁缠着谁了,”楚徽宜觉得不可理喻,“我们是朋友,朋友聊几句天怎么了?”   “二哥你刚才好奇怪,怎么能那么没礼貌?”   “我没礼貌?”楚序城气笑,看着单纯的妹妹,又舍不得发火,“你俩谁提的做朋友?嗯?你朋友那么多缺他这么一个吗?现在口口声声说是朋友,改天是不是就要牵着小手到我面前笑眯眯说二哥这其实是我男朋友?”   楚徽宜觉得今天二哥发神经了,她皱着眉,“”二哥你冷静点,不要胡说。”   眼见妹妹渐渐站在自己对立面,楚序城觉得自己脑壳疼,“好妹妹,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一个在生意场上手段狠戾、凡事很难给人留情面的人,怎么就乐意跟你好言好语交往了?”   “他对你肯定有所图啊!你以前那堆不像样的追求者不也是这样?你一直挺清醒的,怎么这次听不进去道理?”楚序城越说越着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调整了一会儿,最后柔声说,“小徽宜乖啊,若他再来,哥哥跟往常一样把这些杂碎打发了。江屹一个出身不明的私生子,绝对不能沾染我们楚家的金枝玉叶。”   闹了半天,原来二哥也是在意江屹的出身。   楚徽宜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揪着江屹最脆弱的点以各种方式攻击,可她没想到,就连她的家人也这样说。   有好多替他辩解的话想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她又觉得有些无力。   偏见往往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致使人们只听自己想听的,只信自己想信的,如果一种观念根深蒂固,很难被旁人的三言两语消除。   而且在这个场合不适合和二哥吵架。   楚徽宜静默了片刻,迈腿往前。   “走吧,别让那么多人等太久。”   楚序城跟上来,和她并肩走。楚徽宜沉默想地把胸腔那口气憋回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小声但口齿清晰地说了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再次回到爸妈身边,发现他们对面站着纪家夫妇。   “小宜回来了,”楚谦阔朝她招招手,“快来,你纪叔叔和宁阿姨还记得不?快跟他们打个招呼。”   “这是小宜啊,都长这么大了,”宁阿姨气质优雅,面容温柔,她挽住徽宜的手,目光在小辈脸上流连,“小时候就知道小宜是美人胚子,现在出落得比想象中还要漂亮。还是京市的风水养人,瞧我家那小子,这些年越养越糙了。”   宁阿姨和余淑茵是闺中密友,楚、纪两家也一直常来往,只是十几年前纪家生意的重心移到了国外,一家人搬去了纽约,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也就寥寥无几了。   说到这个,余淑茵问宁阿姨,“怎么没见你家纪子礼,他今晚没来吗?”   “他还在太平洋另一边,”纪叔叔说起儿子就来气,挥挥手,“本来说好一家人一起回国,这小子非说自己还有事没交代完,过两天才回。他整天不务正业搞什么策展,也不知道都结交些什么狐朋狗友,践行宴践了好几轮还没践完。”   长辈们笑着,说年轻人朋友多是好事,反正你们如今也回来了,以后见面机会多的是。   “是啊,”纪叔叔沉思着点点头,“现在我没那么忙了,得好好管管这小子,让他多跟你们家序城学学。”   两家人就这样寒暄着,周围人来人往,都是京市的权贵。有人觉得看纪怀风几分眼熟,很快记起来他是谁。   “纪总?果然是您,哎呦这么多年没见了,您风度还是不减当年...现在是回国定居不走了吗,最近在忙什么项目啊...”   名利场上向来如此,哪怕是对方十几年没见,只要叫得上名字,都能握手言笑,如此,什么生意什么合作都能有缝隙能抓住。   “...连锁度假村?这个我知道啊,江氏最近也在搞这个,规模可大了,诶,他们这个项目是小江总在负责,他今天也来了,纪总您等等啊,我让人把小江总请过来...”   约莫十分钟,那人的助理恭恭敬敬把江屹带了过来。   “小江总,这位是纪氏的纪总,企业遍布海外,不知你们以前有没有打过交道...是这样,纪总想了解一下您这边的度假村项目...”   于是他们聊了起来。   这里是社交应酬的地方,一时找不到坐下来详谈的安静地方,简单交流之后,纪怀风颇为满意,望向江屹的眼里尽是欣赏。   “这是我的名片,之后我们找时间细聊,”他将烫金名片递给江屹,再次细细打量这位小辈,“江谨腾家的?没想到谨腾不仅有个事事体贴的长子,还有这样一个毫不逊色的小儿子。”   他转头问楚谦阔,“你们之前应该打过照面的吧?”   “是,”楚谦阔回,“小江总的确优秀,替他的父亲分了不少忧。”   如此,楚家人也被扯进了话题。方才一过来就和纪怀风谈起事,只和其他人草草点了下头。   江屹向几位长辈补了问候,而后目光移到楚序城和楚徽宜这两位同辈上。   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楚徽宜眉眼弯弯,刚想喊他一声“江屹”,却见他面色平静,疏离地开口。   “楚小姐好。” 第15章   楚徽宜刚刚绽开的笑意停滞住。   直到看见江屹紧接着和楚序城点头致意,她才慢慢缓过思绪。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是因为此刻周围有太多人,所以他才如此的吗。   她悄悄朝身边的二哥投去一眼,低头,指腹摩挲着盛着香槟的玻璃杯。   她想,江屹心思何等通透,肯定察觉出了二哥的态度。   而他们现在身边有太多“二哥”。   心脏像是泡在冷涩的海水里,海水咸得发苦,楚徽宜感觉很不是滋味。   她默默将情绪藏好,旁人毫无察觉,毕竟楚小姐一向安静少言,只以为这种状态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们延续着方才的话题,谈论生意上的事。   “我也是最近才回国,纪氏如今在国内的许多产业还需慢慢经营,”纪怀风做事一向干脆利落,想着既然有意与江屹详谈,不如就趁现在定好时间,“小江总,索性这两日就安排一下在贵公司正式见面吧,我想想...后天我档期有空,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后天?楚徽宜抬头。   刚才急匆匆被楚序城拉走,她都还没来得及和江屹约好梵斯的珠宝展。   而珠宝展也是在后天。   江屹闻言,微微笑了下,目光没有朝她这边偏移,语气里有对长辈的尊敬,也有不卑不亢,“抱歉纪总,我现在可能不能给您确定的回复,待回头我与助理对好工作表,一定尽早回复您准确的时间。”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愣了下。要知道纪家虽然这些年没在国内,但其企业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这橄榄枝抛得如此明显,换个人早就摇着尾巴,巴巴地答应了。   纪怀风也怔了会儿,随即开怀大笑。   “行,没问题,”他拍拍江屹的肩膀,越发觉得这孩子冷静从容,不是攀炎附势之辈,“那回去好好安排安排,我等你消息。”   草坪中央铺有一个简单的小舞台,先前一直有乐队   在奏乐,这会儿音乐停止,今晚的女主人登场。   不少人注意到动静,扭头看,鼓掌欢迎着。   “谢谢大家,”几然主编接过工作人员的话筒,笑着说,“今天是几然创刊一周年,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今晚的庆宴,短短一年时间,几然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若是没有在座许多朋友的帮助,我大概也不能带领几然走到今天...”   一向穿干练西装的主编,今日换了身素雅的白色晚礼裙,即使样式朴素点缀不多,却依然被她穿出了高贵娴雅的韵味。   她的致辞流畅真挚,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也很动容。   致辞完毕后,大家鼓掌,有人好奇几然后续的专访档期,有人在分寸之内调侃主编的近期绯闻,主编落落大方,微笑着游刃有余地回答,于是现场进入简单的互动问答流程。   身边的长辈们含笑望着台上,偶尔有旁边的人来找他们搭话,原先凑在一堆的阵营就慢慢散了。   楚徽宜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换了一杯酒。   因为她也在听主编讲话,所以拿酒时分了神,直到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才发觉这酒的味道实在怪异。   有点辣,还有忽略不掉的杜松子气味,她艰难地咽下去,打量杯中液体,皱皱眉。   “喝不惯就换一杯吧。”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高脚杯被人拿走,取而代之一杯温和的香槟。   楚徽宜扭头,发现是一直站在旁边不远的江屹。   直到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眼里熟悉的温度,她方才胸口处隐隐的淤堵才舒缓了一些。   她接过香槟,小声说了谢谢。   “不过你怎么知道刚才那酒不好喝?”   “因为看见你的表情,”他黑眸含着淡淡笑意,语气柔和,“脸都皱成一团了。”   楚徽宜下意识回想自己刚刚的样子会不会不好看。   觉察到这点,她自己都愣了下,再抬头看了眼江屹,在他迷人的笑意里热了脸颊。   “其实我也能喝,”她也不知道在不服气什么,带几丝倔强嘟囔着,“说不定再试几口,我就适应了。”   “金酒有点烈,”他看着她,轻声说,“你现在的脸已经红了。”   他不说还好,被这么毫不遮掩地点出来,楚徽宜只觉脸上温度更烫。   “不是因为这个,”她急呼呼地小声地辩解,可否定之后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暴露难以启齿的真实原因,“我,我只是因为...”   她着急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生动,夜晚的风轻轻拂,将她身上的清新香味再度送入鼻息,江屹感受到自己的心被轻柔地捏了下,紧接着,微妙地融化。   他用了很强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捏捏她脸颊的冲动。   “刚才过来的时候,人太多,”他低声开口,解释不久前的冷漠,“怕他们因为我对你颇多揣测,所以故意客气了些。”   “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他顿了顿,“别生我的气。”   楚徽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没有不舒服,”她摇头,为他的言语感到暖心,同时也为避嫌的背后原因感到难受,“怎么会,我不会生气的。”   她想了想,抿抿唇,决定和他好好说一说。   “江屹...”   她刚开口,忽然看见上完洗手间的楚序城朝返回,朝这边越走越近。   只是愣了一瞬,余光里的江屹已经退开,她身侧只留下抓不住的空气。   楚徽宜回头,刚和他对上目光,情绪还在眸中未说尽——   “小徽宜!”   楚序城已经走了过来。   “看什么。”他站在她身边,回头也看了一眼,怎么会没发现旁边那桌站着江屹和其他几人。   “走了,”楚序城拉着妹妹,“伯父伯母都在前面去了,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   楚徽宜被带回父母身边,不一会儿主编从台上下来,看到楚董和楚太太,笑着过来寒暄。   心不在焉,眼神四处找寻,她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浮躁。   她还有话想和江屹说。   终于等他们和主编讲完话,楚徽宜久等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爸爸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那边走走?”   她手指了指另外一边,余淑茵和楚谦阔顺着望了下,“去那边做什么,宝贝?有你认识的朋友吗?”   “没,陈家那丫头今天没来,”楚序城抢话道,“那边都是些世家花花公子,只知道喝酒开些诨玩笑,徽宜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过去做什么。”   一听侄子这话,夫妇二人看着女儿,“是啊,宝贝还是少和那些人交往——是找谁有要紧事吗,跟我们说说?”   楚徽宜幽怨地看着楚序城。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其实她大可以硬碰硬,偏说自己去找江屹。可她真这样做了,又怕二哥之后会找江屹麻烦。而且,她该怎么和爸妈说她去找江屹?只怕楚序城在旁边煽风点火,越说越混。   心里乱糟糟的,无解。楚徽宜垂眸,无声叹了口气,焉焉儿地说,没什么事,我不去了。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处境的,为什么有别人在,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身在盘根错杂的人际关系里,身份、地位、目光、舆论...这些东西丝丝缕缕的攀附上来,将一段单纯的关系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莫名在她和他之间添上许多阻碍。   好像在公众面前,她和他偷偷说几句只有他们知道的悄悄话成了一件不应该的事,似乎客气的点头之交,就已经是他们被规定的最近距离。   她忽然怀念起半月前在格施塔德的时光,那时他们一点儿也不用顾忌这些。   他教她滑雪,他们一起玩游戏,互相交换秘密,还有一起比赛...原本以为那只是平凡无奇的故事开头,却没想到是得来不易的黄粱一梦,在她什么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从指间溜走。   楚徽宜心头浮现一种怅然若失的戒断感。   这天晚上,她没来得及和江屹告别,就跟父母和哥哥一起离开了。   音乐团的巡演进入最后倒计时,楚徽宜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待在演练室。   中午的时候,同事们简单收拾下东西,三三两两起身。   “徽宜,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吗?”   楚徽宜抬头,友好笑笑,“今天不用了,你们去吧。”   “你家阿姨又来送饭啊,真羡慕,”她们边说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远,“有爸妈疼的孩子就是幸福啊...”   因为短暂的午休后下午要接着排练,所以楚徽宜中午不回家。爸妈担心外面的东西不健康不合女儿的胃口,于是让陈姨照常给徽宜做一份,让司机送过来。   楚徽宜知道爸妈出于关心,但同时也会觉得和同事一起约饭其实也是一种必要的社交,完全杜绝的话未免太过封闭,商量之下,爸妈答应两天送一次,楚徽宜也退让一步,接受这甜蜜的负担。   她看见司机发的消息,起身前往剧院门口。   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又弹出一条消息,楚徽宜看清备注,愣了下。   是江屹。   昨天在翡玉公馆加了好友后,两人还没有聊过天。   楚徽宜指尖轻触,点进对话框。   原来他是问梵斯的珠宝展。   昨天她没来得及和他约好,但他知道她想去,所以主动提了出来。   楚徽宜感叹他的心细。   可是她没忘记纪叔叔和江屹约定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当时江屹说的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考虑到她这边的因素才迂回回话,但即便是后者,楚徽宜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耽误他的工作。   珠宝展还有下次,他好不容易拥有现在的一切,珍贵的机会不能说丢就丢。   于是,她咬了下唇,打字。   【音乐团排练很紧,明天可能抽不出时间了,不好意思啊,下次机会合适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另一边,一直盯着手机的江屹看到了回复。   彼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一本文件。   站在对面的助理见他看着手机许久未动作,战战兢兢,不安开口,“小江总,怎么了?” 第16章   江屹的视线停在手机上,直到屏幕暗下去。   他回过思绪,拿起手机,回复一个“好”。   “无事,”他淡声回助理的话,拾起钢笔,在文件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接着刚才的继续说。”   助理点点头,“是。”   “关于城北新区的科技园开发项目,果然如您所料,被江总那边塞进了几个探子,他们不仅浑水摸鱼还企图煽风点火搅乱我们的步伐,”助理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这几人已经被揪出来了,小江总您看看,该怎么处理。”   江屹接过资料翻了翻。   都是表面上看起来和江衍景毫不相关的人,为了安插这眼线,倒也难为他绕几个弯做得如此隐蔽。   江屹轻轻嗤了一声,将文件甩在桌上。   “小江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证据收集起来,先等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语气平静,却带有不怒自威的气压,“小挠小痒没什么意思,打蛇就得打七寸。”   不回礼以致命一击,怎么对得起江衍景费心排的这一出好戏。   宁愿不计后果损伤江氏也想折掉他手里的兵将,真是个执着不屈的好哥哥。   “自从您回国后,江总和江太太背地里的小动作是越发猖狂了,”助理将纸质文件收起来抱在怀里,嘀咕道,“他们唯恐压不过您的风头,处处打压,有这心思多钻研钻研自己手头的项目不行么...”   助理于帆是江屹的大学学弟,从四五年前就一直跟着江屹,对他在集团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在芝加哥的时候,江屹就经常澳美欧三洲到处飞,若不是他,江氏死气沉沉的国外市场哪有如今的欣欣向荣;这可把那对母子气坏了,送江屹出国的本意是流放,没想到竟给了他时间丰满羽翼,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江董就已决定把小儿子调回来。这下江屹离核心权力更近了,他们母子警铃大作,用尽一切办法给他设碍。   程度几乎算得上围剿。   如今的江氏,国外市场基本在江屹的掌控范围内,而集团运作多年有深厚积淀的生物医疗、互联网科技研发依然握在柳菁悠和江衍景手里,他们为维护自己的蛋糕不被分食,摆在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阻止江屹扩大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所以对于江屹回国后新接手的度假村及城北科技园项目,举手底下的全力去使绊子。   江屹在国内的根基毕竟没有他们深,要想辟出一条通畅的路,眼下就不能输。   于帆是跟着江屹一路走过来的,国外这些年他们几乎从零开始,现在好不容易回国了,还以为能松口气轻松几天,却没想紧接着迎来更猛烈的腥风血雨。   “江太太他们何必如此,一味内斗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你死我话,但凡聪明一点儿就应该拉拢您,而不是将您逼至对立面,”于助理忿忿不平,“现在好了,既然他们执意如此,那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一旦动起真格,他们可未必是您的对手。”   于助理还年轻,许多事想得太简单。   站在柳菁悠和江衍景的立场,多年来的积怨难以消除,想让他们与他握手言和,欣然接纳他在江氏的存在,谈何容易。   何况,追名逐利不是他的目的。   可不往上走,他没有出路。   “行了,说这些话没用,”江屹合上钢笔盖,平声,“他们那边的人要提防,但目光不必一直放在他们身上。”   只盯着一个对手,局限的是自己。   “回国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低声,摩挲着手里昂贵的黑色钢笔,想起高三毕业那个假期,他无意中听到柳菁悠的电话。   弄清楚他想要的答案,才是他必须回国的缘由。   言多必失,于帆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情绪化,低头沉默。   “后面几天的日程表排了好么,”江屹抬头,“待会儿发我一份。”   “是,我现在就发您,”于助理打开手里的平板,想起来什么,“对了小江总,蓝恒那边的负责人杰里瑞这两天来京市了,我们是否需要联络一下,约顿晚餐?”   蓝恒作为全球前五十强的外企,是江氏连锁度假村的最大合作方,也是江屹两年前结下情谊的友好伙伴,若不是有江屹,蓝恒这次和江氏的合作应该也不会如此顺利。   生意场上的情谊再真挚,也需要花心思维系。江屹思虑片刻,应下。   “联系杰里瑞,如果他有时间,就近两天安排晚餐。”   “——聚餐,香斋楼吗?好的...不用,不用来接我,六点半对吗?我会准时到的。”   接到电话时,楚徽宜刚刚结束午睡,她挂掉通话,看了看时间,接近下午三点。   她眯着眼,抱着邦尼兔小赖了会儿,慢吞吞起床。   今天难得放一天假,可能是最近有点累,总是犯困,怎么也睡不够。   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她去浴室洗了头澡,在衣帽间挑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再简单化了个淡妆。   从楼上下来经过客厅,余淑茵看见女儿,脸上绽笑:“打扮得这么漂亮,准备去哪儿啊,是不是背着爸爸妈妈和男孩子出去约会?”   楚徽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碎花裙和针织衫,没有特意打扮啊。   “我本来就漂亮,”她小声哼哼,挎上包包换鞋,“是同事啦,大家今天都没事,就约着在香斋楼聚餐,所以我今天可能晚点回来哦。”   “去吧去吧,”余淑茵对女儿的社交基本是尊重且不干涉的,“让王叔开车送你啊,待会儿也让他去接,晚上不要一个人走啊,知道吗?”   楚徽宜回了声“知道啦”,打开玄关门。   正是晚高峰时段,公路上的车排成一条条长龙,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香斋楼。   楚徽宜小步快走,卡着点到了二楼包间。   被堵在路上的不止她一人,所以迟到的不少,已经到的人三三两两聚着聊天说笑,大概半小时后,人终于陆陆续续到齐。   “今天这包间不错啊,挺大的,”有人说,“这样才好嘛,咱们大家都在一块儿,不像之前,一个团分在几个房间坐,一点儿也不热闹。”   “当然,我特意提前打电话订的,”总监手搭在椅背,笑吟吟站着,“这里就是包间宽敞,休闲娱乐也齐全,待会儿吃完饭都不用挪地方。”   这么多人在同一空间也不显得拥挤,而同样规格的隔壁包间,却只有三五个人。   正是江屹和蓝恒的人。   因为蓝恒算得上是关系比较近的合作伙伴,所以即便是平日应酬不饮酒的江屹,今晚也乐意与杰里瑞一行人多饮了几杯。   度假村的合作已经在谈判桌上聊定,也签下了合同,今晚的见面,更多是朋友间的话题。   “小江总,能再次跟您合作,真的很荣幸,”杰里瑞喝得有些醉,揽过江屹的肩膀,平时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也变得慢吞吞,舌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变笨了,磕磕巴巴的英文像学生念课本,“两年前我便见识到您在企业管理上的高瞻远瞩,几个月前,当我听闻您即将回国发展,还为我们打交道的机会减少感到惋惜,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合作了,这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再次倒满酒,执着地和江屹碰了杯,笑呵呵一饮而尽。   “您知道吗,其实在接触度假村项目时,江氏一方是想让您的哥哥接手做负责人,但我只相信您的能力,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让您接手这个项目,”杰里瑞笑笑,他脑袋现在不太清醒,但还是记得江屹和兄长及他母亲的弯绕,“大家族嘛,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矛盾,我非常理解。于是我选择与您的父亲谈话。”   “您的父亲,说起来也是一位太懂利益权衡的老商人,”杰里瑞摇摇头,感叹,“我隐晦地向他表达您处境的不易,并越了分寸,说了一些不该我   说的话——抱歉,这个我要和您道歉,希望您别介意——然后,令我吃惊的是,江董他什么都知道,甚至还说了一些更令我吃惊的内幕。”   “没错,我认为江董对我说的话也越分寸了,可是他好像无所谓,对于您的兄长、他的妻子,他似乎很多事情都知道,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是最高掌权人,不会让灯下黑的范围太大。可是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让我...既有感慨,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拍拍江屹的肩膀,语气饱含复杂情绪,“任何一位地位崇高的实权者都有深沉的城府,对于江董...我不知道该说他是位偏心的父亲,还是割舍了亲情、只知执棋制衡的企业家。”   ......   饭局进行到最后,杰里瑞完全醉了。   他被手下的人扛着走,离开时还频频向江屹告辞,说他今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说以后来京市,一定还会找他,还说以后江屹去伦敦,也记得让他也尽一次地主之谊。   送走了客人,于助理跟在江屹身后,体贴地问是否需要现在打电话给司机。   “不用了,”从斋香楼里出来,马路对面便是岚泽江,“我一个人走走,散散酒气。”   “你先回去吧。”   江边徐徐微风,的确会令人清醒几分。   江屹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喝酒,虽然没有杰里瑞醉得那么夸张,但和平时的状态也相差甚远。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他的心情也有些低沉。   江面上有游轮,江对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夜晚的五光十色,是京市再平常不过的风景。   他很少想到江谨腾,也很少与人提起江谨腾。   在他前十三年的人生中,父亲,仅仅只是一个苍白的、空洞的词。   他见过许多人的父亲,却想象不到属于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同学中也不是没有单亲家庭,但他们并没有因为缺少父亲而受人欺辱;父亲缺失在他的生活中,却无时无刻往他的生活里填充冰冷的痛苦。   明明杳无音信的是那位所谓的父亲,可被人踩在脚底唾弃的却是他和母亲。   童年过得很艰难,每天一个馒头的早餐经常会被巷子里的其他小孩抢走,但好在有母亲,虽然他总撒谎说没被欺负,可母亲总是用怜惜愧疚的眼神看着他,摸摸他的头,然后晚餐会尽力为他多做一道喜欢的菜。   世界满满都是恶意,但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这就够了。   可十二岁那年,母亲突然离世,他被送到了福利院。   于是唯一的光芒消散,恶意吞噬一切,全部弥漫过来。   大半年后,福利院一向对他冷言冷语的阿姨忽然满脸笑意地过来找他,告诉他,你的父亲来接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父亲这个空洞词汇对应的真实的人。   他把他接回了家,从未见过的偌大的家,他的生活突然从极致的灰色转换成应接不暇的彩色,新的家庭,新的哥哥和“妈妈”,崭新的学校,高贵的同学...恶意依然存在,但他好像遇见了愿意朝自己伸出手、欢迎他存在的人。   而一杯芒果汁打破了可笑的幻想。   原来恶意有很多副面具,他从兄长那里学到的,便是笑里藏针这一课。   而带笑关怀他的父亲,会把这点似有若无的关怀放在颜面、利益、价值等等之后,他不是没见过柳菁悠将热汤洒在他肩上,却还是笑着说,小江屹啊,做人要知感恩,家庭和睦很重要,不要闹小脾气。   所以没人会真正站在他这边,真心欢迎他的存在。   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江边的风渐渐变大,也渐渐变冷。   江屹随意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喝剩的半瓶矿泉水。   脑袋昏沉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想,明早大概会头疼。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江屹抬头,看见楚徽宜的那一刻,以为自己还沉浸在回忆里。   他在心底唾弃今晚的脆弱。   “江屹?怎么在这儿坐着?”楚徽宜在他眼前挥挥手,观察了下他的神色,“你喝酒了吗?”   他抓住眼前细瘦的手腕。   ...还真不是梦。   肌肤相触的温度让他找回了理智,他松了手,眼里清明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他嗓音里有微微的哑。   “我在香斋楼和同事聚餐,出来的时候,望见对面有个背影好熟悉,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你。”   原来她是和同事聚餐。   此刻,她就弯腰站在他身边,漂亮的碎花裙很长,随着她的动作沾上了地面的灰。   她不该因为他染上一点点脏,任何层面的。   “没事,我醒醒酒。”他抬头看她,她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关切,盈得很满,给他一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不会把他排到后面的感觉。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他收回视线,不让自己索取不该得的东西,声音很低,“待会儿让你的同事看到我们,不大好。”   楚徽宜一时没说话,沉默地望着他深邃的侧脸。   是不是那天楚序城的态度让他多想了,不然为什么他一再介意会不会有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   她垂眸,手在裙面上收紧,又松开。   “我不走,”她往下跨了一台阶,干脆地在他身边坐下,“我就坐这儿。”   不知是不是有意,她离他很近,几乎没有隔任何距离,手臂挨着他的手臂,渡来暖暖的体温。   台阶上没有垫任何东西,她的裙子...   楚徽宜扭头,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台阶上没有看她,说不清什么缘故,有点小恼。   “我就是想陪陪你,”她努力想进入他的世界,声音里含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委屈,“你不欢迎我吗?” 第17章   你不欢迎我吗。   无人问津的小道迎来了一个女孩儿的造访,她斩掉丛生的杂草,踏着泥泞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叩响了他的心门。   只是陋舍粗鄙,如何让他如珠如玉的心上人落脚。   楚徽宜明亮的眼眸还在一瞬不移地望着他。   江屹喉结轻微滚动,内心涌起的波澜几经按捺,仍有余波回荡。   “没有那么想,”他说不出让她失落的话,或许也有他自己控制不住的贪心,“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楚徽宜眉头缓缓展开。   在他深沉而浓烈的视线里,她不知为何心跳漏了拍,后知后觉扭过脸,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她看着自己的鞋带,片刻,侧脸重新看向他,“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不告诉别人的。”   细微零碎的情绪被她捕捉到,江屹交握的手微微收紧。   “没什么,”他朝她淡淡牵了下唇角,“工作上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有遇到什么难题吗。   楚徽宜想这样问,话到嘴边,却又担心自己是否问得太深失了妥当。   而且,就算他告诉她了,她能帮到他什么呢。   翡玉公馆那晚她听见了他和那个男人的谈话,知道他在江家腹背受敌,也知道他如今的处境犹如逆水行舟。   提供不了实质性的帮助,言语什么的瞬间就显得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忍不住搜肠刮肚想出几句安慰的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江屹,你已经很厉害了。”   “在同龄人中,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出色的了,”她说,“你看,就连薛明舟那样自律、一心扑到工作上的人,也会抽时间感受生活放松放松,所以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偶尔让步伐慢下来,多多注重自己情绪和精神需求。”   “世界上对你最好的是你自己,只要你把自己看得珍贵,”说到这个,她不由猜测他今晚参加的是什么饭局,“以你现在的能力,很难有什么合作谈不下来吧?别再让自己喝这么多酒了,伤身体。”   江屹看着她,   温柔地说好。   只有她会对他说这些话。   楚徽宜,这个名字住在他心尖上已有十余年。   他像从前无数次那般默念她的名字。   “你的父母,为什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楚徽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不过她不介意向他仔细解释,“‘宜’形容好的、顺利的状态,‘徽’指美好珍贵,不过我爸妈取徽这个字还有一层意思——楚氏的名字不是叫明辉集团嘛,徽谐音辉,可能他们想表达对我的重视吧...”   楚谦阔和余淑茵曾经跟她说过,她是楚氏的掌上明珠,这一辈唯一的女娃娃,整个明辉集团以一个“徽”字,像颗稀世宝石镶嵌进她的名字,而她本身是高于这颗宝石的存在...这些都是爸妈夸张的话,她可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得那么天花乱坠。   就是因为爸妈改了原有的字辈,所以哥哥们名字里都有的序字,她才没有。   想到这儿,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江屹原本和江衍景一样,都是“衍”字辈,可他并未拥有这个字,而她,竟然踩在他的痛处炫耀自己的名字多么独特。   “抱歉抱歉,”她看了眼他的神色,心里歉疚,“我随口一说没留意,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   江屹花了几秒才理解到她话里的意思。   他先是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笑,随后又想,正因为是她,所以也不奇怪。   “没事,怎么比我还敏感,”他漆黑的眼眸像拂过一阵温柔的风,“我不在意这些的。”   和外界任何一句闲言碎语比起来,这已经是给人慰藉的暖玉了。   至少,她在说自己时,还能联想起他。   她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其中几丝碎发随着夜风轻扬。   江屹想,如果在她心里,他也能有这一缕的分量,就足够了。   “不用为这样细枝末节的事和我道歉,”他说,“我什么也无所谓,但你不要因此不开心,这是最重要的。”   楚徽宜闻言,心里酸酸涩涩,连吸气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块重石。   “不,”她坚定摇头,“江屹,我们是一样的,所以你的边角情绪也应该被尊重,被照料。”   “自我忽略是个坏习惯,你要改掉,也不要放纵别人看轻你的情绪。”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硬,于是柔了声调,轻声细语。   “有伤口就要涂药,要好好包扎,要有脾气,下次就不要给别人随意划伤你的机会。”   她告诉他,要有脾气。   而江谨腾告诉他不要闹脾气。   他知道她说的伤口只是比喻,但其实她也真的送过他抹伤的药。   那是高一篮球赛那年。   其实细究起来,在整个中学时代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自楚徽宜送他蛋糕并说与他成为朋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大概过了半年后,楚徽宜升学到德阳念初中,他们偶尔会在校园遇见,那也是非常少数的情况。   但每次楚徽宜看见他,都会打招呼,有时候挥挥手,嘴里说一声嗨,有时候在升旗仪式或是讲座的时候碰见,不好破坏纪律,她就冲他眨一下眼,眼睛亮亮的,好像见到他很开心。   但见到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其他所有人对他都是退避三舍,唯她态度迥异,这于他是例外,是常理之外很难想明白的事。   别人从来只会抢他的馒头,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他最昂贵精致的蛋糕。   江衍景的教训他已经吃过一次了,与其相信善意会撞进自己手心,他更偏信这是一种换汤不换药的口蜜腹剑。   自我保护机制的警惕,让他有意去屏蔽隔绝这种像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撒进世界的暖意。   所以他的回应很冷淡,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神明太耀眼,会引诱他在背后偷偷投去目光。   他内心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于是不断撕掉结痂的伤疤提醒自己,好把不该属于他的情绪全部抽离。   高一那年,学校举办篮球比赛,班里报名人数不足,体育委员擅自加上江屹的名字。   “为班级争光的事为什么不愿意做?江屹,你要有集体荣誉感啊,”老师和同学都振振有词,“平日你在班上就像空气一样,这次机会难得,该你为班级贡献一份力了。”   于是他被推进了热烈青春的中心地。   为了让比赛的氛围感更浓一点,学校大方赦免了初中部下午的自习课,让学弟学妹们来当呐喊助威的观众,很多理科班女生比较少,于是啦啦队便也在初中部广纳人才。   楚徽宜被疯狂想近距离接触帅哥的陈书言拉着报了名,选组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分开,稀里糊涂进了高一十九班的专属啦啦队。   于是她看见了穿着篮球服、满身少年气的江屹。   她和队员们会在放学后的篮球场边上排练简单的舞蹈动作,而江屹他们就在不远处训练,培养团队默契。 :   “妹妹们,快来喝水。”   矿泉水一瓶瓶发到学妹们手里,小姑娘们乖乖接着,软着调子参差不齐地说谢谢学长。   “不谢不谢,别客气,”少年们扬笑,“辛苦你们了,放学还要过来排练,你们作业多不多啊?”   “不多不多,肯定没有学长们辛苦啦...”   楚徽宜手里抱着水,目光穿过人群,停在篮球场上的零星几人。   江屹没有到他们这边来,还在练习投篮。   鬼使神差地,楚徽宜想起了陈书言用课本捂住半张脸异常激动跟她说的那些话:“我们在边上排练动作,看见球场上有个帅哥跳起来投了一个三分,你知道吗他手臂一扬,上衣掀起来一点儿,然后我们就看到他的腹肌了啊啊啊OMG,他肯定是体育生吧怎么这么年轻就练出了腹肌呜呜我要流鼻血了好想上手摸几下...”   当时她听着只觉得书言越来越像个女流氓了,可是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书言上身,视线不自觉去看江屹的腰腹。   可惜,他穿得严实规矩,很守男德。   楚徽宜有些遗憾,正要收回目光之际,忽然看见江屹将球传给另外一个人,迈步往乒乓球台走去。   运动了许久,他额头上的汗一直往下掉,可能是忘记带毛巾,他淡着脸,右手握住衣摆,随意地擦了下脸上的汗珠。   乒乓球台和他们这边是相反的方向,江屹也是背对着的,但楚徽宜还是在他侧身的刹那,瞄到了一眼——   紧致的,劲瘦的,还有人鱼线。   比陈书言形容的还带劲。   她脸刷一下就红了。   “学妹,学妹?”身边一位学长在她面前挥挥手,也扭头朝球场望了望,“在看什么呢?”   他看她手里的水没动,以为她是力气小,“你给我,我帮你拧开吧。”   “噢,不用的,谢谢学长。”楚徽宜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打开水,仰头喝一大口,差点呛到。   冰凉凉的矿泉水降温效果有点差,她内心填满罪恶羞愧。   非礼勿视,非礼勿看。   她紧紧闭着眼,嘴唇翕动,反复默念。 第18章   “诶,学长,那边还有人没过来呢,”一个同学指指球场另一边的乒乓台,那里还有零星几个人,“我们要给他们送水过去吗?”   “哦,不用,”提出帮楚徽宜拧瓶盖的男生回头看了一眼,漠不关心,不过对着妹妹们还是绽开个笑,“那几个都是其他班的,咱不用管。”   可江屹不是啊。   楚徽宜望着对面,手里的瓶盖拧紧又松开。   江屹坐在花坛边,回着手机里的信息。   旁边有几个隔壁班的同学,手里拍着球,说着年级上最近的什么八卦,讲到精彩处,他们哄然大笑,有点吵,但也有点热闹。   “学长你们好,我们这边水买多了,给你们送几瓶过来。”   脆生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几个同学扭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学妹。   德阳的学生家庭条件普遍优渥,但和明辉集团这个巨头比起来还是望尘莫及,楚家的女儿几乎无人不认识,何况她颜值又高,私底下不少同学都有关注她。   “啊,是徽宜同   学,“他们几个受宠若惊,忙接过水,“学妹你人真好,那就谢了哈,我们正渴呢。”   楚徽宜俏皮地说不客气。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江屹就抬头看到了她。   但也只是一眼,随后他的目光再也没有投过去。   手机里司机告诉他,已经接到江衍景了,大少爷正处于高三关键阶段,还要赶回家接受私教补课,这会儿他们已经快到江宅了,才想起来忘记接二少爷。   江屹没什么情绪,打字回没事,他待会儿结束自己回家。   “江屹。”   屏幕上的指尖停住,他微顿,抬起头。   几分钟前热闹中心的女主角,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把怀里最后一瓶水递过来。   “给你水,”她拿着水瓶摇了摇,笑眯眯,“没有漏掉你噢。”   她琥珀色的眼睛实在特别,剔透清澈,暖意比天上挂着的太阳还要难以抗拒。   江屹的心忽然就被揉了下。   又是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垂眸,视线僵硬地落在手机上,可屏幕已经熄灭了。   “谢谢,但不用了,”他和平日一样冷冷淡淡,“我自己有。”   的确是有,就在他身边的花坛上,不过只剩下小半瓶了。   楚徽宜看看那瓶孤零零的水,再看看不肯抬头的少年。   虽然大家都说他冷硬的壳子很封闭,冷不丁还会冒出刺来扎别人的手,但她总觉得,他的世界深处是敏感脆弱的。   他经历了很多人没有过的特殊待遇,所以在送水前她就在想,即使这种待遇是好的,是不是也会令他不自在。   所以她自己买了好几瓶水,先分给了旁边的人,然后再给的他。   他朋友不多,不知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里,环境使然与主观意愿哪个占比更多,她不愿擅自猜测,也不想怀着怜悯靠近他。   她尊重他,如果点头之交的距离会让他更舒服。   “天气挺热的,水也不嫌多,”她往斜前方跨了两步,把水挨着他喝过的那瓶放下,“那我就放这里啦。”   手忙脚乱的准备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比赛就开幕。   高一十九班所向披靡,从众多对手里脱颖而出,一路晋级到半决赛。   离决赛只有一步之遥,对手越发强劲,比赛越发难分胜负。   啦啦队士气满满,顾不上自己嗓子明天哑不哑,一个劲儿呐喊助威。   双方比分紧追,一直到了下半场最后几分钟,球场上的队员都已出现疲态,但都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胜负可能在一瞬间转换。   对方守着微弱的优势,严防死守,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队友们渐渐浮躁,待一个男生终于抢到球,看准时机传给江屹。   江屹身边的人立马张臂拦他,他冷静地审时度势,用假动作迷惑对方,紧接着变向运球,突破重围。   使出浑身解数想拦住江屹的王期不甘心,扭身想追,却不想自己把自己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江屹运球到框下,轻松一个上篮,只见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进球,得分。   最后关头,高一十九班反败为胜。   众人欢呼,尖叫声不断。   王期被队友们扶起来,脸色难看。   这个年纪的男生胜负欲正旺,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听见同龄女生捂嘴偷笑,更是恼羞成怒。   他把自己感受到的耻辱全都归咎于江屹。   “你好样儿的,江屹,”他咬牙,比了个挑衅的手势,“给我等着。”   第二天的总决赛上,对方好几个球员很有共识地拦阻江屹。   他们用手臂、肩膀故意碰撞江屹,甚至在江屹投篮时故意干扰,致使他失去平衡被绊跌倒。   裁判吹哨,给予对方球员警告,他们笑着后退,看似听话,却仍没老实,几次三番搞小动作。   “十一班怎么回事啊,还讲不讲武德了,”楚徽宜身边的女生不满道,“江学长这是明显被针对了啊。”   “哎呀你们不知道,对面的李松和魏波在高中部可出了名的不好惹,王期和他们关系不错,肯定串通一气了,”有知情人说,“你们瞧,王期不就站那儿吗,笑的那叫一个得意。”   “不是,搞针对也不用在比赛里搞吧,输了就大大方方输了呗,真是小家子气。”   楚徽宜也朝那边望了眼,垂眸抿了抿唇,攥紧手花。   比赛很艰难,但幸好结果不负众望。   任凭十一班怎么耍手段,输了就是输了,公正才不会偏向手段恶劣的人。   领奖环节,大家互相拥抱庆祝,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好像一切都非常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楚徽宜看见江屹手臂和腿上的淤青,手肘处还有一道见血的伤口。   都是那些人干的好事。   “徽宜,发什么呆?”有学长来到她面前,笑着把奖品也分她一份,“谢谢你们一路陪伴,没有你们加油助威,我们可能也没有那么多动力。”   楚徽宜接过崭新的文具袋,说了声谢谢。   “还有更该谢谢的人呢。”她小声说。   学长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楚徽宜从情绪里抽离,抬起头,“学长,江学长受伤了,不处理一下吗?”   “有吗,”男生听她这么说才去打量江屹,“哦,没事,小磕小碰的,咱们男生可没那么娇气,实在不行待会儿去趟医务室不就得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身旁路过另一个队员,听见他们在讲话,凑过来听了两句。   “江屹啊,他打球的确不错,就是得罪的人太多,”队员啧啧两声,摇摇头,“要不是他,我们今天说不定还能赢得更容易些。”   江屹没有听见这些话。   他淡淡地和人握手,情绪平平地和队友一一拥抱。   周围人很多,他没瞧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他无甚所谓地收回视线,和队长打了声招呼,先去换衣服了。   更衣的地方是器材室临时收拾出来的,这会儿大家基本都还在球馆内场,所以这里很安静。   江屹把球服上衣脱下来,往包里翻找干净T恤。   余光包旁边有什么东西,他随意瞥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停住。   一瓶碘酒,一包棉签,还有几张创可贴。   这些都是用一个透明袋子装起来的,被人认真系好,紧紧贴着他的训练包放着,好像生怕别人错拿。   江屹在一旁的折叠凳坐下,将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反复盯着碘酒的瓶身看,指腹摩挲着,沉默着,良久,不可思议偏头很轻地笑了下。   袋子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他撕下来,看那上面的字。   ——江学长,恭喜你和你的队友一起拿到了冠军!后面几场比赛太不容易,幸好有你十九班才走到了最后。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所以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管怎么使坏都改变不了结果。不要因为别人不开心哦,你是冠军队的功臣,任何人都抹不去这个事实。   袋子里的药记得涂哦,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我就不暴露我是谁啦,江学长只要知道有很多个像我一样崇拜你的小球迷就好啦。   纸条最后还画了一个比心的邦尼兔。   江屹久久凝视这张便利贴,牵了下唇。   还不暴露自己是谁。   小笨蛋,除了你还能有谁。   傍晚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昏暗的器材室,少年的影子在地上映得很长。   不管是带刺的言语、挑衅,还是背地里的偏见和误会,他都习惯去忽略,只要接收伤害的神经末梢变迟钝,那伤害就传送不到大脑中枢。   他没想到会有人细腻地替他感受到了这一切,并在一字一句中,小心翼翼抚平那些不被他自己照顾到的情绪褶皱。   原来不是他没感觉。   原来,竟然还会有人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照顾他的尊严、情绪和心田里每一个开裂的小孔。   江屹缓慢地将便利贴折起来,握在手心。   他感觉自己身上那层别扭的壳破了一个洞,而楚徽宜就在他疏于防守时钻进去了 。   怎么办。   有颗种子在拼命发芽破土,像要撕裂他表面假装的不喜欢。 第19章   江面吹来涟漪的风。   十年前的往事,如今想来,既觉飘渺悠远,又恍如昨日。   年少时遥不可及的辉月,此刻就在他身边。   而不论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的江屹,他世界里的光亮,也只有她洒进来的月光。   酒精卸掉了伪装,卸掉了心墙,江屹望着楚徽宜,觉得内心的情愫前所未有的汹涌。   他埋藏了十年的喜欢就像今晚的酒,越来越烈,快要收敛不住。   江屹注视着她,不由伸手,替她挽耳边的发。   这动作让楚徽宜一怔。   她呼吸停顿,手攥着碎花裙,感受他轻柔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平日里总是清冷的眼底,此刻盛满化成水的柔意,她好像跌进了温柔乡,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将几缕发丝别在耳后,随后,指腹很轻地捻了下她的耳垂。   那瞬间,楚徽宜觉得自己和他的两颗心猛然撞在一起,迸发出更强的跳动频率。   江屹如梦初醒,很快收回手。   今晚是他醉了,才会压不住炽烈的情感泄露出来。   他想为自己的冒犯道歉,但扪心自问,他并不完全是无意,那这样的赔礼就像是一个伪君子。   “江屹?”楚徽宜见他低眸沉默,以为他不舒服,“是不是喝太多胃疼了?”   江屹摇了摇头。   是他任由自己沉沦在醉意里太放肆。   “我没什么,不用担心,”他顿了顿,问,“我身上的酒味是不是很难闻?”   楚徽宜微怔,否认。   “没有啊。”   “一点点酒香,细闻还有沉木香,淡淡的,很好闻。”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   后面还有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   他这样的气息混在江面吹来的晚风里,她的心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荡漾,似乎也微微醉了。   -   纪怀风回国的消息,在京市传开,引发了一圈不小的议论。   纪家早年便在京市有不可小觑的地位,这些年重心转移国外才渐渐淡出众人视野,如今携妻儿一同归来,想必国内市场又会重新经历一番洗牌。   楚谦阔与纪怀风年少相识,想当年意气风发的两位少年,如今都已生了华发,不可谓不感叹。上次在翡玉公馆的见面太匆匆,他们约好另择时间再聚叙旧。   聚餐地点在MH商圈A馆顶层私人餐厅。整个商圈是明辉集团旗下的产业,两家人吃过饭聊过天,就近可逛各大奢侈品牌,并配有专员陪同。   “尊敬的两位夫人,是否需要我们提供陪伴服务?”   余淑茵牵着宁温的手,两人聊得正欢,闻言回头。   两位丈夫自觉规矩地站着,耐心等待妻子的吩咐。谁能想到两位位高权重的集团掌权人,竟也有这样恭敬谦卑的一面。   余淑茵和宁温对视,笑了。   “行了,知道你们有事要谈,”她们挥挥手,“去吧去吧,反正逛街你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意见,有陪购师还有两个年轻人跟我们一起,够了。”   于是一行人分成两路,余宁两位太太想先去看看新款的珠宝,于是他们坐电梯到了五层。   楚徽宜和纪子礼走在后面,两位母亲相谈甚欢,他俩对视一眼,无奈笑笑。   “你会经常陪阿姨逛街吗?”楚徽宜好奇问。   “不太多,”纪子礼耸耸肩,闲庭信步地走着,“先前母后大人总喜欢拉上我一起,但我们之间的审美迥然不同,每次我提建议她总认为我在捣乱,久而久之,也就不喊我了。”   他一脸放松,瞧了眼楚徽宜,扬眉笑,神秘地眨了下眼,“嘘,这是我重获自由的策略。”   原来是故意的。   楚徽宜浅笑,“你耍小聪明的这股劲儿,和以前一模一样。”   “本性难移咯,不过偶尔惹母后大人生气了,我会买礼物赔罪,基本能送得合她心意,”纪子礼环臂,摸摸下巴,“反正就是见机行事嘛,这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生存指南。”   纪子礼身上充满了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性格幽默状态松弛,朋友也广遍全世界。   逛了会儿珠宝店,母亲们又进了古驰。知道今日来的是大人物,工作人员早就做好了清店准备。   楚徽宜被妈妈推去试了几件衣服后摇头作罢,全心全意当起了参谋。她坐在沙发上,趁长辈们进了更衣室,低头打开手机。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微信的未读消息就有很多。   她在工作群里翻了翻,确保没有漏掉重要通知,正要熄灭屏幕之际,忽然看见弹出来的对话框。   江屹:【最近两天忙吗。】   楚徽宜打字回复,【今天放假,不忙。】   江屹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他有个东西要给她。   楚徽宜疑惑,他会给她什么东西。   江屹:【我刚在源岛这边开完会,如果你下午有时间,我把东西送过来。】   源岛就在MH旁边,楚徽宜忙回复,说他现在就可以过来。   她抬头张望了下,发现妈妈们都还没出来,于是向旁边的纪子礼打了声招呼,说她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地下车库。   楚徽宜记着江屹发过来的车牌号,很快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迈凯伦。   她小跑过去,与此同时,江屹开车门从里面出来。   “今天来这边逛街?”   “嗯,”楚徽宜点点头,“和妈妈一起,还有几个长辈跟朋友。”   江屹没多问,这里是她家的商场,自然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楚徽宜微微喘着气,想起他说刚结束会议,问,“你吃饭了吗?”   江屹说跟合作方一起吃过了。   寒暄几句后,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精致礼品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啊?”楚徽宜接过,看见礼袋外的烫金字体,梵斯。   “上次的珠宝展没能去成,后来梵斯的负责人找到我,送了我这份礼,”江屹看着她,低声,“我那时就在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交到你手里。”   上次就听他说起过,梵斯老总与他相识,想必这是那位老板托亚洲区总裁献了这份礼,算送一个人情。   原来他要送她的是这个。   楚徽宜拎着袋子,有点受宠若惊,“...这个你可以自己留着呀,不是什么小物件,我哪能随便收...”   “我放着也是闲置,如果那天我们去了,这份礼也会送到你手里,”江屹说,“收着吧,它很适合你。”   他都专程跑一趟了,她若是坚持不收,不识趣不说,也很扫兴。   “好,”她抬头,朝他微笑,“那谢谢你的礼物了。”   江屹说不客气。   楚徽宜望着他清冷挺拔的身姿,心想,他穿西装很好看,矜贵的气质总是由内而外显现出来。   暂时想不出什么话题,也想着万一他下午还有工作不好耽误,于是她准备开口告别。   “那...”   “徽宜。”江屹注视着她娴雅的眉眼,忽然开口。   楚徽宜拎着礼袋的手一紧,“嗯?”   他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但少见地能窥见几丝情绪,虽然她一时读不懂。   江屹喉结滚了下。   他想起在江边那晚,终究是允许自己往禁圈踏进一步。   “以后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   或者他自己去发现。   楚徽宜愣了下,最后理解为如果她想要梵斯哪个款,可以告诉他,毕竟他有熟人。   “好,”她点点头,惦记着楼上还有人等,挥挥手告别,“那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店里,余淑茵正整理着衣服照镜子。   “宝贝回来了?快帮妈妈看看这件怎么样,你宁阿姨说白色的那款更衬肤色,”她看见女儿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这是什么啊,刚刚有人来找你?”   “啊,对,”楚徽宜有点结巴,“一个朋   友送的。”   余淑茵忙着照镜没多想,以为是陈书言帮女儿买的什么东西,点点头没再多问。   宁温看了看礼袋上的logo,视线再在小姑娘脸上端详了一阵,似欣赏又似感慨。   她转头看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儿子,语气几分不争气。   “纪子礼,手机关掉,让你陪着不是当个空气人的。你要觉得跟着我们无聊,就和徽宜一起去逛逛你们年轻人感兴趣的,”她说着,对上楚徽宜的目光,笑笑,“徽宜,子礼刚回国,对京市都生疏了,你没事多带带他一起玩,让他结交些新朋友。”   “别把我说得那么可怜,母后大人,”纪子礼熄了屏幕,单手转着手机,“我人生前十年好歹都是在这儿过的,怎么会没朋友,你让徽宜介绍新朋友,说不定都是我的旧友。”   他说着,朝徽宜扬扬下巴,“我记得当年我和薛家俩兄弟,在他们家后花园搞了个桃园三结义——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吧?什么时候约出来大家一起见见?”   会会朋友这种事,纪子礼向来是说干就干,虽然他说让徽宜帮忙联系,但不久就自己要到了薛明渡的联系方式,两个社交达人一拍即合,快速定下一个旧友重聚会。   他们约在薛家兄弟过生日的酒吧见面。   陈书言看见纪子礼,说他现在变帅了,小时候明明胖墩一个。   “哎哎你行了,怎么一见面就损人,”薛明渡朝陈书言比了个嘘,捂住耳一副夸张的表情,“我们几个人当中就你话最多——子礼兄,你习惯就好了,以后把她当背景音就不会被干扰。”   陈书言挽起袖子要揍人,薛明渡一边往弟弟那边躲,一边盯着亮着的手机,“别闹别闹,我给江屹发消息呢,他有点堵车,马上就到。”   自格施塔德两日相处后,薛明渡把江屹也划分到了好友范围里,他总说不嫌朋友多,而薛明舟呢,本来在工作上就和江屹聊得来,自然也不排斥,陈书言的态度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没有再说离他远点那样的话。   十分钟后,江屹到达。   “江兄来了,快点快点,往那边挪一挪,”薛明渡站起身迎接,“江兄,今天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纪子礼,刚从国外回来,以后应该会常见面的。”   江屹和纪子礼对上视线,他们握了下手,点头致意。   “子礼小时候和我们常玩儿,要是这些年没离开,咱铁打四人组应该多加一个人,”薛明渡勾住纪子礼的脖子,“你小子,明明跟我和明舟才是结义的三兄弟,怎么一回国先找徽宜吃饭?”   纪子礼咳了两声,示意他松开手,“那是两家长辈的意思...”   江屹平静地抬眸。   他刚才没在意,原来纪子礼和徽宜是挨着坐的。   “哼,就你两家关系好,”薛明渡松了手,倒了半杯伏特加推给江屹,“江屹,你说他这兄弟偏不偏心?”   “兄弟不管,巴巴儿去见发小。”   “诶,我该说是发小,还是青梅竹马?” 第20章   这话一出,纪子礼和楚徽宜皆是一愣。   很快,楚徽宜回过神,不太自然地说,“哪有,青梅竹马算不上吧...”   “是啊,”弧形卡座里,纪子礼放松地往后靠,手臂搭在楚徽宜椅背区域,笑着望向她,“都怪我,要是当初留在京市,没有缺失最珍贵的青春岁月,青梅竹马这个词,咱俩倒也能担得起了。”   薛明渡:“哎呀,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咿咿呀呀一起学语的情谊还比不过少男少女肤浅的眉目传情了?”   纪子礼笑而不语,他见楚徽宜垂眸没什么反应,扬了下眉,笑问,“怎么样,咿呀学语的时候还记得吗?”   楚徽宜无奈笑,“那么小的年纪,难不成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挺好啊,别忘了,我比你大两岁,能多记住些事儿,”他看着楚徽宜,忽然有些感叹,“我离开的那年,你才八岁,如今眨眼都这么大了。”   “电话号码不是给你了吗,怎么后来没打过?若是一直保持联络,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客客气气。”最后那句话,他明显在打趣她不如薛陈等人对他熟稔的态度。   楚徽宜仰头,抱歉笑笑,“一张纸条,我不小心就弄丢了,对不起啊。”   她笑得无辜,语气又真诚不藏一丝敷衍,纪子礼想怪也怪不起来。   小时候瞧这个妹妹可爱,总想多逗她玩玩,可她两个哥哥总把她护得严实。想到这儿,纪子礼气哼了两声,伸手揉了把她的头。   不经意的动作,又是许久不见的老友,说逾礼太较真,但始终感觉多了丝不合时宜的亲密。   这一幕让江屹原本漆黑的眼眸又沉了一度。   “是啊,明明感觉昨天还在一起玩泥巴,一转眼咱都二十几了,周围长辈都开始催婚了,”薛明渡托着下巴,叹口气,忽然想起件很好笑的事。   “哎,陈书言,听说你最近要相亲了?怎么回事儿啊,认真的?”   冷不丁被问,陈书言嘴里的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说不清什么缘故,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薛明舟,不出意外对上他的目光,她心里蓦地一紧。   烈酒咽下去,她少有地感觉到喉头刺痛。   “是啊,”她沉默片刻,面容无所谓地轻轻晃着酒杯,“很稀奇吗。”   “不稀奇吗?!”薛明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书言,是谁以前说坚决守住自己底线的?你是到了什么绝境吗,竟然跟你爸妈低头了?”   陈叔他们安排的对象,都不用脑子想,肯定是对家族企业有裨益的世家名门,在他们这些同龄人中叛逆的不少,而陈书言向来是其中的翘楚。   “你在英国读书那几年,朋友圈里满是金发碧眼的帅哥,新面孔天天不一样,怎么,二十五岁都没到,就腻了,收心了?”   “是啊,”陈书言兴致不高,语气平平,“我现在就想换种生活状态,老老实实去相相亲,要是能遇上谈得来的,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薛明舟投来的目光。   明明他们中间隔着三个人,可属于他的视线是那样难以忽视。   她手心里莫名沁出了一层汗,但她是特别傲的性子,不愿接受自己在这场无声对峙中有任何落下风的迹象。   “等过些时日姐姐带你们看我的新男友,”她潇洒地笑,招手喊住路过的服务生,“麻烦再加一杯玛格丽特,谢谢。”   薛明渡也说要再开一瓶威士忌。   “混着喝啊你们?”陈书言看了眼差不多倒光的伏特加,“悠着点儿啊,待会儿要是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我和徽宜可不负责送你们回去。”   薛明渡嘁了声,说你小瞧谁。   他是最经不起激的性子,毕竟小时候因为总生病受了太多限制,现在就是要把失去的自由全都补回来。   而纪子礼不逞强,他抚了下腹部,说今晚他的酒量就到这儿了,手里还剩下的半杯他慢慢喝,给他们作陪。   “怎么回事啊子礼兄,怎么这么收着?今天我们兄弟聚会,不喝个尽兴?”   “心意都在,但的确是身体不行,”纪子礼笑笑,“前几年跟朋友一起野惯了,后来又自己办策展拉关系,酒桌上敬酒敬到吐,现在不养胃不行了。”   按理说,他是纪家独子,即使是自己创业也根本不用吃这些苦,但纪怀风看不惯他整天搞策展跟些留长发打耳钉的所谓艺术家混在一起,所以在经济人脉上都没给予支持,不仅如此,还私底下跟人打了   招呼,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谁能想到纪子礼宁愿把胃喝坏都不肯低头,害宁温心疼得不行,生气数落自己的丈夫,还不让他进主卧。   上次吃饭,这些事楚徽宜都是略有耳闻的。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应该很难坚持。   “你的工作内容一般包含哪些呢?”她问。   “策展的主题概念提议,场馆布置,以及和场地方、艺术家等的联络沟通,”纪子礼打了个响指,“我呢,这些年认识了不少艺术家,怎么说,他们身上那种孤注一掷的热爱挺让我触动的,所以能通过展览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作品,也是让我觉得充实且有价值的事。”   楚徽宜点点头,“是啊,能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是难得的幸运。”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对油画雕塑什么的很感兴趣,周末一起去美术馆,到闭馆时间都还不想走。”   纪子礼略感意外:“这你还记得?”   “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候宁阿姨要拉你走,你哭得很大声...”   他们三言两语就聊起了从前的事。   隔着半个桌,江屹注视着楚徽宜的脸,没多久,又垂下眼睑。   原本有人比他出现更早。   她和别人之间的共同回忆更多,也能聊到一块儿,比起时间问题,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即使从小认识,他也无法站在她身边。   早就知道她对谁都好,但在看到薛明渡执意为纪子礼添酒她帮忙劝阻时,他内心还是狠狠一跌,继而生出可怖的占有欲。   胸腔呼吸不畅,偏偏无法疏解,无名之症渐渐堆积膨胀,致使他心头浮现几分躁意与阴戾。他很少有这种感觉,望着地板上幻光球所投射的光晕,他觉得此刻的内心也如这光怪陆离的色彩,而左右自己大脑的这种情绪正叫做——   嫉妒,以及不断浮现的暴戾,和难以启齿的无数阴暗想法。   他想做些什么,可手紧紧捏着玻璃杯,隐隐的青筋浮现,最终又渐渐消失。   失控的情绪最终被他按捺下去。   是的,他不该是这副卑憎的模样。   徽宜怎么会喜欢。   况且,徽宜受异性欢迎这件事,他早就清楚。   当初毕业季,德阳让高中部的所有同学在某一天放学后清空各自的收纳柜并敞开,而高三毕业生可以写一封信,这封信可以送到任何人的柜子里,内容可以是交友、约定、和解,甚至是未能说出口的晦涩心意——   德阳整体氛围很开明,比起把早恋视作洪水猛兽,他们恰恰能理解这种青春期萌发的青涩情愫,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老师及领导不会明令禁止。而一年一度的寄收信活动,是德阳送给毕业学子最后的一场浪漫告别。   那天,江屹等到放学很久,久到教学楼只剩下零星几盏亮着的灯。他穿过弥漫栀子花香的回廊,夜风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得鼓起来,他一路走到高一十六班,进了教室,他找到写有她名字的收纳柜。   那里早已堆满了无数和他一样虔诚的心意。   他想,每个人在信笺上落笔时,大概都是字字斟酌,句句酝酿,所以属于他的那封无论是放在那座小山的山尖还是被埋在山底,其实都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即使他自认为自己的心意最浓重最深厚,可那又怎么样,这不过是每个暗恋者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他没有奢望能得到回应,但他的神明不忍他如此失落,还是赐予了他一封回信。   娟秀的字迹成为他沉在冰冷海水里的唯一氧气,他轻轻触碰,反复默读。   因为这唯一的氧气,他久违地浮出海面。   然而他发现,原来收到回信的不止他一人。   楚徽宜用了整整半个月的夜晚,认真回答每一位倾尽勇气的寄信人。   他的神明就是如此,平等地对每个人充满尊重与善意,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如今,不论是她认识与否的少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纪子礼。   可他只想让她看着他,只想她关心他今晚喝的酒多不多,只想她和他分享投机的话题回忆他们的从前。   他甚至妄想当年她只回信自己,妄想她发现那封匿名信其实出自于他。   但她从来都是悬在高楼上的明灯,而他只是城门下熙熙攘攘的其中一位过路人,偶然间感受到她不带偏颇的光亮。   他幸运地得到这样一份意外之礼,却自私地想要摘下这盏明灯,让这光源独属于自己一人。 第21章   江宅。   衣帽间里,柳菁悠接过李姨手里的熨斗,为儿子整理明天要穿的西装。   “衍景,明天的企业峰会很多重要人物将出席,到时你跟在你爸身边多多认识结交,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知道吗?”   江衍景穿着休闲裤和宽松卫衣,插兜靠在门边,“知道了。”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柳菁悠抬眼,见他动作懒散,脸色显露几丝疲惫,不由皱了下眉。   “我讲的这些你要记到心里去,别当耳边风,每次这样的重要场合你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一提到江家,就想起你这样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柳菁悠把熨好的衣服提起来,走到儿子面前,简单比了比。   “昨天我听下面的人说,江屹最近颇受纪怀风赏识,他手里的项目如今又得了一方强有力的帮扶,”柳菁悠说起这些,叹了口气,手拍了拍江衍景的胸口,“所以啊衍景,你千万懈怠不得。”   “就连这次陪同你爸出席峰会的资格,也是我为你争取来的,得亏江屹最近事多,也不知这是好是坏,”柳菁悠把西装挂进衣橱里,揉了揉太阳穴,“待会儿你爸就回来了,江屹也在,你更要注意好好表现,知道吗?”   江衍景垂着眼,觉得有点心累。   每年寥寥无几的家庭聚餐,耍心眼博关注,比上谈判桌还累。   “听到了没?”没得到回应,柳菁悠心生不满,“我从小跟你怎么讲的?既然知道你爸不止你一个儿子,在彻底坐稳江氏掌权的位子前就绝对不能松懈,正因为你身份尊贵拥有的一切都堂堂正正,所以更要具备让大众信服的能力,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注意言行,别被人抓到错处,清楚了吗?”   怎么会不清楚,这话柳菁悠念了足足二十多年。从前江家只有他一个孩子时,他听着母亲的教导还颇多不解,后来江屹来了,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父亲犯了错,又把江屹这样一个见不得台面的“弟弟”带回江家,他知道母亲说得没错,他必须要争,因为他站在绝对正义的这一面。   母亲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的所作所为也都具有充分正当的动机。   “我知道了,”江衍景说,“妈,您放心。”   李姨从一楼上来,告诉他们江董和小江总已经回来,可以开饭了。   “好,我们马上下去,”柳菁悠点头,扭头拍拍江衍景肩膀,“不要让妈妈失望。”   餐厅。   江谨腾照惯例坐主位,他问起江衍景负责的几个项目的近况,又说到秘书提起的财务漏洞,严肃的语气里不乏敲打意味。   江衍景谦卑地听父亲训导,表明自己会反思改进。   “知道是一回事,付诸实践是另一回事,”江谨腾盯着长子,意味深长,“希望你能早日让我看到,你今日所说并非虚言。”   谈话间,李姨从厨房端来一碗中药。   是给江谨腾的。   “这是上次王医生开的药方?”   “是啊,你肺上一直不好,今年体检身体又变差了,我想着吃西药效果不明显,不如试试中医,”柳菁悠将药接过,放放到丈夫面前,“你是江氏的顶梁柱,也是我们这个小家的主心骨,我和孩子们都心疼你,所以务必要保重好身体。”   江谨腾颇为感叹,“菁悠这么多年一直将我的事放心上,辛苦你了。”   “不关心你我还能关心谁,”柳菁悠嗔怪 ,“身体健康跟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孩子们工作上的问题都是次要的,咱先不说这些,好好吃饭。”   江谨腾无奈笑笑,暂且听了妻子的建议。   于是江家的饭桌上难得话起了家常。   大多数时候是柳菁悠在说,她说儿子年纪不小了,个人问题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小时候我们总教导衍景读书知礼,将来好为江氏献力,这么多年他也真只听进去了这一点,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好好谈一段恋爱,”柳菁悠给儿子夹菜,提点,“衍景你觉得呢,是不是该找个姑娘交往交往?”   这个话题,柳菁悠事先没和他打预防针。   江衍景不知她具体用意,笑了下,听话地回,“这事我听爸妈安排就好。”   “这哪是我和你爸能说了算的,爸妈最多帮你牵红线,究竟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表现。”   柳菁悠这么说,大概率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江谨腾扭头,问她考虑了哪家。   “我们衍景这么出色,若要在京市里选,最好的自然是楚家。”柳菁悠微笑。   此话一出,桌上其余几人都沉默了一瞬。   “楚家?”江谨腾重复了一遍,摇摇头,笑道,“亏你想得出。”   “怎么了,不行吗?”柳菁悠追问,“我们江家再怎么说也是一流名门,如何配不上?”   江家是一流名门,但楚家可是行业巨鳌。   “妈,您的司马昭之心也太路人皆知了,”江衍景惊讶过后,无奈笑叹,“且不说咱们江氏,就是如今蒸蒸日上的薛家和与楚家交好的纪家,就算他们有着近水楼台的情谊,恐怕楚董也舍不得将唯一的宝贝女儿嫁过去。”   “可他总不留女儿一辈子,”柳菁悠说,“谈亲也不是跟谁关系好就能说了算,所以衍景,你要自己去争取啊。”   “上次跟楚家吃饭,我的意思你没看出来?也不知道找徽宜多说说话,”她点醒儿子,“自己放机灵点儿,有时间就多约徽宜出去玩玩,不接触怎么会有发展机会。”   柳菁悠说得一套接一套,江衍景几乎接不上话。就连江谨腾也放弃争辩,他起身舀汤喝,大有随这对母子去折腾的意思。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吃过饭后,他们上楼午休,江屹告辞离开。   关于度假村景观设计的招标还在等,他下午要赶去CDR那边。   CDR的一幢幢写字楼高高耸立,这里盘踞众多企业,人来人往皆是白领。   招标在银泰大厦的会议中心举行。   长达四小时的会议结束,江屹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不少人。   “小江总,关于中标结果公示大概会间隔多少工作日?”   “小江总,请问您今晚是否能抽出时间,我们风蕴诚意邀请您...”   “小江总...”   于助理和两位安保将人拦在后面,“各位,方才在会议上我们已对必要问题进行了相关回应,如果还有工作上的疑惑,请联系相应工作邮箱...”   于帆一面拦人,一面按下电梯键。   “...江屹?”   嘈杂的背景音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熟悉的女声。   江屹转头,看见同样等在电梯口、拿着一杯咖啡的楚徽宜。   她似乎也很惊讶碰见他,“你今天来这儿开会呀?”   江屹眸中的冰冷收敛,取而代之淡淡的柔意,不过很快,他压下眼底所有情绪,平和地收回了目光。   “嗯,今天下午的工作在这边。”   楚徽宜哦了声,点点头。电梯到了,他们都是下行,于是一同进去。   于助理按了一层,随后极有眼力见儿地站到角落,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电梯里陷入了沉静。   片刻后,江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还是没有允许自己无故晾着她。   “你呢,怎么今天会来这边?”他像寻常一样聊天。   楚徽宜敲点咖啡杯的手指这才停下来,她仿佛也回到了往常最妥帖的状态里,“噢,我来这边给二哥送东西,他昨天来我家吃饭,漏了我妈妈给他订的几套衣服。”   江屹点头,唇边牵起很浅的弧度,“原来是被支使过来跑腿的。”   “就是啊,自己丢三落四,还要麻烦我跑一趟。”楚徽宜像找到了共鸣,嘟囔了一句。   电梯门开了,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经过大厅往门口去。   江屹问她现在去哪儿,他送她。   现在已经是傍晚,楚徽宜和陈书言约了饭,位置在另外一个商圈。   她怕江屹还有事要忙,送她一趟耽误时间,“不用了,我让王叔来接就好。”   “没事,我正好顺路,”江屹顿了顿,又说,“你也没什么机会能麻烦我的,送程路而已,算不了什么。”   楚徽宜想想,好像也是。   于是她就没再推脱,应下了。   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再过一个红绿灯,楚徽宜就到目的地了。   电话在这时响起,她低头打开小包。   “二哥?怎么啦?噢,在路上,快到了,哎呀我和书言一起吃饭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么操心岁数是不是比我爸妈还大啊...”她靠着车窗,撅着小嘴看起来有一点点不乐意,不过在听到对方说了几句后,她忽然眼睛一亮,“什么什么,你说真的吗?”   她立马去翻包包,果然看到了一张邀请函。   翻来覆去打量了几眼,她确认这是自己喜欢的钢琴家的演奏会,笑得眼弯弯,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挂了电话,她把邀请函拿在手里,欣赏着,“我哥说这是今天让我跑腿的报酬,奇怪,他什么时候放进我包里的?我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   这位来自维也纳的著名钢琴家年事已高,已经许久没有举办巡演,这次来到中国也仅仅只有这一场演奏,不知道楚序城从哪儿弄来这张VIP邀请函,而且名额有两个。   楚徽宜靠在椅背,开心地琢磨着,扭头看向江屹。   “江屹,你对演奏会感兴趣吗?”她摇了摇手里的卡片,“下周五晚上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江屹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陈书言呢,”过了片刻,他开口,“不想她陪你一起吗。”   “书言对这些没兴趣,”楚徽宜说,“以前我和她一起无论是看音乐剧还是演奏会,她总是没过一会儿就打瞌睡。”   她说着,笑吟吟歪头,“你应该不会这样吧?”   望着她的笑容,江屹想,如果今天她没有碰见他,那这个名额她又会给谁。   会给突然联系她的江衍景吗?他的哥哥正想和她约会,这张邀请函是再合适不过的契机。   或者给纪子礼,他本来就从事艺术相关行业,肯定跟她聊得来。   江屹移开视线,眼睑遮住眸底的复杂情绪。   他看向车窗外渐渐亮起的街景,须臾,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如果有很多个选项,你还会愿意选择我吗?”   楚徽宜微怔。   好像这个问题只是在问这次演奏会,但好像又不止。   可更深层次的...   “江屹,我...”   “没什么。”江屹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了界,克制地攥紧手,收敛情绪。   “随口一问,”他面上很快了无痕迹,朝她勾唇笑了下,“当个玩笑听听就行。”   楚徽宜愣愣的,噢了声。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温吞地想理一理思路,但这时候已到达目的地。   下车之后,她道谢并告别,转身之后,很快接到陈书言的来电,加快了脚步。   初夏的晚风有残余凉意,人群之中,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连江衍景都觉高攀的明珠,他拿什么做筹码,上竞争者的牌桌。   他甚至还嫉妒纪子礼。   这种情绪,他大概拥有的资格都没有。 第22章   楚徽宜平日里的生活很简单,工作之外的时间,基本只是和陈书言、薛家俩兄弟聚一聚,要么就待在家里休息。她不是很热衷于社交应酬,所以这样的生活方式也足够令自己自在。   不过自重新与纪家来往后,她的生活节奏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宁温常与余淑茵相约喝下午茶,楚徽宜不时会被拉去作陪,宁温很喜欢她,在得知她的刺绣新中式衣裙是纯手工定制后,颇有兴致地问询,并让徽宜有时间带她也去量量尺寸,订做几套。   楚徽宜答应了,也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没过几天就和宁温商量好时间,定在周日下午。   左右是周末,不缺空余时间,宁温就说去之前一起吃顿午餐,但因为她要去公司带点心给丈夫,所以地点就约在纪氏附近。   周日中午,楚徽宜收拾妥当下楼。   楚谦阔难得休息在家,听见女儿说要出去,微微失落,不过得知是和宁阿姨有约后,他想了想,又通情达理地允了。   余淑茵对此也很乐意,嘴上说着去吧去吧,一路把她送到门口。   楚徽宜觉得他们的热情稍微有点过,但转念一想,两家本来就交好,她便没多虑,路上和王叔聊了几句,没多久就到了纪氏。   她很快在附近找到了的餐厅,服务生听她说预定者是一位姓宁的夫人,带她往六号桌走。   位子靠近落地窗,楚徽宜越走越近,看清了对面座位上已经到达的人。   “纪子礼?”她诧异地放下包,“你也来陪你妈妈吃饭吗?”   看手机的纪子礼抬起头,看见来人,同样惊讶,“徽宜?”   这场面有些奇怪,一种被人刻意安排过的奇怪。   “宁阿姨说她今天来这边看纪叔叔,所以约我一起吃饭,”楚徽宜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士,欲言又止,“你...”   凭楚徽宜这句话,纪子礼彻底明白了老妈的意思,从最初的讶然渐渐转为平静,“我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没想到啊,他俩竟然也会被人用这样的招数“算计”。   好歹提前说一声啊。   纪子礼在心里怪母亲专断独行,但他很能随遇而安,而且对面是女生,若他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会很不绅士。   “坐吧,”他朝楚徽宜绽放一个微笑,轻快的语气里含着调侃,“来都来了,看看母后大人为我们选的这家餐厅味道究竟怎么样。”   虽是人为制造的乌龙,但也不必避之不及,吃顿饭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哪能转头就走。   楚徽宜放好包坐下。   服务生将菜单递给两人,稍稍退后一步。方才顾客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这明显是被家里人撮合的一对,虽然强行凑对确实令人讨厌,可面前这两位俊男靓女真的好养眼,谁看了不觉得是在约会啊。   年轻的服务生低下头,努力压平自己的唇角,悄悄瞄映在窗玻璃上的两个身影。   而落地窗外,也有人看到了这对身影。   车内,副驾驶位的于帆惴惴不安地看了眼上司的神情。   他低头盯着手表,手指在腕上不知所措地点着,终于,他鼓起勇气开了口:“那个,小江总,我们和纪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后座,江屹慢慢收回目光。   于帆在对上他视线那刻,惊觉自己脸上八卦吃瓜的表情,心里一颤,忙扭回头。   小江总看起来和平日一样,面上淡淡的,看起来很平静...但于助理总有一种暴风雨来前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心头的感觉。   刚才上司突然叫停了车,于帆原本还在奇怪,但顺其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餐厅后,他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明辉集团的那位楚小姐,小江总虽然明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于帆又不是傻子,每次打交道那么明显的特殊待遇,他就算再迟钝也嗅到不一样的气息了。   可纪总的儿子和楚小姐...   “走了,”江屹冷淡的嗓音打断了于帆的揣测,“别迟到。”   “好的,小江总。”他回神,应道。   他从后视镜再一次偷偷瞄了上司一眼。   深邃的五官波澜不惊,却有一种比平日更甚的沉静凌厉。   于帆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冷颤,瞬间觉得这小小的空间不是那么舒适。   楚徽宜此刻心里也不是那么舒适。   其实纪子礼并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点菜的时候挺照顾她的口味,而且一直侃侃而谈没让场子冷下来,但说不清为什么,楚徽宜觉得有些不自在。   之前和朋友们一起在酒吧那次,其实他们也算相谈甚欢,那时候就没有这种不自在。   也许是场景不同,聊笑时对彼此的身份认知不同。   如果是普通朋友,无论分享工作还是生活,都有一种坦坦荡荡的倾诉感,而现在这种类似于相亲对象的接触,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一根线牵引进匹配与否的怪圈。   没有谁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顿饭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一层微妙的意图,楚徽宜很难忽略并为此感到不舒服,可她发现纪子礼不仅没有不适,反而很快地进入了既定角色,不带排斥的顺畅。   “徽宜,当初为什么会选汉诺威音乐学院?伯克利不是也很不错吗?”纪子礼笑,“当初你若是来美国的话,我们肯定会提前重逢。”   楚徽宜筷子微顿,努力笑了笑,“可能是我更喜欢汉诺威吧,虽然它在排名上略逊一筹,但我曾经在比赛上认识的一位老师是汉诺威的教授,他的点拨让我受益匪浅,我想继续跟着他深造,所以就去了德国。”   “原来如此,”纪子礼了然,他摸了摸下巴,点头,“德国也不错,欧盟许多国家都有著名的旅游景点,学业之余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很方便。”   “阿尔卑斯山脉横亘许多国家,滑雪胜地数不胜数,”纪子礼说起来很感兴趣,“徽宜你肯定去玩过吧?我对那边不太熟悉,以后我要是想去度假,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导游吗?”   楚徽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避开他的视线,思虑片刻,“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如果你的其他朋友有时间,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结束午餐后,纪子礼到公司见一趟父亲。   他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纪怀风正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子礼?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吹过来了?”   “我妈啊,”纪子礼插着兜闲散地走进来,他看见和纪怀风谈话的原来是江屹,点头示意后,继续回纪怀风的话,“她说今天过来看您,我看她到底在不在。”   “刚和我吃完饭走了,”纪怀风狐疑地看着这小子,“你和你妈天天在家碰面,什么事儿要来公司找?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是不是办展又亏钱了?”   “爸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找你要过钱,”纪子礼坐下来,放松地靠着椅背,“看来您也不知道我那尊敬又聪颖的母后大人做了什么事。”   纪怀风和江屹此时只是闲聊,所以还能分心搭理纪子礼,“有话就说,再讲废话卖关子就给我滚出去,该去哪儿去哪儿。”   纪子礼举手作投降状,“好的,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我亲爱的母亲略施小计,给我和徽宜安排了一顿愉快的午餐。”   “好事啊,你该谢谢你妈,否则凭你这榆木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能追到人家姑娘。”纪怀风说。   “下午怎么没一起约会?”他谴责儿子不会举一反三。   “她还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当着外人的面,纪子礼没有说,其实看电影逛街喝咖啡等等他都提过了,但楚徽宜兴致不高,所谓的有事先行离开,大概也是个维持体面的借口。   他情绪难得有些低落,掺杂着不愿相信的挫败。   纪怀风没   再多言,转头继续和江屹说话,不一会儿,秘书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有个短暂的小会,需要我去一下,”纪怀风起身,朝江屹点了点头,“小江总稍等片刻。”   “纪子礼,帮我照顾好客人。”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纪子礼和江屹。   纪子礼姿态更放松了,半躺在沙发上,偏头瞧了眼江屹,笑,“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就不讲客套了吧?”   “茶随便喝,书架那儿的杂志随便看。”   江屹很淡地牵了下唇,点头。   纪子礼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感叹,“我很少见到我爸对谁这么客气,江屹兄弟果然令人望尘莫及啊,相比之下显得我一事无成了。”   “你自谦了,”江屹平声,“和追求价值认同和艺术共鸣的策展人比起来,我一介唯利是图的商人,究竟谁跟谁望尘莫及?”   纪子礼愣了下,哈哈大笑。   他也就是那晚在酒吧聊了聊自己的工作,“所以那天我和徽宜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男人有时候也是敏锐的,纪子礼歪头,眼里藏一丝兴致,“小江总,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明渡明舟跟两个女孩子相熟,那是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可你跟我一样前些年都在国外,怎么回国短短几个月就和他们打到一处了?按小江总的性子,不是最喜欢独来独往吗?”   他伪装成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开玩笑般地问,“小江总不会跟我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江屹淡淡抬眼。   他和纪子礼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彼此都将最深的意图掩在眸底。   其实江屹知道最稳妥的回话,左右不过说纪兄多虑了,他只是与明舟聊得投机,所以才多些来往。   可他向来处在最不稳妥的位置,也做不惯稳妥的选择。   “纪兄果然承认自己另有所图,”江屹唇边勾着浅淡的笑,四两拨千斤,“既如此,只管去做不就行了,怎么反倒关切起江某的心思——对自己没信心?”   “看来今天与徽宜的午餐没有达到纪兄的期望值。”   纪子礼脸上的笑微微僵住。   “随便开个玩笑而已,”纪子礼重新靠回沙发,语气松弛,“感情是慢慢培养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徽宜和我两边的家里人态度都很支持,我知道有许多竞争对手的存在,但谁也拥有不了我这样的助力,不是吗?”   “那纪兄的确近水楼台,但至于是否能得月,还是得问月亮的意思,”江屹眼眸深沉,“若当事人无意,纵使被旁人托举得再高,也不过是自顾自唱了一段空台戏。”   原本融洽的对话,渐渐弥漫了一层看不见的硝烟。   而纪怀风一回来,这层硝烟又悄无声息散去。   纪怀风和江屹开始正式谈事,纪子礼被父亲日常训了几句,耸耸肩走了。   下午四点,江屹和纪怀风告辞,坐车回了江氏。   “小江总,这些是需要您过目的文件,”于帆把一沓文件夹放在桌上,“等您签完字后,我再下发给各部门。”   江屹坐在办公椅上,神色平淡地嗯了声。   他见于帆还站着,低声开口,“先出去吧,有事儿再叫你。”   于助理应下,转身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今天小江总情绪似乎不太高,可他身为助理不敢妄加揣测,只能老老实实把自己手头的工作做好。   办公室内,江屹浏览完一份文件,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地集中精力。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望向窗外的高楼。   今天遇见楚徽宜和纪子礼是意外,和纪子礼的那番对话也是意外。   言语中的暗藏锋芒,矛头互相调换着试探对方,这在生意场上很常见。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话,但今天他却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自厌。   暗讽纪子礼,除了在面上不落下风,还能起什么作用。   他自己不也另有所图,却揣着顾虑不敢去做,也同样因为别人的心思乱了阵脚。   而让他自我厌恶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反感一切接近楚徽宜的异性,为他们打的算盘升起强烈的戾气和排斥。可扪心自问,他和别人有何不同?   可能是有的。   若严格来讲,他是最没有资格的一个。没有门当户对,没有干净的身世,没有底气让徽宜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的那份自卑,可他又无法忽视内心浓郁的嫉妒和占有欲。   这两股力量已经在他心头交缠多日,苦战无果。而在今天看见落地窗内的那两道身影后,他胸腔里压抑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他差点控制不住,想要踏进餐厅把她抢走。   她手里的选择权让他恐慌,他想不顾一切让她只待在自己身边,反正这些年不择手段的事他见过也干过,真要将她留在身边,也不是做不到。   可这都是他一个人的私欲。   为了自己的私欲,剥夺她选择的权利,这算爱吗?   这样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满足自己内心欲求而让她不开心的自私鬼。   他不能这么做,可让他像现在这样继续做她的朋友,他快装不下去。极其矛盾的内心让他不知道以什么心态和她相处,他自己说不准会不会哪一天没管好情绪,对她说出一些越界的话,让两人之间本就不算深厚的关系就此破裂。   他陷进古怪的沼泽里,越痛苦陷得越深,越深就越痛苦,停不下来的恶性循环。   叮的一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江屹从思绪中抽离,拿过手机,解了锁。   是楚徽宜,最令他一筹莫展的人。   她问他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周五晚上是否有时间。   是的,演奏会的事情他还迟迟没给她答复。   江屹的视线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终于,他打下一行字。   【抱歉,最近事忙,不能陪你去了。】 第23章   楚徽宜察觉到江屹最近似乎在疏远她。   起先她并没有察觉,他连续推掉了好几次的朋友聚会,她以为只是工作繁忙;因为上次他送给她一份礼物,她想至少回请他吃一顿饭,但依旧没有成功约到他的时间。他的回复总是事务繁多,但再忙不至于挤不出吃饭的时间。   她知道他的世界被工作填满,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工作被他当成惯用的挡箭牌。   可楚徽宜想不到缘由,而且在得到确切答案之前,她不想凭自己主观臆测就下定论。   巡演即将拉开帷幕,她花不了太多心思琢磨这件事情,时间一晃就过去,距离第一场巡演开始只剩六天。   楚徽宜最近两天主要忙着收拾行李,以及参加一场朋友的婚礼。   这个朋友是周家的千金,关系虽然不如和陈书言铁,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校友,认识了很多年。看着自己的同龄人陆陆续续走进婚姻的殿堂,楚徽宜偶尔会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可能是觉得岁月跑得太快。   没什么例外,周家也选择了联姻,对方是服装行业的巨头,发源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沪城,有深厚的家族底蕴。   他们这次举办的是草坪婚礼,六月初夏,天空一片晴朗,白云点缀湛蓝,风扬起飘纱送来午夜深蓝玫瑰的香气,一切都很梦幻。   楚徽宜在人群中找到了陈书言的身影,她今天不是一个人来。   “书言,”楚徽宜走过去,看向她身旁高大儒雅的男士,“...这位是?”   “噢,他叫姚本泽,澳籍华裔,”陈书言笑着和男人对视,转而对徽宜眨了下眼,“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带出来跟你见见,怎么样,帅吧?”   当着别人的面,楚徽宜浅笑着点头,夸了几句。   他们简短地交流了几句,姚本泽看出来两个女孩子有私密话想讲,提出去上洗手间,让她们先聊。   “书言,这次你是认真的?”一剩下她们俩,楚徽宜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你们现在已经开始交往了吗?”   前不   久陈书言说要去相亲,楚徽宜以为她只是想体验个新鲜,因为家里的缘故,陈书言一向对父母很叛逆,对他们提出的联姻嗤之以鼻,可现在才过了多久,她竟然把相亲对象带来一起参加婚礼了。   “哎,这个事情...”陈书言面露难色,她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决定对最好的姐妹说实话,“我们还没开始交往,只是像朋友那样相处而已。”   “那你怎么...”   “嘘。”陈书言食指放在唇边,朝周围看了看,猝不及防真撞上了那道灼心的目光。   她睫毛颤了下,镇定地收回视线,低声跟徽宜说,“哎呀你知道的嘛,单身虽然自由但总有乱七八糟烦人的桃花,我想图个清静,所以让姚本泽帮帮忙,至于我和他的关系,先顺其自然吧...”   可从前书言也有很多桃花,但她不会嫌不清静,做为焦点的中心,她一直很自信很享受,她不会害怕追求者的靠近,有好感就试试,没好感就干脆拒绝,向来如此。   但为什么这次给她感觉这么畏手畏脚。   楚徽宜用吸管喝了一口果汁,歪头盯着陈书言,充满不解和疑惑。   禁不住她这样打量,陈书言再靠近她一点点,用手挡住唇悄悄说,“这个事儿我只和你说啊,千万别泄露给别人...”   “薛明渡和薛明舟也不能说吗?”   “他俩尤其不能!薛明渡那大嘴巴,他知道了那不就等于薛明舟也...”   陈书言及时止住,但已经来不及了,楚徽宜似有所感地看向她,“你不想让薛明舟知道?”   这句话像枚子弹击中了陈书言的靶心,她唇瓣翕动,努力想说什么,可突然就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她的后背沁出冷汗,不仅仅是因为楚徽宜的追问,还因为那道目光。   那道来自薛明舟的、从她和姚本泽出现在这里就打在她身上的目光。   脑袋有点混乱,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陈书言放下果汁说自己也要去趟卫生间。   她选择了脱逃,这就更不对劲儿了。   楚徽宜想。   以前的陈书言哪里会有这样不勇敢的一面,她在爱情上从来都是来去自由什么都无所谓。所以真的当一个人走进心里,才会有所顾虑、踌躇停滞吗?   楚徽宜望着不远处搭建的漂亮婚礼台,陷入了沉思。   吹着风欣赏了一下整个婚礼现场的布置,一瓶果汁都快喝见底了,书言还没有回来。   于是楚徽宜决定去找她。   洗手间在室内,行经在奢华富丽的走廊,楚徽宜看到了前面的洗手间标识。   走廊一边是自大厅往上的旋转楼梯,另一边有不少房间,不过都是闭着的,今天周家举办婚礼,整个酒店都被包下,应该没有其他宴席。   高跟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任何声响,四周很安静,所以当楚徽宜听见右边那扇门突兀发出的碰撞声时吓了一跳。   她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紧闭的那扇双开门。   是幻听吧?   意识到自己悄悄靠近了两步,耳朵都要贴到门上,楚徽宜愣了下,随即被自己逗笑,觉得大概是受了侦探片的影响。   她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门内传来人声。   “...一直以来,你的每条朋友圈、每条ins我都有看,总是有不同的男生和你出现在同一张照片,我不止一次想来伦敦看看你,可又怕看见真实的你和他们谈恋爱...”   “我知道这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所以只有等,”他的声音干涩低哑,“可是陈书言,我还能等到吗?”   是薛明舟!难怪这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   书言和明舟他们,竟然真的是真的!   可是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无意间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楚徽宜还有几丝不可置信,心跳咚咚的。   她悄悄地捂住嘴,往四周张望,再重新凑到门边。   陈书言的声音很小,听不大真切,楚徽宜琢磨着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对,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还是迈腿离开。   下了旋转楼梯,走出大厅,刚到草坪,楚徽宜就撞见了江屹。   两人的目光交汇,楚徽宜怔了一下,浅浅朝他一笑。   江屹眸光一顿,点了下头。   正在楚徽宜不知要不要上前聊几句时,站在江屹对面的男人回过身,看见了她。   “楚小姐?”   楚徽宜看清他的面孔,替陈书言心慌了下,“姚、姚先生?”   “回来的时候找了半天没瞧见你们,”姚本泽笑了笑,“就你一个人吗?书言呢?”   “噢,她,她肚子有点不舒服,应该待会儿才出来,”楚徽宜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姚本泽递过来的果汁,看了看他和江屹,“原来你们认识?”   “之前只是对小江总有所耳闻,不过现在认识了。”姚本泽说。   他们身后有几位伴娘,在精心布置的背景墙前拍照,拍完围着手机叽叽喳喳一顿之后,她们走过来,询问两位男士是否可以帮她们拍一张,因为自拍的效果不太理想。   姚本泽爽快地答应,和她们走几步台阶到背景墙,站远一些拍了几张,随后伴娘团的女生又邀请江屹也上去合影一张。   姚本泽看在眼里,哈哈笑着,说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姑娘们不好意思,说哪里啦,等这张拍完,你也过来和我们拍拍呗,布这么美的景,留一张作纪念。   楚徽宜看见伴娘们围在江屹身边,移开视线,垂下眸。   她们不应该在新娘旁边帮忙吗,她想。   “徽宜,徽宜!”姚本泽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上来,帮我们也拍两张!”   于是,楚徽宜提裙走过去,接过手机。   两位男士真是性格迥异,从面上都能看出来,姚本泽笑得很开心,还能和姑娘们有来有往的说笑,而江屹神色淡淡,话很少,仿佛答应合照完全出于绅士。   这样的绅士延续在下台阶的时候。姚本泽留在原地为另外的宾客帮忙拍照,伴娘们有事要离开,但她们穿着高跟鞋,背景墙装饰得很美,就是这几步没有必要的台阶添了一点麻烦。   江屹站在草地上,伸出手臂让女生搭着,直到她们一个个走下来。   楚徽宜走在最后,她今天也是穿的长裙配高跟鞋,怕踩滑,她搭着他的小臂,几步下了阶梯。   她因为江屹分散了注意力,脚落在草坪上的时候轻轻地崴了下,不过很快就站稳。   幸好江屹扶了她一把,楚徽宜刚想道谢,只见他很快收回了手臂。   几乎是在她站稳之后一秒内,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这样的细节,和他前面对待每个伴娘一模一样,足够绅士却也足够避嫌。   楚徽宜为这毫无差别的待遇失神一刻。   她察觉到心里那份转瞬即逝的失落,可这份失落十分无厘头。   ...她为什么会认为,江屹会待她不一样。   是她想要,还是她理想当然地觉得江屹会给? 第24章   楚徽宜心不在焉地捱到了婚礼开始。   她迟迟没等来陈书言,虽然无意撞破了两个朋友的秘密,但她也不急于这一时问清楚,最后她和父母一起坐在了第二排观礼。   两位新人在念誓词的时候有些哽咽,双方父母眼眶同样湿润润的。   大概是能体会到同感,余淑茵和楚谦阔也有些动容。   “妈,”楚徽宜悄悄挽住余淑茵的胳膊,递给她一张纸巾,“好端端的,哭什么呢。”   “我没想哭,但情绪就是不受控制,”余淑茵擦擦眼角的泪,“看见你们这些小孩儿纷纷都长大了,我们做父母的就是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放手让你们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楚徽宜   帮她抚去脸颊上的泪痕,温声,“舍不得就不放手呗,反正我也不急啊。”   联姻这种事,楚徽宜觉得自己接受起来应该比较困难,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会令她有点不自在,而且她觉得感情是应该慢慢培养的,哪能像点兵点将那样点到谁就和谁结婚。   周家的情况有些特殊,今天这位新娘可是在婚约定下之后大包小包搬去沪城和未婚夫住了两个月,她在第一天就命未婚夫签下条约,如果同居期间他们对彼此没感觉,那就别勉强,和平解除婚约。   最后的结果当然皆大欢喜,从男方答应在女生家乡这边办婚礼就看得出来他有多宠溺,但这是最好的情况,谁又能保证自己能遇上刚好合适的。   楚徽宜忽然产生了几丝同龄人的普遍焦虑,她捏捏余淑茵的手,“妈妈,你们应该不会让我去联姻吧?”   余淑茵摇摇头,“爸妈肯定不会勉强你啊。”   楚徽宜刚松一口气,又听见她说,“但纪子礼那孩子的确不错,纪家和我们知根知底的,你要是能和他成,我们倒也放心开心。”   “妈,”楚徽宜气笑,“您这不也是乱点鸳鸯。”   上次宁温设计她和纪子礼吃饭后,楚徽宜心里就有一点不舒适,她想找个时间跟长辈们聊一聊,结果一忙又忘了。   今天正好聊到这儿,楚徽宜不想再拖。   不过此时此刻不适合深谈,等婚礼结束,楚徽宜和父母坐上回家的车后,她认真地提起了这个话题。   父母对此略显诧异。   “宝贝你不喜欢小纪吗?是不是分开太久还觉得生疏?小时候你们多好啊,要不试着再接触接触,万一聊着聊着就有感觉了呢?”   楚徽宜摇摇头,“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有可以聊的话题,但喜不喜欢和认识多久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们很放心纪家,所以希望我和纪子礼能成。但我,”她顿了下,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不想走别人规定的路,我想跟随自己的心意。”   女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楚谦阔和余淑茵不再勉强。   “爸妈的本意就是希望你能开心,你要是不愿意,那算了就算了,”余淑茵摸摸她的头,“多在家里待几年,爸妈求之不得。”   “是啊,感情这事不急,等缘分慢慢来吧,”楚谦阔说,“只要对方品德过关,跟我们门当户对,爸妈尊重你的选择。”   在家待了一天后,楚徽宜带着行李踏上巡演的路程。   这次的巡演一共要去九个城市,整个行程差不多将近三个月,启程那天,楚谦阔在开会没来,余淑茵坚持把女儿送到了机场。   她说仿佛回到了女儿留学那几年,每每送别,又是几个月不见。   “等你再回京市,都入秋了。”余淑茵絮絮叨叨嘱咐着日常事项,什么天冷要加衣,工作不要太累,劳逸结合注意饮食...楚徽宜忙着去登机口和同事们汇合,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吧妈妈,我这么大的人了会学着照顾好自己,您也要学着对我放心呀。”   乐团上下几十人花费几个月磨练的曲目,果然不负众望,取得了很好的反响,一些城市甚至出现了加场。   沈总监知道自己先前被吐槽得不轻,所以汲取了前几次巡演的教训,给乐团成员的住宿饮食等安排一律做了改进,行程也不那么赶紧了,张弛有度,通常在一个城市待七八天,这样除去工作之外,大家还有时间调整休养,也可以除去逛一逛,体验各地风光。   大家挺满意的,一致好评,总监岌岌可危的口碑得到有效挽回。   日子就这样忙绿又充实地过,转眼楚徽宜离京已经两个月了,她的生活被巡演和各个城市的美景填满,很久没有参与欠揍小分队的聚会了。   小分队是徽宜、书言以及薛家兄弟四个人的小群,之所以取名叫欠揍,是因为薛明渡欠揍,薛明舟常常当帮凶,陈书言就负责拉着楚徽宜揍扁他们二人。   虽然很久没有见面,但小群里一直很热闹,基本都是薛明渡和陈书言顶嘴,有时候陈书言嘴太毒薛明渡招架不住,就@弟弟帮忙,薛明舟一般会当和事佬降降火。   书言怼起人来脾气爆得很,以往总是连薛明舟一起骂,可楚徽宜注意到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薛明舟好像变成了水系,他一出声陈书言就熄火。   楚徽宜经常翻着聊天记录笑,偶尔没忍住,会发一个看戏的表情包,而薛明渡倒是迟钝得什么也没看出来,只会趾高气昂地问书言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今天薛明渡又开始在群里碎碎念,楚徽宜打开微信一看,他竟然@了自己。   这是怼不赢书言要换个目标了?   她不解地点进对话框,看了他发的几行消息,愣住。   原来是江屹这几天出差,就在她隔壁城市。   薛明渡:【刚跟我弟吃完饭,我说咱几个好久没聚了什么时候约出来见见,他这才告诉我江屹也不在京市,去了洛州出差。】   【徽宜你这周不是在南城吗?你俩离得很近诶,高铁不到一小时。要不你俩自己去聚聚吧?这样留守京市的我们仨背着偷偷去吃烤肉也不那么愧疚了(狗头)。】   楚徽宜看着一行行蹦出来的消息,有些发愣。   看来,江屹和他们的熟稔程度已经超过她了。   不然怎么会薛明渡觉得跑去另一个城市找江屹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顾虑重重。   ...一声不吭跑去找他,不会让他觉得打扰吗。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指尖不自觉滑动,等楚徽宜回过神来,屏幕上显示的已经是她和江屹的对话框。   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个月多前,她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聚餐,他说最近工作忙。   自他们加上联系方式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联络。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毕竟通讯录里躺着太多常年不聊天的人,逢年过节的一条群发祝福就是全部。   可她和他究竟是通讯录里的陌生人,还是能谈话交心的朋友?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这段时间就没声响了呢。又或许他们之间一直都只是礼貌的点头之交,那些云飘过来的瞬间很短暂,她感受到的细润雨丝都是错觉?   楚徽宜按下熄屏键,安静地垂眸。   ...不是说好了是朋友吗。   一个要好的同事约她出去吃晚饭,她起身换了套衣服,出了房门,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吃完晚饭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两个女生没带伞,匆匆忙忙往酒店奔。   酒店的旋转门前站着几个人的身影,茫茫大雨中,有人认出了雨中的两人。   “徽宜,胡欣?”其中一位同事撑着伞跑过来接她们,“你们怎么没带伞啊?出去吃饭了吗?我们几个在等人还没去吃呢。”   “对,我们出去得早已经吃了。”胡欣理了理湿漉漉的刘海,“刚才还晴着,突然就下大了,这天气是真的阴晴不定。不过下下雨也好,秋老虎太猛了天天四十度高温,下场雨正好凉快凉快。”   同事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徽宜,刚才来了个帅哥找你,我们说你不在,他就在大厅里等。”   “喏,已经出来了,就站在檐下呢,”同事转过头去,扬扬下巴,“又帅又有教养,这么极品的男生你是怎么找到?他专程跑到南城找你,不会是在追你吧?”   楚徽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深色衣服的身影,他撑了伞,正往这边走来。   倾盆大雨中,她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走来,心跳渐渐加快。   在距离十几米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人的面   庞,眼神怔住,身侧攥着的手一下子松开。   等他走过来,同事识趣地带着胡欣撑一把伞先行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纪子礼撑着伞,站在楚徽宜面前。   豆大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纪子礼看着楚徽宜,微微歪头,挑了下眉。   “怎么,见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第25章   被他这么一问,楚徽宜倒有些不知所措,低下眸,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不对劲。   “没,没有。”   她平复了下情绪,再度抬头,问纪子礼,“你怎么到南城来了?”   纪子礼望着她,眼里藏匿几分深意和晦暗,“你在这儿,所以我就来了。”   接不住他的目光,楚徽宜避开视线。   她静默两秒,开口说,“纪子礼,我们谈谈吧。”   纪子礼眼眸微垂,片刻后,说了声好。   “不过你被雨淋湿了,要不要先回房冲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纪子礼压住心绪,笑了笑,“反正我不着急可以等——你看看待会儿我们在哪里谈方便?”   让纪子礼进她的房间似乎不太行,楚徽宜想了想,请他在大厅的休息厅坐一会儿,她上去收拾一下,很快下来。   楚徽宜用了十五分钟快速冲个澡换了身衣服。   正是晚饭时间,大厅内人流变少了,休息区的一排排沙发上零星坐着几个人,纪子礼在角落的位置。   “久等了,”楚徽宜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他倒好的茶,“谢谢。”   刚泡好的茶叶,大概放着凉了一会儿,茶水温度适中,只是略微苦涩。   纪子礼双手交叠,看着对面的楚徽宜,绽开一个温和得礼的笑,“巡演已经两个月了,累不累啊?我听说你们一直辗转各地,到现在这个阶段,或多或少都有点疲惫了吧。”   “是有点,不过还能调节,”楚徽宜说,“周期虽长,幸好行程不太赶,一周有两三天的时间可以休息休息。”   “距离整个行程结束应该快了吧,半个月二十来天?放假后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芬兰玩玩儿?我们可以去看极光,你工作辛苦了,上次说的导游的活儿,还是我来干吧。”   他见楚徽宜欲言又止,在她开口之前又道:“如果你放假后想待在家休息也可以,不是说现阶段也能抽出时间吗,那就这两天,陪我在南城随便逛逛,可以吗?”   他说着说着,语气变得越来越轻。   “别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我啊,徽宜。”   楚徽宜被他这样的语气弄得怔了一下,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向来是个不善拒绝的人,但感情最忌讳不清不楚地拖着,所以她闭了闭眼,硬下心肠。   “对不起,纪子礼,”她眼里有辜负别人心意的歉意,但言语依旧坚定,“感情的事,我不想勉强自己。”   两人的视线毫无阻隔地对上,纪子礼看见了她不掺留恋的心。   这和他来之前预料的结果分毫不差。   纪子礼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两下。   “好吧,”他耸了耸肩,抬起头来,语气宽容,“没有得到你的青睐是个遗憾,但我还是尊重你的意愿。”   楚徽宜怕他因此产生不必要的挫败,但又不想发没有诚意的好人卡。   “我们只是没有那个缘分,这对你本身没有什么否定意义,”她安慰,“你不要为此影响心情啊。”   “放心吧,我不会的,”纪子礼笑笑,他调节情绪的确很快,此刻好像已经渐渐释然了,“任何事情,只有尽力争取过就不遗憾,感情也不例外。”   来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因为就在不久前,纪楚两家一起吃饭,席间他的父母再次提起了两个年轻人的事,不同于以往,楚谦阔和余淑茵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没有隐瞒地说出了真实想法。   他这才知道,楚徽宜早已和父母讲明白,没有给他留任何后路。即便宁温和纪怀风一时难以接受,几番挽回,但楚家两位长辈始终不想违背女儿的想法,说两家虽然没有做亲家的缘分,但还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   纪怀风和宁温无比惋惜,可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事后揪着他的耳朵,说他不够主动不够有魅力,难怪人家徽宜不喜欢你。   父母这些贬低的话他倒不放在心上,只是他确实想不太通,为什么楚徽宜这么早就给他下了定论,明明他们重逢后还没接触几次,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上心好好追一追。   纪子礼做事情不喜欢虎头蛇尾,也不想随随便便接受一个结论,所以他决定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信服的理由。   所以他来了南城。   “现在我明白了,被你面对面清清楚楚地拒绝,我也能彻底放下自己的心思了,”纪子礼往后靠着椅背,笑容越来越松弛,“从明天开始我就歇了这条心了。你说得对,我们只是没有做伴侣的缘分,谢谢你的干脆,看来我的那个命定人还在未来,希望我能早日找到她。”   楚徽宜点头,由衷祝福他,早日找到两情相悦的那个人。   话说透彻了,纪子礼舒了一口气,抬手拾起茶盏,饮了口凉掉的苦茶。   失落吗。   说一点儿没有不可能,但也不至于很难走出来。这种感觉就像茶水上漂浮的茶毫,尽管暂时在他心上留下一片阴霾,但轻轻一吹,也就散了。   他和楚徽宜之间,如果不是两边家长撮合,他大概只会把她当妹妹看。只是刚好长辈们有这个心思,所以他就成了顺水推动的那叶舟。   在感情上他允许很多种可能发生,何况楚徽宜家世好,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他没有反对的必要,反正就是试一试,能成他自然乐意,不能成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排斥可能,却也不执拗于一种可能。   当然,能做到这样轻易地放手,他的确也没有用情至深。   “好了,既然你不陪我逛南城,那我就回去了,”纪子礼放下这盏苦茶,站起身,“祝你接下来的演出顺利,等回了京市我们再聚——像朋友那样。”   楚徽宜也起身,微笑,“好。”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楚徽宜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房门前,刷卡,进屋。   开关打开,漆黑的四周一下子变得明亮,楚徽宜坐在床尾往后躺去,望着天花板的灯,有些恍惚。   纪子礼的态度她何尝看不出来,泛泛而选,无所可谓无所不可谓,成也好不成也好,只是一桩生意没谈成而已。   可能性格不同认知不一样,对待人和事,楚徽宜不想自己是这个态度。   虽然表面温温和和好说话,但其实她内里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就像她喜欢大提琴,即使放弃进入明辉也要做喜欢的事;在感情上不想勉强,即使平日一直听爸妈的话她也要在这个点上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坚持立场。她大部分时间很随和,但在某些方面又有奇怪的执拗。   对于纪子礼而言,楚徽宜王徽宜李徽宜都一样,他谁都可以选,但她不行,如果对方怀着这样的心态,她不愿意敞开胸怀把心交给他。   她知道,即使纪子礼与她相识多年,但人家的确没有必要孤注一掷。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份执拗不符合道理,她怎么会幻想着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在感情里偏执顽固。   开放包容才是常理,也许她该试着改变改变。   躺了一会儿有点犯困,楚徽宜晕沉沉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手臂打开手机。   她进入梵斯官网,找了好半天终于并没有找到江屹送她的那条项链。   因为不知道项链的所属系列和名字,而且这个款式很少见,她以为是什么不太火的系列,先在犄角旮里去找,找半天没找着就在首页翻了翻,还是没找着。   奇怪,这项链就是梵斯家的啊。   楚徽宜想了想,从相册里找到几个月前拍的一张照片,发给熟悉的珠宝销售,问她认不认得 。   毕竟是svip客户的消息,对方很快回复:【知道知道,天哪楚小姐您竟然有梵斯家的绝版收藏款的月光眼泪!两年前我在瑞士出差,机缘巧合拿到了一张梵斯私人珠宝展的参观票,隔着展示柜有幸看了它一眼,当地一位有名的富亨想买下它但被拒绝了,梵斯说这条项链全球仅此一件,是他们家的镇店之宝,绝不出售。】   楚徽宜愣住。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擦擦眼再读了一遍,整个人瞬间清醒。   江屹当时不是说,这礼物不是梵斯攒人情送给他的吗,仅仅只是维护人情社交,用不着送这么大的礼吧。   怪她,收了就收了,也没想着查一查到底是哪一款,就这样放在家里就放着,要不是纪子礼走前的一番话,她几乎都忘了——   “徽宜,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陪长辈逛街,你中途出去了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礼盒袋?”   在被送到酒店门口时,纪子礼忽然转身,问起她这个问题。   “那应该不是普通朋友送的吧?”他微微笑着,眼里了然,“是江屹给你的,我猜得对吗?”   楚徽宜不知道为什么纪子礼会这么轻易地猜到,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江屹干嘛要送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送她礼物,却又躲着她。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楚徽宜漫无目的地退出页面,忽然瞅见一个日历提醒,她点进去,又是一愣,觉得上天简直在玩故意试探她的游戏——   明天是江屹的生日。   -   洛州。   夕栖餐厅。   江屹正和合作方吃饭,经过这些天好几轮的谈判,双方意见基本达成一致,合约也已经签了,这趟出差总体比较顺利。   “小江总,再来再来,”对方是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能和江氏达成合作并获得不低的分成,他很高兴,席间忍不住喝得有点多,“小江总,日后我们公司就仰仗您了,为表诚心,我敬您一杯!”   江屹接过酒杯与他碰了碰,饮完之后,任他再怎么劝,不再多喝。   “好了别劝了,人家小江总有分寸,哪像你,”男人的妻子皱着眉把酒夺过去放在一边,“收着点儿行不行,也不知道丢人。”   “小江总,不好意思啊,我家老李就是这样,平时挺靠谱的,喝酒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李太太赔笑,“他酒量差,几杯就要倒,您别管他了,多吃点菜啊。”   李太太是公司的二把手,明面上说是辅助丈夫,但其实大方向和重要决策都是她把关,是个不可小觑的女强人。   江屹微微点头。   老李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他太太捂住他的嘴,笑着说,“小江总您有所不知,一开始我们听说从京市有位领导要来和我们谈合作,还以为对方岁数至少跟我们差不多,谁知道您竟这么年轻,年轻就算了,偏偏能力也毫不逊色,前几天您跟我磨百分点的时候啊可让我头疼了,做生意十多年,我在谈判桌上还从来没遇到过像您这样强劲的对手。”   江屹唇边浅浅勾起一个弧度,淡声,“现在不是对手了,邹总可算松了一口气?”   “当然,”邹总笑说,“跟您合作我很放心。”   她看着眼前清冷英俊的年轻男人,不禁感叹,“小江总生在首都,从小养尊处优,如今又顺利接管家业,一路顺风顺水,应该没什么求之不得的吧?真令我们羡慕。”   他们是白手起家,辛苦打拼了十多二十年才让公司在江浙一带打出名声,在他们眼里,京城江氏的小江总,那是妥妥的富贵圈太子爷。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人,想法果然会不同。   江屹想,别说他,世上任何一个人大概都有求之不得的时候。   “...呕!”   李总突然一个没忍住犯了恶心,他捂住嘴,用仅存的理智撑起来,慌忙跑进卫生间。   “诶,老李,老李!”   邹总为他的失态感到尴尬,同时又放心不下,跟过去之前江屹说了好几声抱歉。   江屹无所谓,他一个人落得清净。   独立包厢有个露台,他起身,走到外面去。   正夕阳西下,天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   洛州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上午回京市后,又要开始忙别的项目。   算算,他离开京市不过才一周,但她已经离开整整两个月。   他也有快七十天没见到她了。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见,他的心境很乱,处在失控边缘,总觉得稍微没控制好,会忍不住对她冒犯。   唯一排解思念的方法,只有看看她的朋友圈,看看她的照片,或者从别人口中听闻她的近况。   屋内传来邹总给丈夫一边拍背一边怨怪的声音,夕阳渐渐被地平线吞没,江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他看见徽宜南城之旅的总结,她的感悟和分享总是真挚不缺思考,江屹点开照片,看见她在台上熠熠发光的模样。   因为是乐团表演,大家都穿着整齐统一的服装,她扎着丸子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黑色修身衣裙将她衬得更加高贵优雅。   她永远是舞台上最亮眼的存在,从十年前就是。   德阳校庆时,音乐老师专门为她安排了一个节目,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她穿着雾蓝色的礼裙,偌大的舞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整个氛围特别梦幻。   江屹所在的班级也出了一个节目,迫于人数不足,他被拉去演了一个配角,戏份不多,穿上米老鼠的衣头套,配合着音乐做几个动作就行。   校庆演出经历了几次大彩排,他在后台曾碰见过楚徽宜,但周围人太多,他没有和她说话。   只记得和她同一个节目的另外两个跳舞的同学跟她关系不错,每次彩排,他总能看到他们三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总是喝同一款酸奶,好像是轮流请客。   倒数第二次彩排的时候,其中一个跳舞的女同学不小心脚受了伤,她的舞伴陪她去了医务室,于是就剩楚徽宜一人留下来。   江屹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了,他看见她孤孤单单的身影,神使鬼差跑去买了杯她常喝的酸奶,趁后台化妆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放在她桌上。   正当他准备离开,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人声。   “同学?”   他身子一僵,回头,看见楚徽宜站在门口。   紧张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他正想解释自己眼前的行为,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米老鼠的头套。 第26章   这种心跳加速的惊慌感,江屹只有在面对楚徽宜的时候才会产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米老鼠的头套给了他最后一道防线的安全感,但同时也有隔着一层障碍的失落。   他犹豫半刻,最终还是没有摘下头套。   “是你朋友托我带过来的,”他指了指化妆桌上的酸奶,低声找了个借口。   “张铃扬让你送过来的?”   张铃扬正是脚受伤的女生,楚徽宜微讶,向前走到他面前,“那你是从医务室那边过来的咯?她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啊?”   临时编的一个谎言,江屹哪里知道,只能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答了两句。   “下周就正式演出了,她要是不能登台该多难过,”楚徽宜自言自语,“待会儿我过去看看她。”   “谢谢你啊,让你当了回跑腿的,”她凑过来瞧他的头套,发现看不到里面,“你叫什么名字啊?是我们年级的吗?”   她感觉不是,因为他很高,更像是高中部的学长。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来。   头套内,江屹薄唇慢慢抿紧。   悄悄送东西被抓包,他还胡诌了个蹩脚的谎言,等她和她的朋友一见上面,就会知道他在说谎。   而到时他拙劣的心思就会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   所以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取下头套,让她发现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江屹其实私下里总是偷偷在关注她 。   这样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子竟然对她藏有觊觎,正常人都会厌恶吧。   “...我是高中部的,你不认识我。”他半天挤出这样一句。   “噢,这样啊,”楚徽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回头盯住他,语气俏皮,“但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呢?”   “学长,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话要对我讲啊?”   明明已经入冬,可江屹却额头冒出湿热。   被一群混小子逼至巷尾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狼狈。   他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与其这样躲,不如索性什么都招了,这样总不会比日复一日望不到头的单相思痛苦。   “怎么不说话,米老鼠?”楚徽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臂,“在发呆吗?”   江屹回过神来,想到刚刚的念头,耳膜处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正好外面有人在叫号,该楚徽宜上场了。   “好的,马上就来。”楚徽宜应着,提起雾蓝色的裙摆转身。   “等一下,楚徽宜。”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少年青涩低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   “明天彩排结束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他说,“其他还没有说的话,到时候告诉你。”   楚徽宜微愣,外面催促的声音再度传来,她匆匆应了声,很快消失在门口。   接下来的一天,江屹废弃掉一张又一张的信笺纸,他想,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但至少态度要认真,为了尽量完整地表述心意,他写下满满一页密密麻麻的字。   可他没有获得开口的机会。   第二天彩排之后,他所在节目的负责老师把他们留下来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江屹脱到头套衣套,往楚徽宜所在的化妆室赶。   他停在门口,乱七八糟的心跳还未平复,听见里面传来人声。   “徽宜呢?已经走了吗?”   “对啊,就两分钟前,”回答的人正是脚受伤的张铃扬,“薛明渡来接的她,说是要一起聚餐。”   “薛明渡啊?他们关系好像一直很不错诶,经常一起玩儿。”   “当然了,从小玩儿到大的。”   “哎你说,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吗,会不会以后长大就成了啊,”女生开玩笑,“不过我觉得薛家双胞胎里弟弟更帅,薛明舟对吧?也是个风云人物。”   “拜托,不要随便拉郎配啦,”张铃扬是楚徽宜毒唯,“不管哥哥还是弟弟,他们能和徽宜做朋友就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还敢妄想其他?别说徽宜爸妈,就是我也不同意。”   “现在没有自知之明的男生越来越多了,”说到这个,张铃扬冷哼一声,“昨天我不是去医务室了吗,后来徽宜跟我说,彩排的时候她碰到一个男生给她送吃的,问是不是帮我带给她的。”   “我都无语了,你看看这些疯狂的追求者,还顶着我的名号!”   “啊?还有这个事儿呀,那后来呢?”   “不知道,我猜徽宜不会搭理吧,”张铃扬又是一声不屑的哼,“表白的话人家早就听腻了,哪里还有闲心听他啰嗦啊。”   没有闲心,所以和朋友一起走了吗。   她的朋友可以和她一起并肩走一起聚餐,而他连她的五分钟都得不到。   江屹默默转身离开。   也是,他的喜欢本来就只是他自己的事,凭什么拿这点去要挟别人为他停留。   况且这次是他冲动了,做决定之前都没想过后果——她才十四岁,全部都跟她摊牌又能怎么样,未来漫长而遥远,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尚且掌握不了,又能给得了她什么。   甚至她根本不需要他,她什么都不缺,就算以后要挑选恋人,也根本不会选择他这样一个和她隔着天堑的人。   公主就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何必为了救赎泥沼里无关紧要的人而脏了自己的裙子。   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所以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喜欢上楚徽宜就意味着走上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单线程的路,他不断给自己暗示并在潜意识里努力去赶走这种情愫了,可是没办法,喜欢她是他控制不了的宿命,就像心田里那颗拼命萌芽的种子,执意要撕开伪装的面具让他不能继续自欺欺人。   每天都想要看见她,可每次靠近都是饮鸩止渴,他清醒而痛苦地越陷越深,在无望的苦海里挣扎,怎么也解不出个放下的答案。   那天信笺纸上的一页字,后来删删改改,在毕业那年终于寄出,他原本想把这段感情关在信封里,这样等他在异国他乡过着不知归期的日子里,可以试着慢慢忘掉。   他真的试过,可心意总是与自己唱反调,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在这条单线程的不归路上走了十年。   直到现在,他也依旧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   “...哎呦喂,这胃确实不舒服,怎么回事啊今天,才喝二两就不行了...”   “都跟你说了不行就别逞能,自己把自己灌倒丢不丢人啊,让人家小江总看笑话...”   说话声渐渐接近,江屹收回思绪,离开露台进了包厢。   晚饭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江屹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李总也好回去早点休息。   一行人从夕栖餐厅出来。   天边的晚霞已经消散,深沉的夜幕席卷而来,瑟瑟秋风拂过面颊,宁静的街道有种萧条的寂寞感。   江屹正和李总邹总告辞,听见路边的于帆在喊他。   “小江总!”他站在车旁,朝他挥手,“在这儿!”   江屹点了下头,觉得于助理今晚莫名兴致高昂。   他刚想示意于助理稍安勿躁,却见他朝车窗里说了几句,随后后座车门被打开。   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映入眼底。   江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可楚徽宜就这样小跑着朝他来,直到她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距离。   “江屹,我来找你了。”楚徽宜朝他抿开一个略微腼腆的笑,她可能也是太激动没注意其他,这时才看到对面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   “抱歉,”她的手无意识抓着他的衣角,往他身后挪了一步,声音也变得小小,“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啊,没有没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邹总,她一眼就看出来猫腻,笑着摆摆手,“你来得正好,我们马上就走。”   “小江总好福气啊,女朋友这么漂亮,”她扶着丈夫,笑眯眯下台阶离开,“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约啊小江总。”   餐厅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刚才还觉得瑟索的秋风,此刻突然变得温和旖旎起来。   楚徽宜觉得脸有点热,她悄悄抬眸看了下江屹,撞上他的目光后又低下头去,浓密的睫毛映下一片慌乱的投影。   江屹看见她咬了下唇,又眨了眨眼睛,当她发现自己捏着他的衣角后,心虚地慢慢地收回了手。   如此真实生动的楚徽宜,真的就在他面前。   他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突然来洛州?”   连旁人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情侣间才会有的,所以她不可能专程跑来另一座城市找他,大概,大概是来这边处理什么事,恰好想起他也在这里,顺路而已。   “因为明天你生日啊,”楚徽宜抬头,小声说,“我想着,你一个人在这边出差应该没朋友给你过,刚、刚好我离得近,不来找你的话就太不仗义了吧。”   她等了两秒,江屹没有说话,不想再心慌意乱下去,她心一横,望进他的眼里。   “今晚你有时间吗?我可以一直陪你等零点。”   曾经五分钟都是奢望,而现在她为了陪他,可以在夜里跨越城市而来。   江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   这条单线程的路,他好像终于看见了尽头的一点曙光。 第27章   楚徽宜猜不准江屹此刻在想什么。   来之前她就经历了一番   心理战,担心自己这样不打招呼前来会不会让他觉得冒昧。她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江屹既然都送过她那么贵重的礼物,就算只是人际往来,她陪他过一回生日,也算不上逾矩吧。   应该算不上吧?   她琢磨了许久,最后决定不纠结了,既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惦记他、想着他,那就索性先不想了,见到他再说。   “你,你现在打算回酒店吗?”她问江屹。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江屹回答,他看着她,轻轻笑了下,嗓音被晚风晕染得很温柔,“但现在不是你来给我过生日了么。”   所以他会把接下来的时间都给她了?   这一路的惴惴不安终于稳稳落地,楚徽宜获得一点点鼓舞。   回酒店就不能坐一块儿好好说话了,所以她提议,“我们在外面待会儿好不好?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在手机上看了,附近有一家轻音乐休闲bar,不远,走十分钟就到。”   她说完,注意到江屹略感意外的目光。   “...反正坐车上也是无聊,我就想了想等会儿能干什么啊,”楚徽宜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觉得至少今天自己要脸皮厚点,“我还订了一家连锁烘琣店的蛋糕,他们答应了加急做好后送过来。”   江屹心绪难平。他压住翻涌的情绪,低声开口:“好,听你的。”   “今晚都听你的,”他看着她乖软的脸庞,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带路吧,徽宜。”   因为是工作日,bar里人不是很多,楚徽宜在手机上提前预订了座位,在二楼露台单独的一桌,这样就没人打扰。   在服务生带着上楼的时候,楚徽宜在心里默默想,一个小时前她怎么会把这一切都安排好,难道潜意识里觉得江屹一定不会拒绝?   这种说不清的信赖感究竟从何而来。   没一会儿蛋糕也送过来了,楚徽宜将其放在桌上,撑着下巴靠近江屹,和他一起看酒单。   江屹还没有细看,但先和服务生说点一杯椰林飘香。   “抱歉,”服务生拿着平板弯下腰,解释,“我们店暂时没有这款鸡尾酒,您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江屹抬头看楚徽宜。   “没有你常喝的那款,”他把酒品单推到她面前,温声,“要不要选其他的试试?”   楚徽宜两手托腮,还没有从“他怎么会知道我会点椰林”这个疑惑中回过神来,听他这么问,她噢了声,低头看密密麻麻的酒单,“我随便点一个就好,果酒吧。今天主要是你选你喜欢的。”   她选了芭乐莫斯卡托。   江屹低声和服务生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在平板上操作一番后离开。   楚徽宜始终好奇,还是问了江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江屹不甚明显地顿了一下。   “之前见你点过好几次,”他说,“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的确,观察力稍微有点就会发现,所以也不奇怪。   楚徽宜点了点头,突然想到近半年前明渡明舟生日那次,她意料之外收到的一杯椰林飘香。   当时朋友的玩笑话犹在耳边,她看着江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测。   对啊,那天他也在的。   会不会就是...   不,别瞎猜楚徽宜,你们是朋友,不要随随便便就把情谊往情爱上扯。   可她一旦深思自己最近的心态和行为,完全用朋友来概括好像也有点勉强。   她被自己吓得有点心慌,而江屹这时喊了她一声,更是让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徽宜,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一不小心发了呆,”她朝他笑了下,怕他看出自己没注意跑偏的不端正思想,她下意识开始找活儿忙,“蛋糕蛋糕,我们现在拆蛋糕吧。”   她把带子解开,拆掉外面的包装,和星空一样颜色的月亮蛋糕露出来。   “因为订得比较匆忙,我在店家给的几个款式里面选的,”楚徽宜把蛋糕推到江屹面前,又去找蜡烛,“我想着男生可能不太会喜欢花里胡哨的颜色,所以就选了这个。”   江屹看见她拆开袋装将蜡烛插在蛋糕中央,再用火柴点上。   星星点点的烛光把她的脸映照得温暖柔和,她朝他招招手,说江屹快啊,快许愿。   自母亲去世以后,生日也成了一年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像今晚这样的体验,他很久没有经历了。   蜡烛被吹灭后,楚徽宜把切蛋糕的刀塞进他手里,却见他迟迟不动。   她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怎么啦。   江屹一时没说话。   他总不能告诉她,其实他舍不得。   “这是你送我的第三个蛋糕。”良久,他低低道。   楚徽宜微怔,好像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没关系啊,又不是最后一个,以后我还可以...”   以后你的生日,我都可以给你买蛋糕。   她想这样说,但又意识到,这样说出来会不会不对劲儿,似乎有点过界。   “...反正以后还会有的,我们又不是过了今天就不来往了,”她说着,语气渐渐显露出几丝嗔怪和傲娇,“只要小江总工作之余能想起我们这几个朋友,不要几个月杳无音信就好。”   江屹心口一酸,忽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片刻后,他低哑着嗓音,说了声好。   今晚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江屹不想任何人打扰,当同一个号码打来第三遍的时候,他照常挂断,开启静音。   “有人找你,工作上的事吗?”楚徽宜注意到,“你回一个电话吧,万一很重要耽误了怎么办?”   江屹抿了下唇,奈何楚徽宜又说:“没关系呀,你先把事情处理了,我们又不赶时间,你慢慢回那边的话,我就在这儿等你。”   bar里的音乐声有点干扰,江屹起身,从室内的后门出去,到空旷的走廊回话。   十分钟后,他回到露台。   楚徽宜朝他笑了笑,指指桌上的小吃,让他多解决点,不然浪费。   “江屹江屹,”她伸出手,声音细细柔柔的,“把你那瓶威士忌再倒一点给我。”   江屹这才发现先前给她倒的那点已经喝完了。   芭乐莫斯卡托不合楚徽宜的口味,她喝了两口就作罢,看见江屹杯里深橘色液体,她难得生出好奇心,说想尝尝什么味道。   于是江屹给她要来一个空杯,倒了少许。   尝尝鲜没什么,但他知道徽宜没多少酒量,眼见她脸颊有点泛红,江屹劝她别喝了,醉了会不舒服。   “不嘛,你说了今晚都听我的,”楚徽宜被拒绝,不太开心,她把自己的杯子塞他手里,两只手指比划,“再给我倒一点点,拜托拜托。”   平日对酒一点不感兴趣的小姑娘,怎么突然馋起来了。   江屹不想像个严厉的家长,也不想扫她的兴,他估摸着她的上限,没倒太多。   但预测失误,他高估了徽宜的酒量。   当徽宜晕着脑袋到处找包时,江屹无奈从她身侧拿起包,放到她手里。   他看她低头翻了半天,“在找什么?”   “钱包啊,”她嘟囔,“怎么找不到了呢...噢,想起来了,我没有钱包,现在结账直接用手机就好了...”   “不用你结账,我来。”江屹不放心她一个人坐这儿,牵着她的手腕一起下楼。   买单的时候,楚徽宜走出门外,深夜的空气凉凉的,但很清新,她深呼吸一下,觉得很解闷。   江屹一直注意着她,等买完单,他匆匆几步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几分忧心地看着她。   “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还好,还好,我、我   觉得没什么问题,“基本的问答倒是能做到,“就是感觉脑袋有点晕...”   前面有几级台阶,江屹先往下走两步,而后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扶着。   好像不满江屹把自己当成一个巨婴,楚徽宜生出一点小叛逆,拒绝了他的帮忙,独自抬脚往下。   短短几级台阶一直旋转,楚徽宜晃了晃脑袋,试图让它停下,可效果不佳。她被自己绊了下,失去平衡往前倒——   倒进了江屹的怀抱。   他身上的气息令人安定,楚徽宜下巴枕在他的肩膀,闭眼蹭了蹭,抱住了他的腰。   软香在怀,江屹僵了身子。   他的手臂只是轻轻拢住她,不敢用力。   今晚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他还是没照顾好她,让她一不小心醉了酒。   江屹心里升起歉疚,他轻声喊她,小心地挪她的胳膊,可刚一碰,她就发出不乐意的声音,温软的尾调拉得很长,手臂抱得更紧。   拿她没有办法,江屹只能腾出一只手给于帆打电话。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该送她去哪儿。   “我、我买了票,绿皮火车那种,”楚徽宜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痒意肆起,“今晚就可以回南城。”   先别说这夜里安不安全,就是她现在的状态,江屹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去坐火车。   他问她有没有订酒店。   楚徽宜摇摇头,她被他抱离了台阶,人一下子矮了半截儿,只能埋在他胸口,“我来的时候没把握你会不会开心啊,你要是不想我待这儿,我留到明天做什么。”   胸膛处的声音闷闷的,江屹的心塌陷一角。   手臂缓慢抬起来,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你能来,是我不敢想的那种开心。”   楚徽宜哼哼两声,蹭蹭脸,又往他怀里钻几分。   “真的没订酒店?”江屹低磁的嗓音里掺着柔意,“蛋糕和酒吧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怎么自己的事不多做一份准备?”   说到这儿,他又觉不放心,“一个人跑来陌生的城市,怎么这样大大咧咧?”   “我知道你在这儿啊,”楚徽宜抬起头,脸颊红红的,清润的眼睛如琉璃渗着水光,“你再怎么样也肯定不会不管我吧。”   江屹眸底漆黑的深潭微微掀动。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下她烫烫的小脸。   “你对我倒是放心。” 第28章   喝醉酒的楚徽宜,十分黏人。   奥迪后座,江屹为给她系安全带费了些功夫,可她觉得不舒服,皱着眉说不要,他没办法,只能由她去。   身上没有束缚,楚徽宜很自由地挨着江屹,嘀嘀咕咕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她身上清甜的气息混着馥郁的酒香,比酒吧里的威士忌还醉人。   江屹克制地呼吸沁满她气息的空气,无奈纵容她时不时的动手动脚,自己却始终不敢多动。   于帆不止一次偷偷扭过头看他俩,瞧热闹的兴致一点儿也遮不住。   江屹冷着声说了句好好开车,他才收敛一些。   到达酒店,于帆到地下车库停车,江屹带着徽宜到大厅前台订房间。   连锁的五星级酒店,有两间总统套房,除去他住的那间,另外一间今天正好空着。   拿到房卡后,他牵着徽宜细细的腕,一同进了电梯。   到达顶层,江屹走向左边的房间,感应器滴滴响了两声,他打开房门。   “徽宜,今晚先将就住这儿,”他把身后的楚徽宜牵到跟前,示意她进去,同时叮嘱,“喝酒就不要洗澡了,洗漱一下早点休息——现在这个状态,自己洗脸刷牙可以吗?”   不行的话,他打算让酒店安排一个女员工过来帮下她。   楚徽宜看着眼前陌生空旷的房间,终于产生了一些自我保护意识。   她不太敢一个人进去,转头望着江屹,小声地问这是哪儿,安全吗。   “安全,”江屹哭笑不得,放缓语气安慰,“我就在隔壁,遇到任何问题,敲门或是打电话都可以。”   楚徽宜见他送了她要走,扯住他的衣角。   “不不,不许你走,”她晕乎乎的脑袋想不起来现在是该睡觉的时间,“跟我一起进去好不好,陪陪我嘛。”   江屹为难,耐心跟她讲,他不方便进去,如果她不想一个人,他可以让其他人来陪她。   “我说方便就方便,”楚徽宜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往里走,“其他人不可以,就你可以。”   江屹没办法,跟着进了房间。   他倒了杯温水给楚徽宜,又吩咐酒店工作人员送一杯醒酒汤过来。   电话那边说好的江先生,我们现在就通知厨房,大约在二十分钟后送达。   挂断电话后,江屹转身,看见沙发坐着的楚徽宜手里握着水杯,闭着眼睛,脑袋一下一下点着。   都这样了,偏偏坐姿还规规矩矩,太乖了,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喊她的名字,“徽宜?”   “是不是困了?”他替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温声,“去洗漱好不好,洗漱完去床上好好睡。”   楚徽宜被他哄着去了洗手间,江屹帮她接好热水,挤好牙膏才出来。   想着等她上床了自己再走,江屹坐回沙发,处理了一些需要回复的消息。   洗手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又安静了,等江屹转头看时,楚徽宜已经出来了。   她朝他走来,看见他握着手机,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嗯,“江屹,你在给谁发消息?”   “没谁,关于工作的事。”江屹熄了屏幕,准备起身送她去卧室。   哪知楚徽宜冲上来,嚷嚷着不许走,两条腿跨过他一左一右跪在沙发上,环住他的脖子。   江屹被她扑得弹回沙发。   “徽宜,”他显然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的举动,她几乎是坐在他腿上,隔得太近太近,近得他嗓音都哑了些,“这是在做什么?”   楚徽宜两只眼睛盯着他,睫毛簌簌眨了两下,顷刻间流露出的生气和委屈让江屹猝不及防。   “天都黑了,为什么还要回别人的消息。”   江屹怔住,虽然没琢磨透她生气的原因,但还是第一时间把手机拿出来。   “真的是工作消息,没骗你,”他解了锁,递到她手里,“别误会,我没有和其他异性随便聊天。”   楚徽宜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埋头检查,的确如他所说。   “现在不生气了吧,”江屹手臂虚虚护着她后背,同时观察着她的神色,“徽宜?”   楚徽宜视线还停留在手机上,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像忧伤的蝴蝶。   “你每天可以回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来找找我,”她一个劲儿往下滑屏幕,声音很小很失落,“你和我的对话框,都找不到了。”   江屹的心被她这句话狠狠摁了一下,涌出绵延的酸胀。   该怎么说,其实在忍着不见她的日子里,他也很难熬。   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逻辑圈套里,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也会因为惦念他而难过。   这让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不能原谅的错事。   “...我以为你不会想起我,”他低哑着出声,“你身边有很多更好的人,我以为...”   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占的那么一丁点儿位置,是微不足道、可以被其他任何事轻易抹去而取代的。   楚徽宜不悦地皱眉,“谁好了?”   她想想自己身边的人,书言,明渡明舟...,是挺好的。   “可他们又不是你。江屹,虽然很多人说你的坏话,可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你对我总是很好。”   不对你好,那该对谁。   江屹把楚徽宜口中的“他们”理解为纪子礼江衍景等一行人。   “他们也对你很好,”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眸底的情绪如暗流翻   涌,“他们甚至...比我更适合靠近你。”   “徽宜,我们之间隔着一层世俗的壁垒,我厌恶这层壁垒,从很早之前就想打破它,”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厘米之间又生生停下,声音低而轻,“但我不知道打破后的碎片会不会伤到你。”   “什么壁垒,”楚徽宜眉头拧作一团,嘟囔反问,带点小凶,“谁规定的?”   “我只知道你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如果别人要远离你要敬而远之,那是他们的事,我管不着。”   “可我管得了我自己,你说的壁垒,我才不会当回事。”   她说着,环住他脖颈的手臂收紧将他往前带,软糯的声音说出一点儿也不软的话,“靠近一点,江屹。”   靠近一点。   再靠近我一点。   江屹失神。   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缓过来,还是有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江屹仰着头,看见她依然泛红的脸颊和明显带有醉意的眼眸,低哑着声,“徽宜,这是酒后说胡话,还是吐真言?”   “真哒,是真哒。”楚徽宜说了两遍来证明,语气是被怀疑的微微生气和着急。   一直以来,每次靠近她,江屹就忍不住想逾矩,拼命克制了这么久,就因为这短短一句话,他所有的忍耐败得一塌涂地。   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再次伸出,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   指腹轻轻摩挲着徽宜脸上的红晕,他终于揽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呼吸重了几分,“这种近呢,徽宜?”   “说过的话不准再收回去,以后要是被我吓到也不许反悔,知道吗?”   他声音很低,楚徽宜不知听没听清,半眯着眼哼哼唧唧,就着他捧着她的手蹭了蹭。   江屹僵了下,眼神渐渐变深。   “巡演这两个月,有没有人找你献殷勤?”他问。   冷不丁听他这么问,楚徽宜反应了好一会儿,缓缓噢了声,努力回想。   “有吗...嗯,有,但我都没理,”她说,“就是纪子礼麻烦一点,他来南城找我了。”   “他找你做什么?”   “嗯...和我说了一大堆话,问我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楚徽宜说着,朝他笑笑,“我拒绝啦,我不喜欢他。”   江屹望着她弯弯的眉眼,眸里方才升起的冷意慢慢消解。他替她抚了抚碎发,轻轻嗯了声,“真乖。”   若不是今天说到这儿了,她又恰好这样不设防地把这件事告诉他,不然江屹大概都不知道其他人对她这样虎视眈眈——原本想着她这段时间辗转各城市巡演,那些在京市的应该没机会骚扰她。   他意识到不能犹豫太久。   门铃响起,醒酒汤送到了。   江屹让徽宜在沙发上坐好,起身去开门。   他把餐盘端到茶几上放好,取出瓷碗,用勺子舀着凉一会儿,才一点点喂给她。   一小滴留在她唇角,江屹抽了张纸巾,仔细替她擦掉。他看她任他动作一点儿也不动的模样,很淡地笑了下,夸她好听话。   楚徽宜觉得这是称赞,开心了一小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能以偏概全。   “我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她为自己申诉,“我要挑人的,谁的话都听才不是乖呢,那叫呆了,我不呆的。”   江屹笑意深了些,继续给她喂了一勺,“嗯,徽宜懂辩证,很聪明。”   楚徽宜笑吟吟,很有礼貌地礼尚往来,“你也很聪明。”   “我欣赏你,所以跟你站一边。”   那她就是给他最大力量的盟友了。   他带着几分笑,“怕不怕被我拖下水?”   楚徽宜一时没听懂他指的是什么。   “我说笑的,不怕。”江屹将差不多见底的瓷碗放下,抽出一张新纸巾,轻轻擦她的唇。   “如果你选择和我一起,我一定不让你受苦。”   他就是身在泥潭,也要为了她往更好的前方去拼。 第29章   翌日,楚徽宜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花了好几秒才断断续续回想起昨晚的一些事。   ...看到日历提醒之后,她凭着一股冲动劲儿买了洛州的车票,然后,她联系了于助理找到江屹,他们去了酒吧,再然后...   脑袋有点痛,楚徽宜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后面的事,却发现自己断片了。   只模模糊糊记得跟着江屹来了酒店。   刚想到江屹,她便听到了门铃声。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外,清俊挺拔的男人手里提着餐袋,看见她的一瞬间,眉眼微不可察柔了几分,“醒了?”   楚徽宜还有点懵,慢几拍地点点头。   “给你带了几样早餐,看你喜欢哪种,”江屹示意手上的餐盒,又询问,“方便进来吗?”   “噢,方便的。”楚徽宜侧过身。   看见江屹把袋子放在餐桌上,把盖子一个个打开,楚徽宜眨眨眼,忽然在想,昨天江屹是不是也进了她这间房。   ...而且似乎,还是她拽着他进来的?   这个猜想把她吓了一跳。   不会吧,她酒后这么不矜持?那那后面,她还做了什么没有?   “徽宜,过来吃饭了。”   楚徽宜回神,“噢噢,好。”   她快速到卫生间洗漱后,规规矩矩到餐桌旁坐下,拾起江屹摆好的碗筷,夹了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嚼嚼嚼,不忘偷偷瞧了眼江屹。   昨天她没做什么逾礼的事吧?   她没醉过,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样,酒品会不会很糟糕。   江屹见她几次欲言又止,将接好的热水放在她旁边,“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还可以,”楚徽宜磕磕绊绊答,“你呢?”   “睡意不浓。”他语气里有几分她猜不透的意味。   还没等她琢磨后再问,江屹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接通,“什么事?”   “小江总,先前订的机票已经取消了,现在能估计到大概什么时候能回程吗?还是等会儿再重新买票?”于助理问。   江屹想了想,“订下午晚点的航班吧。”   “好的,小江总。”   挂了电话后,江屹就听到楚徽宜问,“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回程航班?”   对面于助理的话她听得大差不差,结合江屹的回答,她再迟钝也猜出来了。   后知后觉去看墙上的时钟,竟然都快十一点了。   “对不起啊,”她有点愧疚,“我原本是来给你过生日的,结果还给你添了麻烦。”   “不是麻烦。”就算今天上午他回了京市,要处理的事不过是下午一个不太重要的会议,改一改时间,或者线上通话都能解决。   昨天她风尘仆仆赶来又为他折腾半宿,今天他有意这么晚才来按门铃,就是想让她多睡会儿。   “跟我不要说麻烦,”他见她一脸清白疑惑的模样,偏了下头,淡笑,“昨晚喝醉酒后说的话,还记得几句?”   楚徽宜像个临时被老师抽查到空白答卷的考生,心瞬间提了起来,“啊...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她完全想象不到自己胡言乱语起来是什么样,这让她很担心她在江屹心里是不是已经留下一个酒疯子的形象。   楚徽宜望着江屹,心脏咚咚跳,不安地等待他的宣判。   她看见江屹端详着自己,片刻勾了勾唇,发出一声低笑。   “没,”他揉了下她的头,“都是该说的。”   楚徽宜一半的担忧落了地,另一半还被他吊在空中,“什么叫该说的?”   “就是说得对的,”江屹看她不自觉流露的紧张小表情,又是一笑,安抚,“忘记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他声音太温柔,以致于楚徽宜觉得心里某一块别人从未到过的地方被轻轻摩挲,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了流淌在心田,整个胸腔都暖暖的,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这种微妙让气氛变得暧昧,楚徽宜忽然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她低头,一副很认真吃饭的样子,悄悄平复他听不见的心跳。   早餐过后,她收拾了一下,买了回南城的票,办理退房之后,已经下午一点。   江屹带她到洛州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吃了午饭,没让于帆开车,自己送她去了高铁站。   半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到了停车场,楚徽宜慢吞吞解着安全带,觉得这   一天实在过得太快。   江屹侧身,问她,“在南城的行程还有多少天?”   “三天,”楚徽宜垂着眸,“之后就剩最后一站封都,距离回京市总共还有十来天。”   江屹嗯了声,温柔地看着她,“那就预祝我们徽宜巡演圆满结束,一路顺风。”   楚徽宜抿抿唇,手收紧了一下,感受到掌心里的汗,“等回了京市后,我们还可以...”   “当然,”江屹看出她想说什么,给她吃了定心丸,“会来找你的。”   -   南城的行程结束后,楚徽宜跟随团队来到了封都。   封都算是这次巡演里最小的一座城,是西南地区一个不大的地级市,为了给音乐团准备场地,当地对接方把许久没用的大会堂临时收拾出来,又联系了工人把台上的灯光架翻新捣腾了一遍。   首都国际音乐团此次也是本着让艺术从一线城市流通到更多地区的初心,在封城计划了三个场次。宣传到位,加上人们热情饱满,预售当日票就全部卖光。   封城的第一场座无虚席,晚十点一切结束后,楚徽宜和三两相熟的同事收拾好东西离开准备回酒店,路过后台时,听到会堂负责人和工人似乎发生了些口角,好像在说维修灯光设备的问题。   过耳的话,大家没怎么放心上,第二场演出的那晚,却恰恰出了意外。   中场休息时,楚徽宜正在整理琴谱,忽然视线暗了一下,顷刻间又恢复正常。   是灯光的问题,方才演奏时就闪了几下,听别人说,负责人这边约了工人明天上午来修。   她抬头,看到那个出问题的设备,收回目光继续翻琴谱。   频闪突然变得强烈,楚徽宜蹙了下眉,还没来得及抬头,听见旁边的胡欣惊呼,“徽宜小心!”   一声巨响,灯具砸到台上。   现场的观众也被吓到了,纷纷站起身往舞台上望,可台上的音乐家们围做一团什么也不看不清楚,只听人说好像有人受伤了。   演奏会被迫中断,楚徽宜被送到了当地医院。   当地的对接负责人动用人脉联系到了市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X光片结果拿到后,医生戴上眼镜仔细瞧。   “左脚踝轻微骨裂,所幸躲避及时,没受太大冲击,”医生抬起头来,“放心吧,问题不大。”   负责人、沈总监还有跟过来的几个同事统一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胡欣牵着徽宜的手,心有余悸,“那灯挺重的,要是砸到其他重要部位就糟了。”   “多亏你及时拉我一把,”楚徽宜朝她感激一笑,语气刻意带着轻松,“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件事场地方负全责,即使医生说可以放宽心,休养一段时间可以恢复,但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非要楚徽宜住两天院,养伤的同时再检查检查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楚徽宜本来想说不用,可连沈总监也坚持让她住院观察,无奈之下,她只好留下了。   这消息传到陈书言那里,她立马一个电话打过来,惊惊乍乍问了许多,怕楚徽宜为了不让她担心把情况往好了说,她连夜买了机票,又是坐了两小时高铁赶到封都。   第二天,沈总监和负责人一人提一篮水果前来慰问,楚徽宜看他们愧疚的样子,倒反过来安慰他们了半天,最后她劝他们早点离开,毕竟乐团还有那么多人,明晚还有最后一场演出。   “徽宜,要不你直接跟我回京市吧,”陈书言坐在病床旁,给她削水果,“这里的医疗条件不是最好的,而且巡演马上就结束了,还待这儿干什么啊?”   楚徽宜摇摇头,说再等两天,她不想自己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次巡演就这样潦草结尾,明晚最后一场演出,她还是想参加,反正只是坐着,脚不使劲,况且有长裙遮着,也不会影响整体形象。   陈书言想不通,很是无奈,“都这样了你还要去?你又不缺那几个钱,这么拼命为那些老东西卖什么命啊?”   她口中的老东西正是方才来看望的总监和负责人,因为徽宜受了伤,陈书言心里很不爽,刚才和他们几人说话语气就很冲,对面几人赔笑应是,也不敢得罪。   负责人只知道整个音乐团都是从首都来的贵客,出了事他肯定要担责,态度难免诚惶诚恐;而沈总监更甚,毕竟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楚徽宜身份的,想当初楚徽宜刚入职他就被明辉集团的董事长传去说过话,这次伤到了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他忧心得一整晚都没睡好。   “他们工作做得真是太差了,实在该罚,”陈书言越说越气,“徽宜,你直接跟你爸妈告状,肯定有他们好看的。”   楚徽宜安抚她的暴脾气,“只是小伤,该给的赔偿也给了,要是再为难人家,那不就仗势欺人了嘛。”   况且她不想让爸妈隔这么远还为她担心。连书言态度都是如此,父母虽然平日包容宽和,但在她的事上,楚徽宜不能保证沈总监等人再受一次谴责。   “等回了京市我再跟他们说,你先替我保密。”   实际上她走路问题不大,再养养说不定也看不出来了。   陈书言气还没撒完,环臂不服气地哼了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听到有敲门声,她腾不出手有点不耐烦,“又是哪个老东西——”   话音未落,她也才刚刚放下水果刀起身,门就从外面被打开。   “徽宜,你有没有事?”   楚徽宜抬头,惊讶地看着来人。   “江屹?”陈书言同样讶然地抬眉,“你怎么来了?”   江屹面色略沉,气息也微微有点急,他走到楚徽宜床前,再次问她伤得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一大半,”陈书言猜他可能跟自己赶来时一样的心情,“是不是薛明渡告诉你的啊?就知道他那个人就是个漏斗,什么消息都守不住。”   江屹的确是从薛明渡那里得知楚徽宜受伤的。大概是陈书言没跟薛明渡详说病情,薛明渡又用慌慌张张的语气跟他复述了一遍,他听说被坠物砸伤,心都悬了起来。   现在看到了真实的楚徽宜,陈书言还把片子给他瞧了瞧,他微微颤抖的手才慢慢恢复。   随即,他后知后觉察觉自己这样直接推门而入非常不妥,房间内都是女生,万一在换衣服什么的,他就太冒犯了。   江屹静默片刻,正不知该说什么,陈书言端详着他俩,慢慢站起身,“你俩先聊,我去找一下大夫。” 第30章   咔嗒一声,门打开又合上。   陈书言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楚徽宜抬起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江屹,被严肃的气氛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于是朝他笑了一下,“说好的回京市见面,没想到提前了呢。”   听她语气里还带几分玩笑,江屹抿了抿唇,眉头微蹙。   “都受伤了,还笑。”   “不严重嘛,”楚徽宜安慰,“我运气好,没伤到什么,过半个月就能健步如飞了。”   “那要是不走运呢?”   “事发的时候,如果砸到的是你的手,以后还能不能握琴了?又或者砸到的是脑袋,后果会是什么?”   楚徽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她张了张唇,一时反驳不了,几分可怜巴巴埋下头去。   “...那我也不知道灯会突然掉下来啊,”她小声,“我已经尽最快反应躲了。”   江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了。   他偏了下头,调整下情绪,良久,低声说了声抱歉。   楚徽宜摇摇头,没因为这个生气。她比较关心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怎么来封都了?刚刚冲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看错了。”   听说她出事了,他能不来吗。   “亲自过来看一趟更放心。”   楚徽宜看他一身笔挺的正装,不用猜都知道他是从什么正式场合赶过来 ,“那你工作耽误了怎么办?”   江屹见她张口闭口要么把伤说得云淡风轻,要么就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心里始终有股气落不到实处。   他微叹了声气,俯身替她掖了掖被子,克制着语气,“那些事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一想到自己连累他延误正事,回头要是被江衍景和柳阿姨找麻烦或怪罪,楚徽宜不禁替他着急,“你真的不用跑这一趟,有什么事就赶紧去办吧,反正我就是静养,没什么...”   她说着说着挺起身来,江屹掖完被子还没站直,略微偏过头,两人的鼻尖就近在咫尺。   楚徽宜对上他近得不能再近的黑眸,一下子僵住,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彼此的呼吸交缠了几个回合,江屹移开眸,捏着她的肩,让她后背靠在整理好的枕头上。   “那些都往后排,让我先看看你,好不好?”   楚徽宜微怔。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不是她多想了。   好好的气氛忽然变了味,她都忘记该怎么正常说话了。   “你...”   敲门声忽然响起,陈书言推门而入。   她看了看神情不太自然的徽宜,又看看不显山不露水的江屹,轻咳了一声,“那个,江屹,能跟我去接一趟热水吗?水壶在你脚边。”   这里的医院需要自己去走廊尽头接热水,昨晚陈书言在护士站借了个红色的旧水壶,勉强将就着用。   江屹答应下来。   两人出了病房,在走廊慢慢踱步。   “听薛明渡说,小江总今早收到消息就往这边赶了?”陈书言开口,唇勾了下,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看来在小江总心中,竟有人比权力争夺更重要了。”   她话语里藏锋带刺,江屹很淡地笑了下,没多解释。   “徽宜和我是两个极端,她的感情经验几乎为零,所以很多时候难免迟钝一些,但我不一样,谁在打什么算盘,基本上都瞒不过我的眼睛。”陈书言说。   江屹扭过头,陈书言迎上他的目光,停下脚步。   他嗓音低淡,“陈小姐喊我出来,是有话要敲打?”   陈书言盯着他无波无澜的神色,倏然一声笑哼,“果然是生意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江屹牵了下唇。   事实上,他在拿起水壶的那瞬间就清楚了她的用意。   水壶重量不轻,里面是满的。   “那我就直说了,”陈书言靠在墙边,手臂环在胸前,抬头望着江屹,“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徽宜和你走得太近。”   “我们几个是从小就玩在一块儿处的,倒不是说排外,只是相比其他人,你的确让我看不太清楚。我虽没怎么管家业,但好歹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其他人对你的评价我多多少少都听过,褒贬暂且不论,但你城府太深,玩儿起心思来,我们几个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当初我就纳闷你干嘛接近徽宜,思来想去以为你是看上了她背后楚家的关系,但不可思议啊,我竟然想错了,”陈书言摇摇头,到此刻还有点难以置信,“你主意原来打在徽宜本人身上。”   “都说商人的本色是逐利,你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在感情上,倒让我觉得你不像你了,”她摸了摸下巴,斜眼睨他,“还是说,你想当楚家的上门女婿,从此彻底扭转自己身份的劣势?”   “我告诉你江屹,算计徽宜,你想都不要想,”陈书言语气冷冷的,“楚叔叔他们也绝对不会答应。”   江屹并没有因为她的言语变了脸色。   “我若想靠岳丈家平步青云,倒也不必选一个最难的。”   楚家是什么背景,京市再显贵的公子哥,但凡对人家的掌上明珠怀有觊觎,都会被嘲笑狼子野心。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来招惹?”   江屹看着步步紧逼的陈书言,忽然笑了下,语气没有背负任何桎梏。   “就不能仅仅是我喜欢?”   陈书言愣住。   “心里住不进别人,非她不可,所以不管外界给我和她的标签怎样不匹配,放不了手,不想放手,”江屹轻声,“这个理由够吗?”   陈书言一时答不上来。   她没想过在这场谈话里占上风,毕竟她知道,江屹跟人对峙很少吃瘪,他的话术心眼肯定比她多。   她打了满肚子草稿迎战,却没想到江屹竟一点儿盘旋弯绕都不给,直接摆真心这一套。   骗人。   她信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跟她打感情牌。   陈书言在脑海里飞速寻找回怼的点,可仔细回想江屹和徽宜的相处,她竟抓不到任何说他不好的把柄。   “...你倒也不必讲得这么夸张,”她讪讪开口,“话谁都可以说得好听,但行动不见得会一致。”   “那总要看见行动了再下定论不是么。”   陈书言恼怒抬眸,“什么行动不行动,我没点头呢!”   她说完,自己也有点理亏。   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再亲近的朋友,也不该干涉太多。   不依不挠地咄咄逼人倒显得她像个恶女。   “行了,这事儿的确不该我管,”她不情不愿地说,“我就是担心徽宜遇人不淑,对你不了解,所以必须要多问问。”   “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说了才算,但我最后再说一句,你记清楚了。”   “不许对不起徽宜,不然要你好看。”   陈书言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又傲慢了几分,“不对,你还没追到手呢吧,看来我这话说早了。”   “丑话说在前面啊,反正我是不会帮忙的,徽宜点不点头,只能看你自己本事。”   两人在外面待了十来分钟,回到病房的时候,楚徽宜问他们,怎么接热水接了这么久?   陈书言挥挥手说没什么,排了会儿队,这不就耽误了一下吗。   楚徽宜将信将疑,但看他俩神色都无异常,她噢了声,也就信了。   江屹临时赶过来的,下午还有满满的行程推脱不掉,于助理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不得不回京市了。   短暂的陪伴眨眼就过去,告别江屹后,楚徽宜窝在病床上,空落落地盯着床角发呆。   “干什么啊这是,”陈书言瞥了她一眼,“江屹来一趟把你魂儿收走了?”   “你说什么呢,书言,”楚徽宜回过思绪,急忙否认,“不要乱开玩笑好不好。”   “我开玩笑?”陈书言不可思议哼了声,“是我开玩笑还是你装死不认?”   楚徽宜当然不会让自己往荒谬的方向越走越远,所以她收敛心神,正了正色,“书言,你在我面前胡诌两句就算了,可千万别再江屹面前乱说,不然他知道我们这么冒犯,肯定会不开心。”   毕竟谁喜欢别人乱开自己玩笑啊。   陈书言看着一本正经的姐妹,眯了眯眼。有点摸不着头脑。   江屹他,应该开心都来不及好吧。   “不是徽宜,你真这么想?”   她觉得楚徽宜的感知有点滞后,看来她刚才说得不对,徽宜不是有些迟钝,是太迟钝。   本来跟江屹说了不帮他的,但陈书言这会儿试着憋了憋,实在憋不住,“他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出来?”   为了不吓着她,陈书言甚至说得委婉了些。   可楚徽宜还是怔住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书言,你真的别乱开玩笑。”她心跳得很快,下意识想否认,可又荒唐地想要认同这是真的。   “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   她其实一直在有意识地规避往这个方面想,因为一旦心里产生不轨的念头,人就会被牵着鼻子走,一开始琢磨这件事,迟早会变得患得患失,像中了爱情诅咒的奴隶。   她不想变成   那个样子,也不想让自己和江屹之间变得奇怪,江屹好不容易不躲她了,她怎么能又在危险边缘蹦跶...   “关系好?哼,你看看薛明渡,你俩这么多年交情关系不好?那也没见他赶飞机来封都看你啊,电话里问候几句作罢,还不是该工作工作该玩玩。”陈书言说到这儿,意识到这样好像在侧面给江屹说好话了。   “反正,你俩种种迹象不能用普通朋友概括。”   陈书言犹豫了会儿,在想要不要直接告诉徽宜,江屹刚才说的那些话。   算了算了,别人有别人的节奏,她就不抢戏了,顺便也让她看看,徽宜究竟什么时候才开窍。   “好好琢磨琢磨吧,笨徽宜,”陈书言点了下她的额头,“我话只能说到这儿了。”   楚徽宜捂着额,感觉陈书言也给自己下了咒,她现在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直再想一件事——   江屹真的对她有意思? 第31章   第二天的演奏会,楚徽宜坚持上了场。   至此,巡演圆满落下帷幕,音乐团众人赶在国庆前回了京市,总算迎来一个轻松的长假。   余淑茵可算把女儿给盼回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嘘寒又问暖。   楚谦阔问女儿假期打算怎么过,“想去哪玩儿?爸爸帮你安排。”   楚徽宜说不用了,她这几个月已经去了足够多的城市,现在只想好好宅家养一养精神气。   当然,宅家归宅家,朋友给她准备的接风宴肯定是要去的。   晚饭安排在秋禾院,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庭院中央山石耸立,穿过小桥流水,上二楼,便到了写着“西江月”的包厢。   “这儿的景不错。”薛明渡站在镂空雕花的窗棂前,从这里可以瞧见外面的池塘古亭,池子对面搭了个台,有人在唱戏。   “我点了坛这里的糟香酒,今儿咱也领会领会古人的意趣,”薛明渡满意地从窗前走到桌边,“怎么样徽宜,我今晚找的这地儿还不错吧?”   往常这种事一般是书言包揽,但薛明渡听说先前徽宜受伤,江屹竟也去了封都探望,相比之下,他这个有多年交情的老友实在差了点意思,于是接风宴他主动请缨,以稍作弥补。   徽宜朝他笑了笑,不吝捧场,“当然,我很喜欢。”   几人随意聊了两句,江屹到了。   “抱歉,我来晚了。”他臂弯搭着西装外套,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视线落在楚徽宜身上,微微对她颔了颔首,低声解释,“本想按时赴约,但会议拖了点时间。”   楚徽宜摇头,“没关系,我们也才到呢。”   “来来,人既然齐了,咱就坐,我让服务生上菜了啊。”薛明渡说。   楚徽宜刚拉出椅子,陈书言忽然她右边换到左边,动作好似不经意,但神情却不太自然。   “书言,你...”楚徽宜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发现原来右边有薛明舟。   薛明舟眸低下去,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如常地坐下。   “你们男生挨着坐,喝酒方便,”陈书言抬头,没事儿人一样催促,“快坐快坐,别站着了,江屹你也是,快点儿。”   于是江屹在陈书言调换之前的位子坐下,楚徽宜和薛明舟的中间。   楚徽宜觉得实在太奇怪,以前就算是拌嘴闹不愉快,他们几个之间也不会这样别扭。想起薛明渡跟她提起过这段时间薛明舟基本不参与聚会,只有今天她接风宴不来不够意思,所以他弟难得赏脸出现。   所以,薛明舟和陈书言是在避着不见面吗?   楚徽宜不太懂,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江屹,在他耳边悄悄问,知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怎么了?   江屹看了眼右边的薛明舟,回答她,“可能闹了点儿小矛盾。”   “小矛盾不至于此啊...”楚徽宜嘀咕。   “普通矛盾好化解,涉及到感情就难说了,”江屹看着她,淡淡笑意,“他俩这一场拉锯战,大概就等书言最后妥协了。”   原来江屹也知道书言和明舟的秘密,似乎比她还看得清楚。   拉锯战...   楚徽宜望着江屹的眼睛,想起自己这些天一直琢磨的问题,忽然不敢和他继续对视下去。   她怕江屹察觉到自己心里有鬼,心虚地扭过头,假装镇定,“菜、菜上齐了,我们快吃饭吧。”   几个相熟的朋友聚在一块儿,是不可能全程安静的,尤其有薛明明渡这个活宝在,场子根本不可能冷下来。   “我跟你们讲啊,之前我不是都住自己公寓吗,但近几次我回家,发现人少得很,爸妈经常不在,没人在我耳边叨叨特别清静,加上家里有阿姨帮忙做饭,我就又住回去了,”他喝了口糟香酒,满足地咂咂嘴,“还是饭来张口的日子舒服。”   “不过,爸妈他们最近在忙什么啊?”薛明渡平时都不过问这些的,这会儿生出点儿好奇心,“老弟,你肯定知道吧?”   薛明舟的脸色自兄长说到家里清静时起就不大好看,他瞧了眼不知所以然的薛明渡,终究什么都不想说,收回目光,平静地夹菜,“不知道就算了,顾好你自己就行。”   “哟,你用什么语气跟你哥说话?”薛明渡不服,“家里什么事儿不能跟我说?难道我不姓薛了?”   他看薛明舟不开口,转头问江屹,“江屹你肯定清楚一二吧?你跟我说说!”   江屹和薛明舟工作上多有往来,薛氏的事他最近帮了点儿忙,也算了解。他大概知道薛明舟的态度,就简单提了句,没说具体的,“薛氏最近股价波动,这也属常事,不用太担心。”   薛明渡哦了声,他的确不知道这事严重与否,见自家老弟什么都没说,问了就过了。   “是股价下跌这事吗?”陈书言这时候也出了声,“是不是有内鬼?查到是谁了吗?”   她常常流连于各个社交圈,前段时间就有听到过关于薛家的风言风语,说什么因核心机密被泄、有心人制造舆论引导股民大面积抛售等等,似真似假的信息陈书言从小见惯了,所以也没当真。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她知道薛明舟在父母的安排下马上就要正式接手薛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难免不是有人心存不满故意惹事,若董事会将压力全施加到薛明舟身上,他的处境会很艰难。   “抓紧时间查啊,手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吃的,”陈书言语气不痛快,她瞧一眼薛明舟,目光移开,声音僵硬几分,“你,该吃吃该喝喝,累了就放几天假,反正天又不会塌。”   公司事务不了解、面前两对也看不出来的薛明渡,这会儿倒是看出来陈书言在宽慰薛明舟。他啧啧两声,略微嫌弃:“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陈书言,跟兄弟讲话就这么不温柔啊。”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在安慰?只是看不惯说两句而已,”陈书言用暴躁掩饰窘态,毫不客气地凶薛明渡,“给我闭嘴。”   一行人用完餐,离开包厢。   亭阁对面的戏台子比方才更热闹了些,听服务生说,今儿请来的戏班子马上开演了,戏曲正是《西厢记》。   “走啊走啊,咱去看看,”薛明渡走在最前面,乐呵呵,“酒饱饭足,现在去品一品‘雅’的艺术。”   陈书言跟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薛明舟一个人走在中间,楚徽宜和江屹并肩在最后面踱步。   他俩也随意聊着天,原本应该是很惬意的,但自从陈书言给了一记重磅提醒后,楚徽宜发现自己总想歪,明明是在猜江屹怎么想,她却觉得自己心思不清白,一言一行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然。   下楼梯的时候,楚徽宜正回答江屹问的休息多久,因为她心不在焉,简单的加减法也算了半天,“国庆节   加上年假,大概二十来天...”   江屹点了下头,注意着她下楼的动作,“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现在上下楼梯没有问题了?”   楚徽宜反应慢半拍,“噢,对,好差不多了。”   已经过了半个月,只要不使劲用力就不会疼,去医院复查她也是找的其他借口,所以到现在她爸妈都不知道这回事。   她说的是实话,但说完又有点后悔。   脑袋转得真慢,笨。   但还有补救机会。   这样想着,她站在一级台阶上,停下脚步。   江屹转身,“怎么了?”   “今天走路有点多,现在有一点点疼,”她看着他,伸出手,低头把脸藏起来,哼哼唧唧,“你要不要帮帮我?”   江屹微怔,低头笑了下,“嗯,帮。”   他手臂伸过去,楚徽宜想起来之前他扶别人下梯子也是这样,皱了皱眉,小声,“不要这个。”   不喜欢这种方式?还是她脚确实很不舒服,自己走实在勉强?   想到后者,江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在她身前蹲下。   “过去还要走一段路,上来吧。”   楚徽宜愣住。她没有想过让他背,这样太夸张了。   “不,我其实是想牵...”   话还没说完,江屹再次出声,“既然已经在疼,就不要自己走了,上来,背你过去。”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楚徽宜身子往前倾,环住他的脖子。   ...她从来没有和异性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他身上的木质清香很好闻,她的脸很热,周围还有许多人在看,她实在受不住,两眼一闭把脑袋埋起来,露出红透的耳朵。   等穿过池塘,到了戏台,薛明渡等人扭过头看见江屹背着楚徽宜,“哎呦哎呦,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江屹嗯了声,把楚徽宜放下来,“脚还没痊愈。”   “不能走吗?”薛明渡疑惑地看着楚徽宜,“我记得来的时候你不挺...”   “今天走多了,多了。”楚徽宜鲜少撒谎,这会儿慌得不行,她觉得耍诈很坏,但她可不能让江屹发现自己很坏,“我们快找位置坐下吧,戏曲要开始了!”   暮色渐浓,舞台亮起来。   台上,崔莺莺与张生一见钟情,私会并约定终身,又被老夫人棒打鸳鸯...两位主角一路经历坎坷,剧情可谓一波三折。   陈书言被楚徽宜换了位置,此时正挨着薛明舟。   她看得不大自在,低头把手机拿出来。   薛明舟注意到她的动静,扭头。   陈书言回了半天消息才察觉,退出微信,“看我做什么?”   “很重要的消息吗。”他问。   “没有,”陈书言托腮重新望向台上,随口答,“几个朋友,约着玩儿。”   她瞟到他变深的眼神,神使鬼差地说,“不是异性,几个娇滴滴的塑料千金,让我去参加什么时尚沙龙,我都没跟她们较量的兴致。”   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有病。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你别想多了,”她坐直了身子,面容镇定,“这是我自己的事,普通朋友可没有权利干涉。”   “哦,既然是普通朋友,你干嘛跟我解释。”   陈书言被他刺得恼怒,“薛明舟!”   她意识到声音有点失控,抱歉朝周围看了看,闭上嘴,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戏曲上。   崔莺莺正和老夫人对峙,纵使被百般阻拦,她却依然想和张生厮守终身。   “刚才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安慰我?”薛明舟低低开口,“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感觉,怎么不肯承认?”   “崔莺莺都可以挑破封建礼教,更何况我们之间没有崔母。”   “那崔莺莺不也犹豫吗,”陈书言压着声音,咬牙回怼,“下定决心哪有那么容易,她抗争又不彻底,毕竟是从小接受那套伦理纲常的教导,还不是有妥协软弱被困住的时候。”   “那你又被什么困住了?”薛明舟转过头,眼眸微烁,“书言,别再拿先前只是朋友的话糊弄我。”   说戏呢,真是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陈书言气闷,扭过身子背对他。   她抱着手臂,垂着眼,面色从愠怒慢慢转为平静。   外界都知道陈董和夫人分居多年,为了不给小三小四让位,为了书言在陈家有依靠,母亲才没有选择离婚。即使婚姻存续,但外人看到陈董与情人出双入对已是家常便饭。   媒体总说陈董风流,说商业联姻凑成了一对怨偶,可她的父母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当初结婚也基于两情相悦,几十年前众人艳羡的情意,如今被蹉跎岁月磨成了灰,当事人自己都抓不住,旁人也都不记得了。   薛明舟对她而言很重要,如果做一辈子朋友,至少她永远不会失去他。   台上戏曲落幕,台下看客散场。   戏里戏外难有泾渭分明的界限,毕竟人人都活在以自己为主角的戏里。   楚徽宜还在认真推敲自己方才导的那出戏。   虽说薛明渡差点把真相戳破,但好在她抢话及时,江屹被她拉着很快开始看戏,应该没发现什么不对...而且,她当时说脚疼的时候神态语气挺自然的吧?   来回倒带,来回倒带。   她漏洞百出的话语,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喉结...一些细节,一些眼神,一旦想起总叫人羞耻,楚徽宜越想越受不了,捂着脸快要原地挖洞钻进去了。   “徽宜,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薛明渡他们几个站在前面,“咱们现在回家,我和我老弟一起,顺道把书言送回去,你跟着江屹走,可以不?”   她点点头,听从安排。   江屹问她要不要把车开进来,她忙道:“不用不用,我...坐了这么两三个小时,走过去完全没问题的!”   江屹见她态度坚定,轻轻勾唇笑了下,答应下来。   坐上副驾后,楚徽宜拉过安全带,系好。   她呼出一口气,悄悄瞥了眼右后视镜,表情管理一下。   都怪书言,她果然变得不正常了,明明觉得荒谬的一件事,如今不停在心里打转儿,闹得她心痒。   她没经验,很可能方式拙劣,但总不能直接问,若人家没这想法,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朋友还做不做了。   嗯,自己去感知,不要被看出来。   楚徽宜调整了坐姿,安安静静坐着,等江屹倒车,出了车库,缓缓行驶到公路上。   “怎么不说话,”等红绿灯的时候,江屹看了看她,“困了?”   “噢,没有。”楚徽宜看了下手机,快十一点,余淑茵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她回着消息,听见江屹问,“回来的这几天,都待在家里吗?”   “基本上是,睡睡懒觉,收拾下房间和行李,”楚徽宜想起来,“哦对,你送我的那条项链,我试了试,很好看,我很喜欢。”   那条梵斯的项链送了也有几个月了,“现在才试?”   “你送我之后我就打开看过了,”楚徽宜解释,“我放在珠宝柜里好好放着呢。”   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条会是绝版收藏款。   江屹给谁送礼都送这么大吗?   楚徽宜摸不准。   她想,如果方才他背她用绅士也说得过去的话,那这个呢。   看着倒数的红灯,楚徽宜心跳微微加速,当数字减至个位数,她终于开口问道。   “我查到那条项链了,它的名字叫月光眼泪,是梵斯的镇店之宝。”   “你、你怎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跳转绿灯,汽车启动。   过了十字路口,江屹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绞在一起的手,牵唇。   “喜欢吗?”   他没跟她解释缘由,黑眸含着淡淡笑意瞧了她一眼,嗓音低磁。   “喜欢以后都会送。” 第32章   喜欢以后都会送。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楚徽宜怦怦的心脏跳错一拍。   虽然和她预期的回答不太一样,但这就像是随机抽奖,答案卷轴没翻到,却意外收获了一罐蜂蜜。   也是甜甜的。   楚徽宜望着窗外,唇   角微微扬起。   江屹看了眼她安静的后脑勺,“怎么不说话?”   “嗯?”楚徽宜回过头,偷偷把笑意抿回去,若无其事,“我看外面的夜景呢。”   “你对朋友可真好。”   他低笑,“可没几个人有这待遇。”   楚徽宜也笑,“那为了维护在你心中vip的地位,我是不是应该充充值,也算礼尚往来?”   “行啊,”江屹答道,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但普通充值不管用啊,回馈点儿别的。”   “那——”   楚徽宜托腮,手指点着下巴,忽然扭头,笑眯眯道,“你给我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很公平吧?”   江屹本来是逗她两句,没想她说出这样的话。他望着前面的路,黑眸里情绪看不真切,只是忽然勾了下唇,“不管我给的是什么,这句话都算数?”   本来是顺着话头说到这儿,现下听他这么一反问,楚徽宜细细一听,竟品出些别样的意味。   但她又怕只是自己的错觉,虽然她已经因这错觉而微微慌乱。   这,这该怎么答。   她忽然觉得有点失控,想要紧急刹车。   “算、算数啊,”楚徽宜为掩饰心慌重新望向窗外,语气镇定,正正经经,“再怎么说,我的人脉也不少,你若想要哪个品牌的珍藏款,我也可以帮你拿到。”   江屹瞧她一眼,察觉到她方才那股暗戳戳的劲儿收回去了。   他也没恼,无声地牵唇笑了下。   鬼鬼祟祟的小兔子,大概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看来陈书言没跟她说透,所以她才拿着解到一半的题,东想西想地费力琢磨。   还怪可爱的。   既然如此,他就配合一下,做她的猎物。   楚徽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顾得上掩盖自己的心思。   “我现在有点困了,”她枕着护颈枕,闭上眼睛,“不聊天了哦,到的时候你喊我一下。”   嗯,猎人今天要收工了。   江屹当作没看见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应下。   “睡吧,到了叫你。”   -   江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圣科近期开业,剪彩仪式及庆典活动将在长明国际举办,京市不少企业收到了邀请函。   早就有人在传,圣科成立后会交到江总江衍景手里,由他全权负责江氏互联网科技的分块,这是对他的历练,也是他展现才能的重要机会。   为儿子操尽心思的柳菁悠,极其重视这次的庆典活动,她请遍名流世家,就是要给江衍景造势撑脸面。   想结攀江家的人不少,江太太乐意请,他们自然也乐意赴约。剪彩当天,长明国际里里外外热闹非凡,宴会厅内宾客满至。   楚家和江家说到底是有些交情的,楚谦阔抽不开时间,余淑茵又去了国外姨妈家探亲,于是出席的任务落到了楚徽宜头上。   楚谦阔是知道女儿不大热衷这些场合的,特意问了问她的意愿,表明并不勉强。   彼时楚徽宜正靠在床头看电影,她一听,想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她这样干脆,当父亲的还惊讶了一下。   “对嘛,就该多出去走走,”楚谦阔欣慰地点点头,“记得替我跟你江叔叔说声恭喜。”   进了宴会厅,楚徽宜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她带着礼貌的微笑点头问好,偶尔停下来,跟人寒暄几句。   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烛台和各式各样的甜点,楚徽宜挑了一个糖分不太重的尝了尝,只是这一会儿功夫,旁边又路过认识的人。   “徽宜?”一个中年贵妇喊她的名字,欣喜道,“真是你啊,哎呀许久没见着了。”   此人是周云汝的母亲,周云汝正是几个月前草坪婚礼的新娘。   楚徽宜牵唇,“廖阿姨,好久不见。”   “是啊,听你妈妈说,前段时间你巡演去啦?真优秀啊,现在都是大音乐家了,以前云汝还和你在一个启蒙老师那儿学过琴呢,她那丫头太懒,学几个月就喊累,跟你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家长们总爱这样说,楚徽宜笑着圆话,说每个人喜欢的不一样嘛,云汝做设计也很出色的。   “害,她就瞎折腾,要是家里没几个钢镚儿捧着,她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里的草包设计师,赚的钱自己都养不活。”   说到女儿,廖阿姨话头止不住。她这女儿虽然不省心,但这么多年养在身边也习惯了,如今结婚搬去了护城,没人在家里闹腾,只觉冷冷清清。   “现在我是后悔了,早知该在本地结亲,你不知道,我现在可羡慕你妈妈呢,日日都能见着你。”   楚徽宜和女儿年龄相仿,廖阿姨这个年纪的长辈,难免会说一些不能免俗的话题,“徽宜啊,以后你要是成家,最好留在京市,这是阿姨亲身体会到的教训呐。”   楚徽宜意思着应下,不曾想廖阿姨又问,“你也到该谈恋爱的年纪了,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招架不住了。   楚徽宜汗颜,眼神乱瞟,视线在宴会厅里扫来扫去,企图找到一个跟廖阿姨交好的太太,这样她也好脱身。   由远及近,她没找着合适的,有点儿失望。   目光收回的前一秒,她突然看见一个隔着长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屹。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只有五六米的距离,楚徽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这儿的,为什么她一直没发现。   江屹倒像是早早看见了她,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望过来,朝她挑了下眉,笑意很淡,只有她看得见。   楚徽宜耳根一热。   她低头,拿起一杯香槟,假装镇定地喝了两口。   “徽宜,”廖阿姨还在等她的回答,“到底有没有啊?”   楚徽宜思绪飘回来,“哦,没有的。”   “那要抓紧了。”廖阿姨拿出择婿时锻炼出的本事,关于京市各家少爷的资料她早烂熟于心,楚徽宜听她一个一个讲,觉得头都大了。   “阿姨,”她寻了个说话空隙打断,微笑着说,“我不着急,我爸妈也没催呢,这种事还是随缘吧。”   廖阿姨有点惋惜。   现在的年轻人是这样的,不太喜欢长辈干涉。   她打算不再多说,但突然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年轻人说不感兴趣,要么是还没遇到感兴趣的人,要么就是除了某一个人,其他的不感兴趣。   廖阿姨问这话时,楚徽宜正在开小差,她目光再次投向江屹的方向,看见他在和身旁几人交谈。   觥筹交错中,不少人在他们之间来来往往,她时而能看见他冷峻深邃的侧脸,时而又被人遮挡住,心绪也随着变换的视线一起一伏。   “...什么?”她听见廖阿姨这样问,先是怔住,随后匆匆收回眼神,将香槟酒放在桌上。   “没有啦,阿姨,您就别乱猜了。”   好不容易捱到廖阿姨离开,楚徽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薛明舟今天也来了,她跟他点点打了招呼之后,感觉到肩膀被人点了一下。   她扭过头,“江屹?”   “刚才在聊什么,你好像心不在焉的。”他噙着淡淡笑意。   “就是一些有的没的,有点无聊,但人家是长辈嘛,也不好不搭理。”   楚徽宜说着,发现他今天穿得比较低调。   其实来之前她也不知道江屹会不会在,毕竟今天是江衍景的主场,不过目前来看,既然江家公开路面的场合已不会让江屹缺席,也能看出他的地位不容小觑了。   楚徽宜和他并肩站着,感觉情绪在一小蹦一小蹦地雀跃。   她发现今天和翡玉公馆那晚不一样,江屹不再介意旁人   是否会看见他俩在一起。   “你今天忙吗?”她问他,“需不需要招待客人什么的?”   “还行,”江屹的神态带着丝丝倦懒,“这些事儿今天有人在管。”   也是,楚徽宜看见柳菁悠带着江衍景到处与人笑谈。   江氏很看重圣科,集团为其倾注了不少心血,不管是管理还是研发团队,挑的都是顶尖人才。   楚徽宜怕江屹心情不好,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在这儿是不是不开心啊?”   江屹被她小心翼翼的表情逗得低声一笑。   “我心胸有那么狭隘吗,”指腹触到她脸颊,他轻轻一捏,“放心,好着呢。”   “公司我也有,”江屹看着她,慢慢地,认真道,“核准入资的流程差不多了,之后会渐渐运作起来。”   楚徽宜微讶,“江叔叔也分你一个了?”   还好还好,不算太偏心。   江屹欲言又止,随后轻轻笑了下,“没事,到时候告诉你。”   说话间,江屹发现徽宜没吃什么点心,香槟也只是意思意思抿了几口。这里虽然热闹,但不是让人喜欢的热闹。   “是不是有点无聊?”   楚徽宜实话实说,“一点点。”   他好像笑了下,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顶楼有露天花园,有你喜欢的风信子花,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楚徽宜嗯嗯点头,跟他一起肯定比在这儿和人谈论结不结婚有趣。   “等我一下,”江屹抬腕看了眼时间,“我约了个合作商聊工作,你先玩会儿,结束之后我找你。”   江屹走后,楚徽宜百无聊赖地混着时间。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是在说今天主家的秘闻。   也不算秘闻了,左右不过是江家两个儿子之间的事,陈词滥调楚徽宜都听腻了,真不知道这些人猜测江董江太太的心思、从蛛丝马迹里解读兄弟相争有什么意思。   还有人说江屹今天摆明了甩脸色,“刚才就一直站这儿,黑着一张脸,我都不敢上前打招呼来着...”   颠倒黑白张口就来,这人不做营销媒体可惜了。   楚徽宜听了一肚子的不舒服,转身要走。   “...是,但是只要有江太太在,江衍景肯定是会接管江氏的,我跟你说,江太太也是个狠角儿啊...诶,江太太来了,您好您好,嗨呀哪里招待不周了,您实在太客气...”   楚徽宜回头一看,柳菁悠和江衍景果然就在不远处。   “徽宜,”柳菁悠看见她,顾不上回身旁众人的话,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徽宜。”   明显已经瞧见了,楚徽宜走了回去。   “柳阿姨,江总。”她礼礼貌貌地微笑。   “今儿可算把徽宜给盼来了,”柳青悠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楚家今天就派你一个代表来,阿姨本想好好招待你,就是客人太多没顾上,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的话,不用这么客气,”楚徽宜继续微笑,“宾客多是好事,我今天来,也是祝圣科越办越好,江氏未来一路顺风顺水。”   “那就阿姨就借你吉言了,”柳菁悠笑,“徽宜说话就是好听,不像我家衍景,话少木讷,不懂得讨人开心。”   “衍景,你过来跟徽宜交流交流,”她转身拉上儿子,“你俩认识这么多年,也是老朋友了,年岁也相差不大肯定有共同语言吧?”   才支走一个廖阿姨,楚徽宜现在宁愿找个安静的地儿发发呆,她刚想找借口婉拒,柳菁悠已经把江衍景推到她身边。   “其他没你什么事儿了,去陪徽宜到处转转,”柳菁悠笑说,“徽宜,我就让这小子代我照顾你了啊。”   他们在柳菁悠的注视下出了宴会厅。   楚徽宜看了看江衍景,几分无奈地笑了下。   已经离开长辈的视线范围了,她以为江衍景会和自己想的一样,默契又体面地各走一边,免得耽误彼此时间。   但他似乎一点儿也没这个想法,温柔体贴地问,“楚小姐现在想去哪儿逛逛?我陪你。”   楚徽宜为难地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就想坐会儿。”   “可以啊,楼上有间咖啡厅,只对贵宾开放,”江衍景说,“那里的咖啡豆产自巴西,手磨工艺很不错,我们去坐坐吧。”   今天他是东家的主角,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太不给人家面子,楚徽宜想,她喝完咖啡就走。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在咖啡厅遇见谈事的江屹。   “诶,江总也来了?”坐在江屹对面的男人率先看见他俩,打了声招呼。   楚徽宜才踏进咖啡厅,听见这道声音,转头看。   于是她便和同样扭头过来的江屹对上目光。   楚徽宜心里一颤,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第33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对面的男人,来者是江总,今天宴席的主角,他肯定是要问好的。   “江总,您好您好,真巧啊在楼上碰见您,”他起身,主动伸手和江衍景握了握,偏头看了看楚徽宜,“哟,这不是楚董家的千金,这是寻了个单独的地方交流感情?”   “年轻人有雅兴,就该如此。”他看着眼前的俊男靓女,笑呵呵。   楚徽宜有点尴尬,正想说什么,江屹饮了口咖啡,瓷杯搁回桌上时,发出清脆响声。   男人回头,这才想起小江总和他兄长不和。   他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小江总,该站在哪边谁不能得罪,必须有个清醒的态度。   “那江总你俩慢慢聊,”男人笑着打哈哈,退回到位子上,“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江衍景拿出继承人的儒雅和风度,“你们也喝好谈好。”   他回头示意徽宜,一同往里走。   “等等。”   楚徽宜还没迈开的脚,停在原地。   她看向江屹,他的目光与她对上一霎,随后落到江衍景身上。   “我这边事情聊得差不多,闲下来了,倒是哥,楼下那么多客人不招待,怎么和徽宜单独来咖啡厅?”   江衍景笑,不紧不慢地答,“徽宜也是客人,我同样不能怠慢,怕她觉得无趣,这才邀过来尝尝咖啡。”   “徽宜无趣,大概是在等人,”江屹唇边牵着浅淡的弧度,看向楚徽宜,“方才约好了我来找你,对不对?”   楚徽宜有些心乱,但江屹说的是实话,所以她点点头。   江衍景微讶地看向她,“这...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要谈很重要的事吗?”   江屹和楚徽宜,他几乎没想过他俩会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我们俩的事了,”江屹起身,慢条斯理踱步到兄长面前,笑意不达眼底,“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哥,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面对面站着,较量在无声里弥漫。   还坐在原位的合作方瞧瞧左边,再瞧瞧右边,惊讶于这么短的时间兄弟俩就剑拔弩张。   看来外界传得不假啊...果然,一山不容二虎。   “那个,我说二位...”他干巴巴笑了两声,试图劝,“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嘛。”   咖啡厅里人少,这会儿动静,几个服务生也看了过来。   江衍景向来注重自己的颜面和名声,别人的目光他不可能看不见,况且跟前这人跟江屹有生意来往,今日若说了些计较的话,难保不会被这人拿出去针对他乱讲,这于自己而言是不利的。   心里来回思虑了遍,江衍景望着江屹,眼眸流转,很快绽开了笑。   “弟弟说的哪里话,”他面容温柔,嗓音也温和,“早知道你和楚小姐有约,做哥哥的自然不会抢占你俩时间。”   江屹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留了句“知道就好”,拉着楚徽宜就要离开。   “诶,楚小姐请留步,”江衍景在几步开外看着楚徽宜,笑说,“今日没机会款待你,等晚宴结束,不知楚小姐是否愿意让江某送一程?”   楚徽宜唇微张,还没说出婉拒的话,就被江屹牵着离去。   二人毫无社交距离的身影渐渐远去,江衍景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眸底漫上不易察觉的记恨与轻蔑。   走廊。   楚徽宜被江屹攥住手腕,不停往前走,她观察着江屹的神色,愉快肯定算不上,但却也没明显感觉到他几分怒气,因为她穿高跟鞋走不快,而他的步伐并没有让她觉得吃力。   到了一处放有一桌几椅的小露台,江屹松开了手。   他看着楚徽宜,抿着的薄唇慢慢放松,倏而低头轻叹一声,不明白自己为何控制不好情绪。   “答应了等我,怎么被江衍景骗着走了?”他抬头,语气表面像责怪,却又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   楚徽宜也憋闷,“柳阿姨和江总热情太过,我推脱不掉,原本想在咖啡厅坐一小会儿就寻借口走的。”   母子俩话说得有礼又体面,方才她只觉自己是客,态度太硬怕驳了人家脸面,这会儿细细想来,才觉得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着别的主意。   楚徽宜不喜欢这种感觉。   碰到江屹是意料之外,他的反应...也有些出乎意料。   说到底这是她的事,江屹何必为此动情绪。   是动情绪了吧?不然他也不会把她拉走。   楚徽宜暗戳戳猜着,偏头看向他,试着开口问,“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江屹微眯了下眼,“他对你什么想法,你看不出来?”   不回答她就算了,竟然还反问。   楚徽宜悄悄噘嘴,索性也不正面回答,装傻,“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好一个听不懂。   江屹低头,气笑了一声。   “他在打你的主意,”他直接把话捅破,“在跟你献殷勤。”   他语气里的冷意让楚徽宜心跳微微加速,她噢了声,慢吞吞地说,“那是他的事,我刚才又不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   楚徽宜才没有乖乖点头,她嘟囔着,“可只是喝杯咖啡而已,我也没必要躲啊。”   她抬头看着江屹,虽然有一点点怕,但她还是往枪口上撞,“就像你邀请我去顶楼花园,我也答应了啊。”   拿他跟江衍景相提并论?   江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口齿伶俐的楚徽宜。   他心里有点气,也有点酸楚。他面上不显地把涌上来的戾气压下去,冷静片刻,忽然想到,她是不是在故意激他。   想到这儿,他缓缓扭过头。   那双黑眸不动声色地一直盯着她,眸底变化不明的情绪让楚徽宜有些发怵。   她有点心虚地开口,“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江屹不言语,片刻,勾唇很轻地笑了下。   他直起身,慢慢向她走来。   楚徽宜心跳的频率一瞬间冲到顶峰,她不由往后退。越退,他就越往前,直到她脚跟理石柱抵住,腰也抵上了浅黄色的砂岩栏杆。   男人骨感分明的手撑在岩面上,围住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楚徽宜被困在他面前小小的空间,进退不得。   方才撩豹的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望着江屹眼里渐渐浮现的侵略性,她好像连呼吸都快不会了,只敢小声喊他的名字,“江屹,你...你不能凶我。”   江屹垂眼,瞧着她脸颊浮上的红,牵了下唇。   “不是你先招惹的?”她不肯看他,他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我们徽宜这么好,是不是谁的邀请都会答应?”   楚徽宜嗫嚅,“不是...”   “但江衍景你没拒绝,”他低而性感的嗓音钻进她的耳里,连带着心脏都微微颤动,“纪子礼你也说过不喜欢,可上次还是跟他一起吃饭。”   冷不丁提到纪子礼,楚徽宜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上次吃饭,你看到了?”   江屹懒散地嗯一声,挑了下眉,“原本是去找纪总,不料却看到你俩相谈甚欢的一幕。”   “你俩处挺好的,所以你在洛州那晚喝醉酒拒了他的话,我到底该不该信?”   楚徽宜哪里还记得洛州那晚的事,她本来怕醉了酒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跟他怎么说的,越是回忆脑袋就越是一团浆糊。   “我记不清了,”她呼吸很紧,“但拒绝他是真的,吃饭是更早之前的事...”   她怕江屹误会,但此刻他身上一点儿不见温柔,冷郁的态度跟对旁人无异,她心里又不禁觉得委屈。   “上次是宁阿姨叫我出去的,我没想到她让纪子礼来赴约,我、我跟异性一向注意保持距离的,才没有三心二意,”她说着说着,气出一点泪花,“你问就问好了,干嘛这么严肃,还把我说得来者不拒的样子...”   江屹听见她声音里的几丝哭腔,愣了。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果然看见她睫毛沾着些许湿润。   “徽宜,对不起,”他好久没这么心慌过,忙替她擦去泪痕,嗓音低下来,“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没想过把她惹哭,懊恼自己刚才的语气。   “我不该这样问你,徽宜,你已经和我说清楚过了,是我的错,还跟你提,”他轻轻把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以后都不提了。”   楚徽宜擦擦眼睛,吸了吸鼻子。冲上脑袋的那股情绪淡了之后,她后知后觉地有点难堪。   她竟然...就因为江屹凶了一点儿就哭了。   好矫情啊,明明是她先故意惹的。   她现在埋在江屹胸口,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江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脑,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什么也拿不准,“徽宜,我只是...不喜欢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控制情绪的。”   不喜欢才对啊,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了不让她生气,以后她跟别人说话他都不管了吗?   楚徽宜心里有股力没处使,她在他怀里挣了下,被他抱得更紧。   “...我没哭了。”隔了半天,她在他胸口闷闷道。   江屹听她这话,慢慢松开了手。   他想,今天的不愉快一是他的态度,二是有没眼力见儿的旁人。有什么办法既能不让那些人再凑上来,又不会让徽宜不高兴。   楚徽宜好像跟他想到了一处,“我对其他人没什么意思,你可以放心的。”   江屹微怔,缓缓看向她。   “那,江衍景说晚上送你回去,你会答应吗?”   说到这个,楚徽宜又气呼呼,捏拳打了下他胸膛,“他问的时候我就打算回答的,都怪你,一个劲儿拉我出来。”   江屹握住她打自己的手,替她揉了揉,“那现在回答一下,好不好?”   现在回答给谁听啊。   楚徽宜对上江屹眼眸,看见他眼眸里还有把她惹哭而未散的愧疚。   心里那点儿难为情和自我谴责的情绪,被他这软下来的态度扫了个干干净净。   他好像觉得都是他的错,所以一点儿怪她娇气的意思都没有。   都说恃宠而骄,有恃无恐。   楚徽宜见他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起他刚刚的冷脸逼问,扭开头,轻哼一声。   “我要考虑一下。” 第34章   明知道她存了赌气的心思故意这样说,江屹却不敢再硬了语气,盯了半晌她水润带红的眼眸,他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慢慢想,”他顺着她的情绪,态度宽容,也留了台阶,语气沉稳而柔,又含着丝斯文败类的苏痞,“要是突然不想他送了,随时反悔都行,反正我一直候着。”   楚徽宜抬眸,嗔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屹勾了下唇,看看时间,才半下午,离晚宴还有两个多小时。   “答应你的,去楼顶看看?温室里种了很多品类的花,你若喜欢,可叫人移栽几株到家里。”   楚徽宜不是一直惦记着别扭的性子,她擦擦眼,抛开刚刚的小插曲,点点头说好。   顶   楼一整层都是露天花园,原本面积不会太大,但出了电梯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刻,楚徽宜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不是简简单单铺几块草坪和石子路,而是完全真实的雨林,茂盛的灌木,高大的树植,小山谷间的潺潺流水力道不小地冲溅在老龟的背上,水花乱坠,打湿了石板路边的“野”花,花枝摇曳,花瓣优雅地在楚徽宜的裙摆留下湿漉漉的一吻。   “小心,别摔着。”   楚徽宜惊奇地四周张望,“没想到顶楼竟这番别有天地,我来过长明国际好几次,从没想过上来瞧瞧。”   “喜欢么,”江屹手插在西装裤兜,牵唇慢慢跟在她身后,“喜欢就常来,这里可以没有别人进入。”   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跟酒店领导打一声招呼,就可以把这里包下。   “别去破费,这样就很好,”楚徽宜给他指了指树上的鸟窝,两人对视,她弯眸一笑,“培育这样的仿生态挺不容易的,更多人来看才不算浪费。”   一路往前,楚徽宜看到了一座玻璃材质的房子。   那便是温室花房。   里面的植被也是郁郁葱葱,不同于外面的“野蛮”,这里放眼望去的美景尽是精心栽培的痕迹,色彩斑斓的绣球花、争奇斗艳的蝴蝶兰,还有凤尾蕨针葵等等...无一不显现旺盛的生命力。   花房里有几位园丁在浇水和修剪花叶,其中一位着装不同,身上是干净平整的侍者服装。他看见两位贵客后,微笑向前而来,伸出一只手臂示意自己带路。   江屹看向身旁一路走走停停嗅嗅的楚徽宜。   “走累了吗,”他问,“想不想去喝一杯下午茶?”   楚徽宜正好有些渴了,闻言眼前一亮,答应下来。   绕过一片玫瑰圃,他们来到温室后方。   这里的地上铺满白色的小石子,中间是一桌两椅,透明敞亮的玻璃外,是方才见到的小山谷背面——碧绿幽静的人造湖。   “两位请坐。”侍者拉开椅子,将茶单奉上。   江屹让楚徽宜选,她便选了自己喜欢的,还添了一样甜品。   等侍者离去,楚徽宜撑着下巴,扭头往外看。   外面是热带雨林式的仿生态,所以深潭周边的山谷上,耸然立着茂盛的植被,而玻璃房内这个小小的茶室,就好像悬停在寂静湖面上的一座孤岛。   身处这样的场景,真的很有与世隔绝的感觉,楚徽宜望着玻璃外的幽宁,扭回头看看坐在对面的江屹,忽然觉得此刻只装着他们二人的小屋如此温馨。   “你说得对,江屹,”楚徽宜笑,“这地方我下次还想来。”   江屹唇边微显弧度,“下次想和谁一起来?”   楚徽宜本来想绕几个话圈子,但不久前的经验告诉她,她嘴上本事没他厉害,最后都会变成他欺负她。   “第一次跟谁来的,以后都和谁来啊,”她索性这样说,话音一落,耳根又有点烫,于是她用假凶掩饰,“怎么,你还想我跟什么人一起来?”   江屹轻笑。   “我么,打算做你选择里的唯一选项,”他意味深深,“徽宜可要说到做到,好让我如愿。”   这话...太暧昧了。   他眼里含着淡淡笑意,视线仿佛能穿透人心,楚徽宜心神一浮,微红着脸移开目光。   幸好这时侍者回来了,她暗自松了劲儿,呼出一口气。   楚徽宜点的是一盏花茶,玫瑰和金丝皇菊,还加了几粒枸杞,这就给热茶添了几分甜意。   江屹似乎是喝的寻常茶,楚徽宜抿着自己的,偷偷瞧了两眼。   在他视线转移的前一刻,她躲开眼,佯装在看外面的景。   “你说这样的潭水,人工造多费时费力啊,”她挑起话题,“整个京市我都没见过类似这样的地方呢。”   “有,”江屹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你高一那年,德阳春游,那时候去了樾山,记得吗?”   樾山,楚徽宜念了一遍,恍然想了起来。   “记得的,我们爬了很久的山,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然后我们在山脚下野炊,就在一个很大的湖旁边。”   多年前的画面渐渐复原,楚徽宜想起那天人很多,特别热闹。   “那好像是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春游,”她回忆着,“应该是三个年级都去了...江屹,所以你那天也去了吧?”   江屹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点了下头。   那年他高三,原本毕业年级已不能参加这些娱乐活动,但学校体谅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教室从早坐到晚太辛苦,干脆也给他们放了半天假,七八个小时也许不能让高考成绩提高几分,但能让大家放松放松,重振精神。   “你真的在啊,”楚徽宜像发现一个很惊喜的事,“原来我们那么早就已经...”   原来那么早我们就一起出去玩过,虽然那时候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但这也是他俩不多的一点点交集,虽然她当时不自知。   但正因为这不自知,才觉这缘分的溯源更加浪漫。   楚徽宜努力回想,“我们那天碰过面吗?...爬山的时候队伍是划分好年级班级走的,后来野炊就是自由组队了,诶,江屹,那时候你会不会就在我旁边不远?”   那时候么。   江屹眸底微涌,他低低嗯了声,“看见你了。”   知道高一高二的也在,爬山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回望。   可惜隔太远,人太多,只有在晚上的时候,他才终于看见她的身影。   她和陈书言、薛家俩兄弟这四人组总是形影不离,他看见薛家兄弟刨好了一个土坑,支着简陋的架子把锅架起来,骄傲地等喊两个女生过来夸。   谁知陈书言走过来一瞧,发现他俩竟用干净的饭碗刨土,气得七窍生烟追着他们打,说你们不用脑子的吗,饭碗脏了怎么办?!快去湖边打点水来洗!   不行啊,老师说了不能靠近湖边,危险。   那你俩就喝西北风吧!吃土我也不拦着!   当晚,空旷的营地上,他看着他们坑里的火生了又熄,几个人轮流吹气,楚徽宜卖力得都吹缺氧,脸也弄成了小脏猫的模样,可锅里的土豆始终半生不熟,连老师过去帮了几次都不行,无奈地说,其他组他是一直叮嘱用火安全,唯独你们压根儿没担心的必要。   ......   “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啊?”楚徽宜托腮,身子往前倾,好奇地望着他,“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   江屹望着她,片刻后牵唇笑了下,漫不经心地回,“大概在我那组也忙着煮土豆吧。”   也是。   楚徽宜点了下头,想了想,有些可惜道,“哎呀,要是现在的我回到那时候,肯定把你拉过来了。”   当年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细细想来,那时候她和江屹其实不熟,也就算得上点头之交,而且碰见的机会都很少,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几次。   为数不多的几次,她记得,江屹只是波澜不惊地看她一眼,淡淡地点下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就那样高高冷冷地走了。   这还让当时的楚徽宜有些挫败。虽然平日里不少人夸她捧她,但她也没怎么当回事,像江屹这样笑都不和她笑一个的,实数罕见,这弄得她一度有点不自信,有一次走廊上跟他碰过面之后,她回了教室还拿出镜子照了照。   不过这毕竟是小事,她是自己的小太阳,可以把一些边边角角的不开心都蒸发掉,所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很轻易地就被她给忘记。   这些消失多年的小失落在云层里待得久了,直到今日碰上一场回忆雨,又淅淅沥沥落回她的心。   想在江屹心里特殊一点儿,真的很难呢。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江屹回国后,他俩相处比以前好多了,看来她运气比较好,二十几岁的楚   徽宜在江屹眼里,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妹。   “江屹,”她望着他,心里有点不满,“你能不能想起来更多中学时候的一些事?关于我的。”   江屹眸光微动。   “算了,”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我自己都记不怎么起来,就不为难你了。”   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但只找到了寥寥几块碎片。   连最开始的小巷、蛋糕,都是重逢后才记起。   楚徽宜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点执念。   一点想把他们之间的故事拼凑完整的执念。   “你说,以前我们会不会有很多次被忽略的擦肩而过。”   升旗仪式解散后,听讲座的大会堂里,还有同一张公示栏的优秀学生名单...   隔着茫茫人群,她是否曾多次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想着想着,楚徽宜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纠结这些陈年旧芝麻做什么啊,说出来江屹肯定会觉得她匪夷所思。   她都不记得,干嘛还问人家记不记得。   对面的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小脸慢慢变得皱巴巴的,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也许是想到当年堆积成山的作业,背不牢的单词,画不出的几何辅助线。   被忽略的擦肩而过。   虽然他的秘密只被她短暂提了一句,但她开始在意起曾经只有他在意的细节。   那些琐碎无聊的记忆,终于在他喜欢的人那里,也成了值得挖掘的宝藏。   这何尝不是一种守望多年的回甘。 第35章   晚宴在下午六点开始。   楚徽宜和江屹五点多从顶楼下来,并肩步入禾香厅。   白天各色各样的人都来凑了热闹,到了傍晚,真正被邀请留下来享用晚宴的人,才是江家眼里贵客中的贵客。   厅内不似先前那样拥挤,偌大的房间摆放两列长桌,深蓝色绒质桌布铺在其上,餐盘和鲜花都已摆放好。   大家都还未落座,楚徽宜和江屹站在一旁,零碎地聊着天。   他们俩交谈的神态和语气,让人一看就感觉至少是很相熟了,在场众人有不少投去目光,与身边好友捂嘴说话,似乎有些惊讶。   “徽宜,今天就你一个人来赴宴啊,楚董和余夫人呢?”偶尔有人路过,笑着和楚徽宜打招呼。   楚徽宜回以浅浅一笑,简单解释,父母都有事所以来不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江家单独让小江总招待你,待遇真好。”   楚徽宜干笑了一声,待那人走后,看一眼江屹。   谁能知道,一开始江家安排的并不是他。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人不知处在多少人的视线和讨论话题里,可江屹仍然一副随意坦荡的模样,就连她朝他招招手,示意要说悄悄话,他也没怎么犹豫,微微俯身,耳朵靠近她唇边。   “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磁而带有一些磨砺感,楚徽宜心苗撩动,看着他的侧脸,用手掩唇,在他耳边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你跟几个月前不一样了?”   “嗯?”江屹扭头,唇角微微掀起,“哪儿不一样了?”   楚徽宜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从他黑眸里的玩味就能知道。   “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吧。”她小幅度垂下眼睑,脸颊升温。   江屹盯了她半晌,很轻地笑了声。   “你说得这么模糊,我不太明白,”他语速放得很慢,直起身,缓缓往后退了两步,懒倦地侧靠着墙,“把你的意思说清晰一点儿啊,徽宜。”   楚徽宜看他一下子隔了自己几米,蹙眉不解,“你站那么远干嘛?”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啊,”江屹勾着唇,“我才想起来,其他人也是这样保持社交距离来着。”   楚徽宜噎了下。   她怀疑他突然做这样子的表面功夫,是在故意逗她。   “你好无聊啊江屹,”她学着他的样子,抱臂靠着侧面的墙,“这样说话我声音都要大一倍。”   “确定要站那么远?”   江屹的黑眸盯着她,语气轻佻,“看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你,你不会动脑筋猜吗?”   “想亲口听你说。”   楚徽宜再次被他噎住。   他眼里淡淡的笑意和汹涌的深意,叫她对视几秒就受不住。   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她竟然在和他...调情。   但为什么主动权在他手里?   她才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我不告诉你,”楚徽宜哼了声,往四周望了望,“你就站这儿吧,我要远离你了。”   她说完,提裙走向不远处空着的沙发,坐下。   江屹就这样跟她隔着一段距离对望。   楚徽宜朝他做了个鬼脸,掏出手机,低头看娱乐软件了。   江屹唇边笑意更深。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小脾气。   挺可爱的。   他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楚徽宜,她大概是玩完一局消消乐了,眼珠转了转,悄悄抬起眼睫。   正好和他目光撞上。   江屹没忍住,又笑了声,朝她很淡地挑了下眉。   楚徽宜羞耻极了,扭开脸,闭上眼睛,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真是要命,他不会是在一直看着她吧。   待猛然涌上脸颊的热意渐渐消散,楚徽宜这才清清嗓子,转过头。   再次看向江屹,她直接迎上他的视线,没有泄露一丝怯意。   不是想看她么。   沙发是二人座的,她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子,眼神示意,把刚才的问题抛回给他——过来坐,看你想不想。   她邀请的姿态是高傲的,不想拉倒,想的话自己走过来。   江屹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瞧她片刻,低头,鼻息里透出很轻的一声笑。   算了,让她占上风又何妨。   这样想着,他抬起头,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在她身旁坐下后,他听见她轻微的一声哼,傲娇的。   江屹无声闷笑。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他真想捏捏她的脸。   另一边,柳菁悠和人客套完,朝这边一望,愣了下,脚步停住。   她转头,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儿子。   得知下午他并没有和楚徽宜在一起,柳菁悠恼怒。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周围人太多,她压着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低声训斥,“集团上的事你在江屹那儿占不到什么便宜,连一个女孩儿都争不到手。”   江衍景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奈地垂着眼。   柳菁悠瞪他一下,闭眼顺口气,随后朝众人走去,笑着邀大家入席。   楚徽宜原本在和江屹说话,站起身还没走两步,就被柳菁悠挽着手臂带到前面去。   “徽宜,玩一下午早饿了吧?来,快坐这儿,待会儿一定要多吃点。”   柳菁悠十分热情,楚徽宜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她按着肩膀坐下,下一秒,她又把跟在后面的儿子拉过来,眼神命令他在徽宜旁边坐下。   楚徽宜都懵了,她怔住片刻,下意识回头去找江屹。   人很多,她没找着,回过头来,发现他已站在桌对面。   “江...”   楚徽宜刚喊出一个字,便看见他朝她旁边的江衍景睨了眼,面色很淡。   随后,他伸手拉出椅子,在楚徽宜对面坐下。   视线在空中交汇,楚徽宜桌下的手抓了抓裙子,垂下眼。   这个不怪她呀,她也是被硬拉的。   晚宴开始,禾香厅内的灯光被调成暗色,服务生将桌上的蜡烛一支支点上,烛光摇曳,江屹深邃立体的五官忽明忽暗。   长桌最前端坐着江董和他夫人,然后就是江家两个儿子和楚家那位明珠。   身份越尊贵的越靠前,柳夫人既让楚小姐坐在那个位子上,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可让后面坐着的其他千金小姐艳羡不已,说不嫉妒不可能,本来想说几句酸话,但顾忌着楚家爱女如命的董事长和两处处偏袒妹妹的兄长,她们只能把不   甘都咽下去。   不过,也有不少夫人太太疑惑,江家究竟是想撮合楚小姐和哪一位江总?虽然柳夫人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方才不少人都瞧见了,分明是小江总和人家姑娘处得更熟...   柳菁悠在生意桌和太太圈都是久经磨炼,自然知道旁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她不会给别人嚼江衍景舌根的机会,所以现在就要让楚徽宜顺着把态度摆出来。   “我们衍景和徽宜,说来缘分实在不浅,”柳菁悠笑着,看似只是两个小辈闲聊,其实她知道后面的人都能听见,“小学和中学一直都在同所学校,从小就打过不少照面。你俩小时候还一起玩儿过,去碧水庄园度假的时候徽宜才五岁吧?你那时非要亲手摘树上的果子,还是骑在衍景脖子上才够到...”   “小孩子打打闹闹大方得很,现在长大了反倒扭捏起来了,”柳菁悠想起来什么,推推江衍景手臂,“你是不是没加徽宜微信?快加上,平日没事多联系啊,我们两家又没多余的孩子,遇到事记得互相帮扶。”   柳菁悠说得自然无比,加个联系方式显得是一件很正常的小事,当着众人的面,楚徽宜不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只好解锁屏幕,点出二维码名片。   待江衍景扫完,她拿着手机转身,瞧见对面江屹冷冰冰的神色。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却没看过来,不动声色地切着牛排,微微低头。   桌中央的花束就这样把他的脸给挡住了。   楚徽宜咬了咬唇,心想,他应该不开心了。   这顿饭越吃越无味,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众人陆续起身,又是一番离开前的客套话。   江谨腾和柳菁悠身边的人太多,楚徽宜想着走之前还是要告辞一下,就默默等了一会儿。   “江叔叔,柳阿姨,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终于在嘈杂中找到缝隙开口,楚徽宜快速说了几句,“感谢你们的招待,今天玩得很开心,以后有机会再聚。”   她说完想溜,但柳菁悠却握住了她的手,“徽宜,你等一等,我让衍景送你回去。御湖湾离这儿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让他把你送到家门口,我才好放心。”   楚徽宜一直说不用了,但柳菁悠像没听见似的,把江衍景唤了过来。   “楚小姐,”江衍景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今天我们说好了,给我一个送你回家的机会?”   柳菁悠笑看着她,江衍景也谦谦君子一样等她答应。   楚徽宜一向怕尴尬,也害怕给相处的对方带去尴尬,所以她一直都很注重体面,尤其是交往时对方的体面,她习惯性照顾旁人的脸面和情绪,几乎不会给他们难堪。   但今天她已经给得足够多了。   一味的妥协违心,会让她自己不舒服。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手,楚徽宜抿唇,吸了一口气,抬头。   “抱歉,江总,在咖啡厅的时候我并没有答应,所以也算不上说好,”她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这里还有这么多客人,想比你也很忙不好抽开身,就不麻烦你了。”   她暂且没管柳菁悠和江衍景错愕的表情,兀自向周围望了望,看见冷漠站在一边的江屹。   江屹早看见他们在说话了,看见柳菁悠把江衍景招过去,他猜也猜得出他们在说什么。   原本以为楚徽宜会为了给对方留情面而应下来,他冷着一张脸望向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   窗玻璃上倒映出楚徽宜,他看见她和那几人说了什么,朝他走过来。   对面LED巨屏上播放着二次元人物的广告,屏幕很亮,所以楚徽宜的脸看不真切。   他扭头,一眼就对上她清晰带笑的面孔。   楚徽宜走到他跟前,挽住他的手臂,再回头走到柳、江几人身边。   “让江屹送我就好了,”她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摆摆手,往厅外走去,“叔叔阿姨江总,再见。” 第36章   夜色浓稠。   黑色迈凯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穿过跨江大桥,往御湖湾方向去。   从长明国际出来的时候,晚高峰已过,所以回家的这一路十分通畅,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楚徽宜解开安全带,并未打算直接离开。   她看着一路脸色平淡的江屹,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江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屹闻言,扭过头,“有么。”   “感觉有一点点。”楚徽宜用大拇指与食指比划。   虽然回家路上他们也在断断续续地聊着天,江屹看起来也和往常一样,但楚徽宜就是觉得,他还是有几丝情绪藏着的。   “我不是和你走了吗,”楚徽宜仰头盯着他,不解地微微蹙眉,“你怎么还生气喔?”   江屹瞧她一眼,继而又目视前方。   “晚宴的时候很生气,现在好些了,但还剩一点点。”   楚徽宜听着他描述得如此平淡又好笑,唇角翘起。   “那你可真难哄。”她说。   “这就难了?”江屹想到什么,眸色沉下去,凉薄地一哂,“江衍景几次三番往你跟前凑,比狗皮膏药还难甩。”   楚徽宜绞着手指,小声道,“但今天我最开心的时候,是和你一起在顶楼呀。”   江屹眸光微顿,他看向她,倏而勾了勾唇。   “可一旦出现其他人,”他语气散漫,“就没见得你会想起我了。”   他肯定指的是她被柳菁悠拉着走,都没回头看看他。   这个,当时确实匆忙,她没顾得上他。   楚徽宜心虚地缩进椅背,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心虚?   正想理直气壮地挺直腰,却没想江屹忽然覆过来,手撑在椅背边缘,整个身影笼住她,带着危险的压迫感。   “江衍景的微信,你还真加?”   他离得实在太近,两人的呼吸都快交缠在一起,楚徽宜才升起来的挑衅之心,被他这么一弄,全然消散。   “我没有通过他的好友邀请,”楚徽宜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解锁了手机,把屏幕举到他面前,“也没打算通过的。”   江屹扫了一眼,新的朋友界面里,江衍景依旧在等待验证。   他视线停顿在手机上,半晌,很淡地一声笑。   “还算聪明。”   “怎么不怕他会不高兴?”   “那我就管不着了,”楚徽宜收起手机,嘀嘀咕咕,“本来做个朋友是可以的,但既然知道他有其他意图,那我就不可以了,我想让手机消息清静点儿。”   她说完,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江屹含笑的眸。   “...我可没解释给你听,”她紧紧靠着椅背,侧着脸,嘟囔,“是我自己本来就这样想的。”   被他这样环住,她心跳像开了倍速,实在受不住,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你起开,我要下车回家了。”   江屹顺着她的力道松了劲儿,坐回驾驶位,看着她红着耳朵开了车门。   刚迈出去一只脚,她动作顿住,又回过头。   “那个,”她有点迟疑地问,“今天我们俩就那样直接走了,回头江衍景和柳阿姨会不会为难你?”   江屹太出风头的话,他们肯定心里不舒服吧。   “他俩?”江屹眼睑稍抬,语气漫不经心,“他俩没那本事。”   “怎么,”他盯着她,似笑非笑,“担心我?”   楚徽宜心蓦地一紧,“才不是。”   在套话方面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走为上策,“我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小跑进别墅正门,楚徽宜脚步没停,穿过前花园进了家门,她背靠着门,微微喘气,不解地歪了下头。   不对啊,不是她在试探他的心思吗,怎么倒是她在一直解释,像犯了错的女朋友一样。   不对不对,想哪儿去了。   楚徽宜晃了下脑袋,心不在焉地换鞋进屋。   楚谦阔出差未归,余淑茵在国外,家里人少,陈姨上前问她要不要吃点夜宵,她摇摇头,直接上了楼。   后面两天,楚徽宜认真把思路好好理了理,还是没想太明白。   感情的事,真是越琢磨越混乱 。   头疼之下,她决定请教点醒自己的军师,陈书言。   陈书言经常穿梭在各种聚会party里,一周至少有三四个晚上在外面嗨,所以基本中午才起床。   楚徽宜估摸着时间给她发消息。   十一点。   【书言,醒了回我信息,有事要你帮我分析。】   十一点半。   【书言,醒了吗?】   十二点。   【书言书言书言。】   第三条信息发出十几分钟后,陈书言终于回复了。   【才醒,起来喝杯水。怎么了这是,什么急事?】   见她回复,楚徽宜激动得翻了个身,咬咬手指。   她简单地说了下近段时间和江屹的情况,并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我觉得我斗不过江屹,每次我想问他什么,结果总是绕着绕着反倒被他掌握了主动权。】   【我已经拿出全身本领了,但还是占不了上风。我怎么样才能变厉害一点呢?】   陈书言觉得楚徽宜真是笨拙又可爱。   【亲爱的,你真是一头小笨猪。】   楚徽宜:【?】   有点冒犯噢。   陈书言:【你一直关注结果,只盯着一个点想,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的。】   【感情不是博弈,干嘛那么在意输赢,放松地投入和享受暧昧,很快乐的你信我。言行随心而动,就会自然许多。】   【不会就技巧就纯撩,你对他本来就特别有吸引力,他迟早会把持不住的,信我。】   【你俩是不是还没单独约过会?叫他出来陪你玩儿啊,每次都是跟我们几个一起,想干点儿什么都不方便。】   楚徽宜还没见过主动嫌自己碍事的电灯泡。   她觉得陈书言这话像是有亲身体验似的,【难道你和薛明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好几次了?】   陈书言:【......】   【说你呢,别跑题。自己都弄不明白还操心我。】   楚徽宜笑了,丢开手机望着天花板,仔仔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重新拿起手机,她点开和江屹的聊天框。   【江屹江屹,在忙吗。】   那边很快回复,【在开会。】   【没事,你说。】   楚徽宜本来想组织一下措辞,思来想去半天,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迂回,想到陈书言刚刚讲的,她索性丢掉任何技巧,噼里啪啦打好一句话,发送。   【你最近哪天有时间?我们去环球玩一下吧?】   这次那边等了一分钟。   【具体哪天空闲还没定,我待会儿问问于帆。你休假期间都有时间?等挪好行程表我告诉你。】   这意思是说,他答应了,而且为此会专门调整工作行程?   楚徽宜盯着屏幕,微微睁大眼。   为避免产生误会,她跟他进一步说明情况:【这次没有书言和明渡明舟,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噢。】   手快点了发送,楚徽宜反应过来,有点懊悔。   这样一读,她的心思也就暴露得太明显了。   呜,好不矜持好不矜持。他该怎么想啊。   她埋脸到枕头里,手机叮的一声,她又连忙抬起头。   江屹:【你原本还想叫其他人?】   楚徽宜微愣,随后眼眸弯起来。   看来书言那句话不是乱说的啊。   她对他,有特别的吸引力?   楚徽宜:【没有,这不是先问你了吗。】   【那你继续开会,我不打扰了,确定好时间告诉我。】   考虑到国庆节人流高峰,江屹空出的时间在节后第一个工作日。   这天环球里的人果然少很多,快速通道更是畅通无阻。   楚徽宜今日的衣着特意搭配过,白色不规则短裙,长靴,深蓝色针织外套,整个人削瘦高挑,两条腿笔直修长,走在路上频频有人回头。   江屹和她并肩走着,不看路,只看她。   楚徽宜若无其事了一阵,终究还是受不住,脸颊带着热意,“看路啊,不怕摔?”   “路有什么好看的,”江屹慵懒地勾着唇,“看你心情会愉悦点儿。”   她眉形精致,樱唇应该是涂了水色唇釉,跟素颜比起来明艳了些,耳钉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光芒。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怎么化妆了?”   “...我乐意,而且本来平时也化啊,”楚徽宜哼哼,瞧他一眼,“你今天不也特意打扮了?”   江屹今天穿得很休闲,宽松牛仔裤,内搭白色卫衣,套一件牛仔外衣,长期以来被西装革履掩藏起来的少年气这下肆意溢出来。   说实话,楚徽宜今天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被狠狠惊艳到。   她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的江屹,话少清俊的冷脸酷哥。   但十几岁的时候见了她最多淡淡点个头,现在这个,会勾着笑逗她,饶有兴致地看她脸红,还会给她买小黄人造型的雪糕。   “还想吃什么,”他为避免化掉的雪糕弄到她手上,在木柄上绕了一层纸巾再递给她,“拿稳,别脏了衣服。”   注意到她针织衫的纽扣开了一颗,江屹伸手替她扣上。   楚徽宜把手里的雪糕拿开了些,注视着低头的江屹。   下颌线利落分明,衣服也香香的,银色项链把脖颈衬得性感色气,垂着的眼,高挺的鼻梁...他脸上的任何弧度在她这里都堪称完美。   清俊干净的少年,离她这样近,楚徽宜心里痒痒的。   系好纽扣,江屹直起身,见眼前这姑娘在发呆,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想什么呢?”   “噢,没有,”楚徽宜回过神,想起他方才的问话,“暂时先不吃什么了,我们去玩项目吧。”   玩什么由楚徽宜决定,怎么走由江屹带路。   他们从小黄人主题场馆出发,准备往哈利波特那边去。   还没走几步,楚徽宜扬了扬脖子,指着路边的一个指示牌,念出声,“81号公馆。”   “这个好玩儿吗?”   江屹在app上翻了翻项目简介,“可能会有点吓人。”   他把手机递给她,楚徽宜瞧了瞧,觉得图片上展示的也还好。   “来都来了,进去看一下嘛。”   江屹听从她的决定。   关于楚徽宜的胆子,其实他一直不大清楚究竟有多大,凭着以往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太小。   先前有一次在酒吧聚,薛明渡绘声绘色描述看过的一部电影怎样鬼畜,什么僵尸被主角猛然掰掉了脑袋鲜血直流,说到这儿时陈书言出口打断一下,说徽宜会怕,可他们几个望向楚徽宜,却发现她撑着下巴出神,见他们齐齐看过来,还懵懵地问怎么了。   从入口进去之后,光线就暗下来。   楚徽宜跟着江屹一起走,惊奇地东张西望。   江屹侧头,低声问她,“会怕吗?”   “应,应该不会吧,”进来也走了半分钟,目前一切正常,“只要没有那种突然蹦出来吓我的...啊!”   话还没说完,她右边衣柜砰一声猛然打开,里面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大张着嘴朝她吼,光线像雷电一样一闪一闪的。   楚徽宜心脏狠狠悬空一跳,手一瞬间都麻木了。   江屹反应过来,将她揽过来,站在另一侧,“没事,不怕,走这边。”   楚徽宜跟他调换了一下位置,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就是这种突然出现的,灯光加上妆造,实在有点瘆人。”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刚才自己失声尖叫的样子有点丢人,咳了咳嗓子,继续往前走。   忽闪忽闪的一段路过后,就是一截挂着油画的走廊。   这些油画大概是西方中世纪的画风,肖像画,看着没什么稀奇。   楚徽宜正盯着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指着给江屹看,“你知道他是谁吗?”   还没等江屹回答,油画突然卷上去,里面蹿起来一个高声吼叫的鬼。   楚徽宜的心脏受到二次创伤,她扭头埋在江屹手臂,呜呜两声,“换一下,我们左右   换一下。”   可她没想到,走廊两边的油画背后都有npc,哪个会卷起来吓人似乎是随机的。   左一下右一下,连续几次楚徽宜受不了了,哪边都不安全,她慌慌张张地从背后抱住江屹,闭上眼不敢看。   直到此刻,江屹算是明白了,这个游戏已经超出徽宜的承受范围。   “徽宜,”他抬起手臂,拍了拍她箍住他腰间的手,哭笑不得,“这样子怎么走路?” 第37章   楚徽宜躲在他身后,埋着头,一时没有回答。   江屹转过头,揉揉她的头,“要不我们不玩儿了,这还没走多远,原路返回很快就能出去。”   也是,前面不知道什么在等着,这诡异的背景乐实在叫人胆寒。   可闯鬼屋未半而中道崩殂,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江屹会不会也觉得她...很娇气。   楚徽宜心里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她揪着江屹前胸的外套,咬唇。   他们身侧油画后面站着的那位鬼,没过一会儿就会重新拉开画出来吼几声,第三次看见外面还是他们,鬼都疑惑了。   楚徽宜和这位疑惑的朋友对视上,后者秉持着职业素养,朝她再叫了一声,放下画藏回去了。   第一次会心悸,第三次都是熟人了,恐惧阀值被拉高,楚徽宜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算了,原路返回好丢人,我们还是从出口出去吧。”   接下来的路,楚徽宜和江屹并肩走着,遇到比较窄的地方,就换成他在前她在后。江屹全程很冷静,走在前面的时候会给她提前预告,如马桶里钻出的女鬼、床上会动的尸体,楚徽宜听了,真正看见的时候就不会被突然吓到。   拐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终于到了出口。   掀开黑布从鬼屋出来的那一刻,有种重见天日的劫后余生感。   楚徽宜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江屹握着她的手臂把人牵到身前,观察着她的脸色,“还好吗?”   后半程她勇敢了很多,几乎没怎么叫,但他知道,她只是撑着没示弱,其实身子在抖。   楚徽宜听到他说话,回魂似的抬起头。看着他染上温柔的眉眼,她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终于找到可以安顿下来的港湾,皱巴着小脸,哼哼唧唧委屈地贴到他怀里去。   “吓死我了,”她软着调子,脸蹭蹭胸膛想钻得更深,“我手都变凉没知觉了。”   她说的没夸张,因为他感受到她背后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怀里的人跟小猫儿似的,江屹抬手,轻抚着她的背,给她时间慢慢缓过来。   没一会儿,楚徽宜理智回笼。   当她发现自己和江屹此刻不合规矩的姿势时,身子顿了下。   ...她刚刚是真被吓傻了吧,怎么就这么,直接钻到他怀里了。   两秒后,她略显僵硬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那个...”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江屹瞧见她的表情,暗自觉得好笑,考虑到她才受了惊吓,他体贴地没有逗她,一副神色如常的样子,“嗯,怎么了?”   楚徽宜瞅瞅他,悄悄纳闷,他好像...觉得刚才那样没什么不妥?是没觉得还是没反应过来?   哎不管了,正好她也装作无事发生。   “噢,没什么,我就想说,这个项目两人还挺出人意料的,”她转过身,伸展了下手臂,“这样也不错,促使今天我实现了一个突破。”   江屹低笑,问她:“那以后还想不想玩儿?”   楚徽宜犹豫,“看到时候状态吧,反正现在让我重新回去走一次是不行的。”   “嗯,怕就不玩,玩项目是为了开心,不是受难。”   楚徽宜还挺惊讶他这么说,“可你不会觉得这样很怂吗?”   别人都说她脾气好,但其实她一直都有点不喜欢自己性格里温吞胆小的一面。   “胆小又不是缺点,如果只是担心别人的看法,我觉得不需要修正。”江屹说。   虽然因为走了一趟鬼屋让他得到了楚徽宜的拥抱,但这是用吓到她换来的,如果事先知道,他不会选择这样的交换方式。   “饿了吗,现在想不想去吃午饭?”   已经十一点多,也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走吧,正好坐着休息会儿。”   到达餐厅,他们选了一份双人餐,在角落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套餐里几块猪排、火腿还有土豆,大多是荤菜,味道不是特别好,江屹起身去点餐台,没一会儿带回来一份水果沙拉。   方才点餐的时候楚徽宜没太注意,不知菜单上原本就有沙拉,还是江屹用了什么其他方法。   “谢谢,”她接过餐盘,放到桌子中间,“我们一起吃啊。”   水果种类很多,楚徽宜看见有芒果,于是用干净的刀叉将其清到一边。   “现在可以了。”她对江屹说。   江屹看了她一眼,唇边弧度浅浅。   楚徽宜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干什么,过敏原本来就要格外小心啊。”   说到这儿,她又问:“除了芒果,你还有没有其他忌口?”   江屹摇了摇头,“就这一个。”   那还好。   楚徽宜慢悠悠吃着圣女果,想到什么就和他聊什么,“你第一次吃芒果过敏是在什么时候?”   江屹想了想,“大概五六岁吧。”   “这么小,那时候症状严重吗?”   几岁时候的记忆其实很多都是模糊的,但这件事,江屹印象挺深刻。   “第一次吃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才出现症状。”   楚徽宜起先疑惑,随后想起来高中生物老师讲过,好像和免疫系统的特性有关。   “那当时什么情况啊,江屹你给我讲讲嘛,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江屹见她好奇,轻轻笑了下,也就讲给她听。   “我妈妈当时在县城的食品加工厂上班,那天回家她带回来一个很大的芒果,说是同事的亲戚从南方寄回来的,作为帮忙值班的谢礼送给了她。”   “晚餐过后,她把水果一块块切好放到盘子里,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江屹很淡地垂着眼,“当时住的房子很旧,电视信号不好常卡顿,但那时我们都很开心。”   楚徽宜感觉心被掐了一下。   “剩下一半芒果被我妈放进冰箱,她留了一些饭菜,让我第二天吃,水果也给我留着。”   那天应该是周末吧,他记得自己没去上学。芒果的味道很甜,他第一次吃,很喜欢,所以第二天念念不忘,搭着凳子从冰箱里面拿出来,又因为他太小不会用刀,于是就抱着核啃,吃得满嘴都是,老电视播放着画质不清晰的动画片,他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   那时他几乎没见过平水巷外面的世界,只觉得此时此景便是最幸福的生活。   就在他傻乐的时候,慢慢开始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   他不停地挠着手臂和背,发现身上长了红疹子,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本想通过看动画片转移注意力,但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白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因为摄入的芒果太多,过敏症状很严重,但那时候我家座机坏了一直没修,我联系不上我妈,就一直等到了晚上。”   他发现楚徽宜看起来很难过,朝她笑了下,就没有具体描述那异常难熬的几个小时,以及最后他几乎晕厥过去,等醒来之后,就已经在医院了,妈妈正坐在他旁边擦眼泪。   当时虽然年纪小,但江屹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进医院花钱很贵,当他听到医生说这小孩没事了,就立马跟妈妈说我们回家吧。   “我妈把我背去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就回去了,”江屹笑笑,“再下一次误食芒果,就是你碰到我那次。”   楚徽宜鼻头一酸。   她好想抱抱小时候的江屹啊。   “所以那次,你为什么会误食?”   江屹默了默,说了实话。   楚徽宜很生气,“原来江衍景是这样的人。”   亏她还对他客气礼貌,以后她不会再理那人了!   江屹见她忿忿不平,安抚,“聊天而已,别影响心情。”   楚徽宜看着他,心想,要是被人欺负的事发生自己身上,她肯定会大哭,会告状,反正家里有足够多亲人给她撑腰。   想到这儿,她就更心酸了。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里,她望着如今已经截然不同的江屹,有好多话想说,又觉得有点煽情,真说了,她怕他打趣自己。   抿了抿唇,最后她还是带着小倔强,小声地像给自己做了个承诺。   “以后我站你这边。”   江屹没太听清,“嗯?”   楚徽宜回过神,对上他的目光,摇摇头。   “没,”她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你妈妈,她...是因为生病去世了吗?”   她问得很小心,不安地看江屹神色。   江屹敛起眼睫,半晌,低声,“出意外走的。”   那年他十二岁,放学回家自己做了饭,给妈妈给留了一份。晚上他在屋里做了很久的作业,已经凌晨了,妈妈还没回来。、   虽然那天她有夜班,但不至于这个点还不回来,江屹心中不安,给她打很多个电话,没接。   他下楼去找,整个平水巷好几条交错的窄路都黑黑的,最后是社区负责人拿着手电筒喊他,把他叫过去后,悲痛地告诉他,你母亲出事了。   是在其中一条小巷子出事的,据说发现的时候浑身是伤,脑袋上也是血,发现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公安局的人调查说,是被几个喝醉酒的工人打伤,流血太多所致。   那几个肇事者按律判了刑,这件事就结束了。   母亲生前过得很辛苦,生了他之后更是不易。他什么都没报答,她就匆匆撒手人寰。   楚徽宜听他短短五个字概括,知道背后的故事肯定是他很深的伤疤。   “江屹...”   “我妈妈,没有别人说得那样不堪。”   江屹抬起头,眸底闪过一丝痛色,这种话他也跟别人说过,但没人信。   “她知道小孩子对我的排挤孤立,总是很愧疚地跟我说,是她做错了事。但她知道江谨腾有家室后就跟他断了,辞掉舞团的工作回了家乡,双亲去世其他亲戚不愿帮衬,她就去工厂上班。学舞的人,使力气的活干不好,但即使厂里给的工资很少,她也没有找过江谨腾,如果她没去世,我们应该会一直生活在平水巷。”   江屹说完这些,沉默良久,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她,但每次听见不堪入耳的辱骂,心里还是很难受。”   楚徽宜眼眶湿润,不知该怎么安慰。   江屹很善于控制情绪,不待她说什么,他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好了,怎么聊着聊着把气氛搞这么低落,”他淡淡地笑,看了眼餐厅外面的飞驰而过的过山车,“休息好了吗,出去继续玩?”   楚徽宜把湿意眨下去,点头说好。   走路途中,他们看见购物品店,就进去逛逛。   这里有很多毛茸茸的帽子,楚徽宜觉得都好可爱,一个个拿起来对着镜子试。   “江屹,你也带一下好不好?”   小黄人的帽子看起来很幼稚,江屹看起来不大乐意,但拗不过楚徽宜,他还是俯身低头,任她把帽子盖在自己头上,左调调右扯扯。   “好了,抬一下头。”楚徽宜看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噗嗤一笑。   江屹无奈,“很滑稽?”   “没有没有,还是很帅,”楚徽宜见他要摘,忙拦住,“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拍个照。”   她从架子上挑半天,最后选了个跟他相同的款。   两人对着镜子拍了几张照,楚徽宜越看越爱,“江屹,要不我们把这两个帽子买了吧?”   江屹把帽子取下来,“买一样的?”   “对啊,你一个我一个。”   江屹眼里的调侃不言而喻。   “想要情侣款?”   楚徽宜脸颊热意。只是一样的款式而已,怎么,怎么就叫情侣款了嘛。   “你,你不要算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被他低笑着拉回去,拿起两个帽子,到前面结账。   袋子是江屹在提,楚徽宜走在他空着的那只手这边。   所以...刚才是开玩笑吗。   既然是开玩笑,但他还是买了。   楚徽宜想起上午从鬼屋出来的时候,对于那个拥抱,他也是当做无事发生,或者说是坦然接受,没觉得什么不妥。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   她跟着他的步伐并肩走着,疑惑着,悄悄瞧了几眼男人的侧脸。   现在的她,即便只是这样看看他的五官,都会心跳加速。   他也会这样吗?   楚徽宜忽然蠢蠢欲动,想往前戳一步,想探探他们的边界究竟在哪儿。   阳光下,两道影子越靠越近,中间已经交叠了一点点。   楚徽宜状似不经意走着,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下一秒触到了温热,他们手背碰了一下。   心跳也跟着颤了颤,事到临头楚徽宜又怂了,正打算撤回,下一秒——   手被江屹牵住,包进掌心。 第38章   温燥的大手裹住小手,楚徽宜好像跌入一个温柔的漩涡,不知作何反应,也忘记挣扎。   身旁的人过于安静,江屹扭头,勾唇,“发什么呆?”   他低眸,示意两人交握着的手,“是要牵的意思吗?”   “啊,”楚徽宜抽回思绪,四处张望着,强装镇定着,“我看周围人太多,怕走散。”   江屹笑意不明,“只是这样?”   “不然呢。”楚徽宜有点慌张,却还是不甘示弱,“你要是不想牵,那算了。”   她说着,手上松了劲儿,但江屹掌间的力道紧了紧,没让她把手抽出去。   “人是挺多,”他看了看周围零散路过的行人,煞有介事,“你说得对,这样保险一点。”   蹩脚的理由被两人说得头头是道,他们谁也没拆穿,谁也没松手,就这样保持着心照不宣,感受对方体温,聆听自己心跳。   多巴胺总是会让人做出很难用逻辑条理解释的事,又或者说解释不清本身就是个借口,只是为了方便做一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   回到家,楚徽宜哼着即兴小曲儿,换鞋后接了一杯温水喝。   余淑茵从楼上下来,“回来了宝贝?”   “今天和谁一起出去玩儿了啊,这么高兴。”   “也没有很高兴啊,”楚徽宜一口一口喝着水,否认着,“这和以前出去玩有什么不一样,我现在心情也就一般般吧。”   “什么时候还学会嘴硬了,”余淑茵打趣,捏了下她脸颊,“瞧瞧你这嘴角,快翘天上去了。”   有吗?   楚徽宜摸摸嘴角,放下水杯,有意收敛。   “交新朋友了?”余淑茵关切地笑着。   妈妈问这话的意思,楚徽宜哪里会不知道,忸怩了片刻,她不肯承认,“哎呀妈妈,您不要想那么多。我还要和书言视频,就先上楼了!”   跟书言视频是临时找的借口,不过等回了房间,楚徽宜越想心越静不下来,没忍住真给陈书言拨了个视频通话。   “哎呦,我的小徽宜,这快凌晨了你还没睡?连睡衣都没换,这是才从外面回去?”   楚徽宜坐在单人沙发上,两条腿摇摇摆摆,“是呀,我刚刚回家。”   她和陈书言简单讲了下一整天的经过,陈书言一边听着,一边啧啧,“瞧瞧,你这陷入爱情的样子,连说话都是黏着蜜似的。”   “我哪有——”   楚徽宜脸颊攀上热意,急急辩解,“我和江屹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她撒了一个小谎,关于下午那一小段路的牵手,她没告诉陈书言。   直到现在,她开始相信江屹对自己有点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究竟有多少,有多浓呢?   ...他想和她谈恋爱吗,还是仅仅玩一玩暧昧游戏。   她见过周围不少同龄人拍拖,换对象的频率有的一月一换,有的一季一换。照他们的话说,结果不看重,享受过程双方开心就好。   江屹对她会是临时起意吗?细细算来,他们相熟不过短短几月。因为她和他走得比较近,所以他才会生出这么点意思?   楚徽宜不由陷入沉思,连对面陈书言在说什么都没注意听,直到被叫了两遍名字,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喊你半天都不应。”陈书言微微怪罪。   “噢,没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过几天我想去沪城玩儿,我很喜欢的一个欧美歌手要去那儿开演唱会,搞到了两张票,你跟我一起去呗?”   沪城?   楚徽宜想了想,迟疑,“去几天啊?”   “没做攻略,我也说不定,反正玩尽兴就回来呗,你休假不是还没结束吗,又不赶时间,”陈书言盯着屏幕里的楚徽宜,皱眉,“别说你不想去啊,京市有谁在啊你还舍不得离开。”   楚徽宜脸一红,“书言,你少含沙射影。”   陈书言哼一声,“有种你别对号入座啊。”   楚徽宜吃了嘴上功夫的亏,怼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没她说的那个心思,她憋着劲儿,一口答应下来,“行啊,那订机票呗。”   “什么,你俩去沪城?”   包间里,薛明渡捞着锅里的毛肚,看了看两个女生,指指一边的江屹,“他也要去,出差。”   “巧了吗这不是。不对啊,你们都走了,就剩我留在京市,好无聊。”   陈书言拿起杯子喝了口,不经意地回,“你弟不是还在吗?”   “他?”薛明渡撇撇嘴,“他最近忙得没影,你看今晚我们几个吃饭都没来,我还指望他陪我解闷儿?”   “他最近是不是都抽不开身?”陈书言皱起了眉,“薛氏的事还没解决好?”   薛明渡耸了耸肩。   陈书言把水杯砰一下放回桌,抿唇的样子有些不安。   她没忍住,又跟薛明渡问了一些情况。   他俩说话的间隙,楚徽宜也问了江屹关于薛家的情况,“很严重吗,薛明舟处境还好吧?”   “目前是有一些麻烦,但总能处理好的,”江屹知道他们有二十多年的情谊,“不用担心,能帮的我都在帮。”   听他这么说,楚徽宜放了心。   “你和陈书言要去沪城?”江屹问起刚才的话题。   “是啊,”楚徽宜点头,“你哪天去?”   得知时间相差无几,楚徽宜嘀咕着,真是巧了。   “什么?”   “没什么,”她扭过头,朝他笑笑,“到时候我和书言到处逛逛,你就好好工作吧。”   江屹挑眉:“不打算跟我聚聚?”   “平时在京市聚得也不少啊,”楚徽宜捣弄着自己的油碟,见他眉间微蹙,一副慷慨的模样,“这样吧,要是恰好能抽出时间,我和书言考虑一下找你吃顿饭。”   她架子摆得高,却没想到陈书言回头放了自己鸽子。   在电话里,陈书言很抱歉,约定好的事情她很少变卦,但这次实在情况特殊,据她所说,最近薛明舟很辛苦,她可能会待在他身边。   之前他俩对彼此还视若无睹,现在就要同甘共苦了。   楚徽宜决定之后好好盘问,顺便狠狠谴责她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深明大义地做了被轻掉的那个“友”,楚徽宜趴在桌上,有一点点失落。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她拿起一看,竟是江屹。   “听说我们徽宜被放鸽子了?”   从电话里都能听到他在那边轻笑,楚徽宜不爽地拨弄邦尼兔的耳朵,不大乐意地嗯了声。   “你从哪儿知道的?”   “薛明渡,”江屹语速慢悠悠,“他看见自己发小和自家弟弟接吻,跑我这儿来哭诉,说自己被抛弃了。”   楚徽宜不禁想象到薛明渡五雷轰顶不可置信,还有缓过来后哭诉告状的样子。   她没忍住,笑了声,“他真可怜,肯定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   江屹听她在笑,也跟着勾了下唇。   “沪城还打不打算去?”他问。   “书言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干嘛?”   江屹溢出一声淡笑,反问,“哪里就你一个人了?”   “什么都计划好了,现在说不去,不会有些可惜?”   楚徽宜反应了一会儿。   他的意思是,让她跟他一起去?   “...你是去工作的啊,”她慢慢坐直,“我跟你一起去,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玩儿。”   他回得漫不经心:“那也不至于从早忙到晚,总能空出时间。”   听电话那头没动静,他低头笑了下,“要不要考虑一下?”   楚徽宜觉得他是故意在引诱自己。   偏偏她痛恨自己定力不佳。   挂电话时还矜持地说要再想一想,当天晚上,她就去问了他的航班。   他在微信上发给她,并说,【已经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楚徽宜读完这条信息,闭眼低呼。   行,她现在就像个呆瓜一样,被他预判得死死的。   她越想,越唾弃自己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地握紧拳头捶了下床。   随后起身收拾行李去。   出发那天,家里的司机把她送到机场,江屹和助理已经到达。   “楚小姐,”于助理站在上司身后,笑着和她问好,“好久不见,没想到您这次也和我们一起沪城,难怪小江总今早心情很好。”   江屹很淡地扫了他一眼。   机票都是他订的,早就知道这个事,非要多嘴这一句。   于帆被警告,不敢再造次,老实地闭上嘴。   楚徽宜瞧了一眼江屹,暗自弯唇。   当着于助理的面,她还是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我去沪城也是有事,正好时间和你们小江总碰上,这才约着一起。”   于帆以拳掩嘴,一个劲儿点头。“当然当然,这个我明白。”   办理完托运,他们一路往登机口去,上了飞机,公务舱第一排左边的两个位子,江屹把靠窗那个给了徽宜。   楚徽宜本来想看电影,结果才放了二十多分钟,她就困了。   关掉手机,她闭上眼睛。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到身上盖了层被子,脖枕也被人戴好。   “小江总,”后排的于帆一出声,被江屹一个眼神示意,立马放低声音,“您看看后面几天的日程表。”   他应该是在看翻看平板,过了一会儿低声,“这几个无关紧要的行程推掉。”   多出来的时间用来干嘛,不言而喻。   几天前,楚徽宜就发现自己有一个危险的思想:即便假设里江屹只想和她体验一场短暂的风月,她竟依旧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向往。   此刻这种冲动更为强烈。   她按捺住情绪,心里暗暗想,自己一定不要被轻易冲昏头脑。 第39章   在沪城的前几日,江屹比较忙,视察分部、跟合作公司谈判以及处理各种各样的应酬,抽不开身,基本是早出晚归。   楚徽宜乐得清闲,她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收拾一下,优哉游哉出门,开始一天的行程,她不会把时间安排得很紧,今天见个老同学,明天逛逛街,时不时发几张照片给书言,走累了随时回酒店。   她和江屹在同一所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和上次在洛州一样,住彼此隔壁。如果楚徽宜起得早会和他一起吃早餐,有时候江屹晚上回来不是很晚,他们会去江边走走,吹吹风。   这天正好有个漫展,楚徽宜早早起床。   说起二次元,起先她不是那么感兴趣,但陈书言非常喜欢看番,于是在耳濡目染下,楚徽宜也了解那么一   些,有那么几个人物她也蛮喜欢。   现场人山人海,有很多很厉害coser的老师,楚徽宜跑了几处得到几张合影发给陈书言看,陈书言在那边哀嚎,恨不得魂穿现场。   但这不现实,她也暂时不能一走了之,所以拜托楚徽宜帮她多集几个周边。   楚徽宜嗒嗒嗒打字,答应下来。   屏幕上方新消息,她瞥了一眼,是江屹。   他知道她今天来漫展,问她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晚上有没有时间。   楚徽宜:【有的,怎么啦?】   江屹:【今晚有个晚宴,邀请函上说可以带女伴。】   【想去吗?不想去也可以,我让司机到点接你回酒店。】   晚上闲着没事,而且她也不是很累,考虑片刻,楚徽宜就答应下来。   她去了一家服装工作室,那里有她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现在做独立设计师。   对方见到她十分开心,一面寒暄,一面帮她挑选礼服。   “前些日子去京市参加一个时装展,本想联系你一起吃顿饭,可惜行程太赶没来得及,徽宜,你这次在沪城多待几天呀,我们好好叙叙旧。”   两人说笑着,拿着几件礼服去了更衣间。   礼裙繁重,朋友贴心地问需不需要帮忙,楚徽宜说自己能搞定。   她在更衣间待了许久,朋友疑惑,试着敲了下门,“徽宜?是够不到拉链吗?”   “噢,没有。”楚徽宜应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呼出一口气,慢吞吞打开门。   朋友看见她的瞬间,眼都亮了,“天哪,徽宜,你穿这身实在太美了!”   楚徽宜把肩上两根细细的吊带往里边扯,有些不适应,“真的嘛,我感觉有点太露...”   “这样刚刚好啊,你过来,”朋友把她拉到全身镜前,“看,你多性感。”   镜子里的楚徽宜一身黑色开叉鱼尾裙,腰臀线条极具韵味,修长白皙的腿同样吸睛,这样一条礼裙,勾勒出她成熟妩媚的一面。   楚徽宜捂了下胸口,再转过身看了看露出一大片的后背,有点犹豫,“感觉这种风格不大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了?!只有敢不敢穿,没有适不适合,”朋友了解徽宜的性格,劝她,“你在国外那些年都白待了?这条裙子已经很保守了好吗!别浪费这么好的身材,偶尔尝试一下新风格,相信我,你会爱上的!”   楚徽宜被她劝着劝着,咬唇想了想,决定了就定这条。   做完妆造,朋友给她整理着一头乌黑的波浪发,眼睛简直挪不开,啧啧称赞,不停地说太美了太美了,徽宜你简直是我的灵感缪斯,作品穿在你身上,我都有种自己是世界著名设计大师的错觉。   江屹来接人时,给徽宜打了个电话。   楚徽宜接通,听他说了两句,掀开帘往窗外望。   他就在楼下,靠着车门,左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身西装显得气质矜贵。   楚徽宜心跳雀跃地加速蹦了两下,她对着电话那头说:“不用上楼,我这边已经好了,很快下来。”   “哟,有帅哥来接啊,”朋友打趣,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他是谁啊,看起来你好像很高兴。”   楚徽宜拿起包包,俏皮地眨眨眼,“我今晚的男伴。”   楼下。   挂断电话没多久,江屹便看见楚徽宜的身影。   虽然她披了件外套,但妆发和礼裙的风格还是一眼能看清楚。   楚徽宜一路走近,看见江屹不遮不掩的目光,有点羞怯和不自在。   “别看啦,”她抬手挡了下他的眼睛,“我们快上车。”   江屹低笑一声,拉着她的手放下,用稀松平常的语调夸赞,“今天很美。”   他打开后座车门,“你先上。”   到达目的地,旋转门前已是热闹非凡。   他们下了车,在门口递交邀请函,侍者恭恭敬敬地带两人上电梯,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最后到了酒会厅。   舒缓的音乐缓缓倾泻,楚徽宜挽着江屹手臂,和迎面而来的各界精英微笑致意。   他们一路往里走,落座其中一张圆桌的某个男人忽然看见他们,招了招手,“小江总,这边!”   江屹侧头看去,带着楚徽宜到那边坐下。   邻桌的某位女生自楚徽宜往这边走来就一直盯着她看,楚徽宜心里虽微微疑惑,但没想太多,紧接着江屹和她介绍桌上各位,她点头握手,随后才坐下来。   将餐布摊开放到腿上,楚徽宜听到后面有人戳了戳自己肩膀,“是楚徽宜吗?”   楚徽宜转头,看见方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女生。   “我是,”她点点头,是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你是...”   “是我呀,古悦!”女生兴奋地转过身,“陈书言的大学同学,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楚徽宜想起来了。   留学那几年她和书言隔得远,平时各自忙学业,只有通过电话视频聊天。书言不想住学生宿舍,但又嫌一个人寂寞,拉着古悦在校外租了个公寓,她俩关系不错,楚徽宜在视频里常常看到古悦身影,打过几次招呼,而且去伦敦找书言玩时,古悦也一起出来过。   “原来是你啊,”楚徽宜惊喜,“好久不见。”   她记得古悦是这儿的本地人,“毕业后你就回沪城了吗?”   “念完本科之后在英国工作了两年,家里人希望我回国安顿,”古悦耸了耸肩,“英国阴雨绵绵的,正好我也待腻了,索性就回来了,现在还没入职新公司,准备好好玩上几个月再说。”   “书言呢?她在京市吗?”   楚徽宜惋惜地点点头,“她原本打算跟我一起来,但临时有事被绊住了。”   古悦失望地啊了一声。   “好可惜,我跟她好久没见了,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是,”楚徽宜顿了顿,笑了一下,“是快脱单了。”   “被男人给绊住了?”古悦惊讶,“重色轻友,该打该打。”   陈书言之前流水般的男友古悦是一路看过来的,她八卦地向楚徽宜打听这个,觉得老同学这次态度不似以往玩闹。   “她不会动真格了吧?”古悦咂咂嘴,“我现在特别好奇你说的那位薛先生长什么样。”   “书言是高调的性子,”楚徽宜笑,指指手机,“这几天多多留意朋友圈。”   古悦会意,“明白!”   短暂寒暄后,楚徽宜转过身,坐好。   她喝了口饮料,发现江屹在看她,“怎么了?”   江屹睨了眼邻桌那位,“你朋友?”   “准确来说是书言的朋友,”楚徽宜想了想,“我们算认识。”   江屹哦了声,噙着一丝笑,慢悠悠道:“原来是朋友的朋友,聊这么火热,我发现你怎么跟我就没这么健谈?”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磨着,楚徽宜觉得耳朵有点烫。   她坐直了身,不经意地揉了下耳朵,故作镇定地调侃回去,“怎么,小江总连这个都要计较?”   江屹笑了声,语调轻懒,“不敢。”   “也许是徽宜在我面前比较害羞,所以话少,”他一副拿不准的模样,轻笑着问她,“我说的对不对?”   楚徽宜羞恼地瞪他一眼,小声凶道,“不对!”   动不动就原地开撩,真坏。   晚宴开席,她不搭理他,自己认认真真吃东西。   江屹纵容地笑笑,也没急着认错,和人闲谈的间隙,不忘给她碗里添些喜欢的菜。   周围人投来八卦的目光,楚徽宜脸皮薄,让江屹别给自己夹菜了。   “别人都看着呢。”她很小声地嘟囔。   “那又怎么样,”江屹挑了下眉,低声,“自己的女伴,不时时顾着,岂不是不绅士?”   楚徽宜讲不过他,气气地哼了   声,饮了口红酒。   江屹看着她笑,没忍住,抬手,食指和中指曲着捏了下她的脸。   楚徽宜扭头,打了下他的手。   啪的一声,轻轻的,但足够吸引同一桌人的注意。   她脸一红,连忙低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喝粥。   来这儿的人基本都算有头有脸,席间的客套话和碰杯在所难免,楚徽宜和人说着话,玻璃杯里的红酒很快见底。   等江屹转过头来,看见她正在添酒。   “少喝点,”他低声,“你酒量不好。”   楚徽宜扭过脸,盯着他,老不大乐意的样子,“虽然我是你的女伴,但你也不用这么老关注我。”   她这是拿他方才说的话回敬他呢。   江屹忍俊不禁,从她手中拿过酒瓶,只给她倒了非常有限的量,“没办法,我也控制不住。”   楚徽宜愣了下,随后在他含着笑意的注视里,把头扭到一边。   就喜欢逗她是吧,看她玩不过的样子很得意是吧?   不知是不是酒喝的,楚徽宜脸颊烧得滚烫。   太坏了太坏了,他简直和那些花花公子没什么两样,她要是真跟他玩起来,肯定被欺负得渣都不剩。   晚宴结束的时候,楚徽宜起身的时候脑袋晕了下,江屹扶住她胳膊。   “没事吧?”   楚徽宜晃晃脑袋,说没事。   江屹观察着她的神色。这两次经验积攒下来,他发现楚徽宜对酒的反应是滞后的,明明刚才还一切正常,现在脸红红的,眼里也有些不清明,看起来湿漉漉的。   他在心里微微叹口气,希望今晚能顺利带她回酒店早点睡觉。   “徽宜,”邻桌的古悦几步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宴席结束了,你今晚什么安排啊?”   楚徽宜对古悦很友善地笑笑,“你有安排吗?”   “我和几个朋友约好待会儿去外滩的杯酌夜话,”古悦朝她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常去的一家酒吧,里面男模一个比一个好看,还带陪聊服务。”   楚徽宜啊了声,有点错愕。   “我朋友开车到楼下接,应该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古悦拉着她的手,“走吧,去玩一会儿,结束我送你回酒店。”   “她不去。”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古悦往旁边一看,发现一位气质淡漠疏离的男士,他五官深邃迷人,就是脸色微冷。   古悦记起他是和楚徽宜一道来的。   “徽宜,你们俩是...”   “哦,”楚徽宜回头看了一眼江屹,干脆地说,“他是我男伴。”   古悦再瞧了瞧他的神色,欲言又止,“确定,只是男伴?”   “当然,”楚徽宜心里还憋着一股劲儿跟江屹较着呢,非常大胆地实话实说,“我今天就是陪他来,帮个忙而已,现在忙帮完了,我的时间,自然是我自己自由安排。”   她说着牵着古悦往外走,“走吧走吧,我们难得见一面,去玩会儿。”   才走了不过两步,楚徽宜感觉到自己另外一只手腕被人钳住。   江屹手上使了点儿劲,把她牵回身边,怕她站不稳,揽住了腰。   “抱歉,”他朝瞪大双眼的古悦说,“她今晚喝了酒,去不了不安全的地方。我带她回去休息。”   一路穿过走廊,按电梯,出了旋转门,楚徽宜都被江屹牵着走。   她对他强硬的态度很是不满,挣着想甩掉他的手,“江屹,松开,松开...”   “松开?”江屹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她,“松开后你想做什么?去那些不正规的酒吧?”   本来也没说一定要去,但他这么一插手,楚徽宜就不乐意了。   “反正你别管。”她扭头看向一边,嘀咕着。   夜里,晚风一阵阵拂过,她乌发轻微飘扬,江屹看着她不开心的侧脸,喉结微微滚了下。   黑色礼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胸前那一片让人都不敢垂眼看。她今天如此打扮,他竭力克制才没让她觉得他的目光冒犯,若是放她这样跟人去野,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思及此,他不再犹豫,重新牵起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楚徽宜和他对着干,江屹沉着脸,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楚徽宜惊呼一声。   “抱紧我脖子,别乱动。”江屹手攥着她裙子开叉的地方,抱着人,朝对面早已停车等候的司机示意,打开车门。   被塞进车,楚徽宜看着江屹从另一边进来,气鼓鼓望着窗外。   江屹没说什么,将臂弯搭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吩咐司机开车。   一路无话。   楚徽宜望着窗外掠过的夜景,有意保持沉默,结果没过一会儿,酒精的作用下,她脑袋晕沉沉的,觉得很困。   她靠在车窗,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度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被江屹抱着,正在电梯里。   “醒了?”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低头,“很快就到房间了,洗漱了再睡。”   楚徽宜揉了揉眼睛,很乖地噢了声。   随后她很快想起来自己正在生气,于是命令自己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恢复叛逆的样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挣着要下去,“我自己可以走。”   江屹跟在她身后,看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摇摇晃晃,只觉心惊。   楚徽宜握着门把手,动了动发现打不开,这才从身上到处摸摸,“房卡呢...”   站在身后的江屹把她的包递过去。   只是一步的路程,楚徽宜踉跄了一下,江屹太阳穴跳了下,上前扶住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屹扶着她站稳,皱眉,“脚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万一又扭到怎么办。”   酒的后劲大,楚徽宜发现自己腿有点软,站不住,她索性背靠着门站着。   这下好多了。   江屹见她样子,声音不觉严厉了些,“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去酒吧,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吗?”   楚徽宜被凶,委屈顶嘴,“我来这边玩儿,本来时间就是自己安排,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江屹偏头,气笑。   “那现在送你过去,你给那个古小姐打电话?”   楚徽宜眼前一亮,“真的?”   看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江屹脸色一沉,攥着她的手抵在门上,“还真打算去?”   他身形被她高大太多,楚徽宜被围困住,手也动不了,哼唧着动了下,“我手疼,江屹,你松开我。”   江屹低眸看了下,松了些力道。   “你先答应我,乖乖回房间洗漱,换衣服睡觉。”   楚徽宜不回答,推了推他的胸口,又试着把被他钳制住的手腕挣出来。   没用,他一动不动。   感受到他说一不二的态度,楚徽宜泄了气,不服又委屈,“你今天太强势了,我应付不来。”   江屹鼻息透出一声很轻的笑,盯着她,漫不经心,“不是说,不喜欢温柔的?”   这句话她说过吗?   楚徽宜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着,终于想起来,之前在格施塔德的雪山上,她和他说的那些秘密。   那时候她把他当朋友,才口无遮拦说了这些,现在他却拿这点来反问她,叫她局促。   她不喜欢温柔的,所以他现在就变得不温柔吗。   他这么做,是什么道理。   楚徽宜垂下眼,咬了咬唇。   自己总是被他逗得没有还手之力,总是他在掌握主动权。   胸口积攒的憋闷和这些时日累积的慌乱情愫达到临界值,她咬住自己下唇,忽然就想看看他猝不及防的样子。   楚徽宜猛然抬起头,直视江屹的眼睛。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脱口而出。 第40章   话   音落下,走廊陷入一片安静,楚徽宜只能听见耳膜处激烈的心跳。   她仰头盯着江屹,似乎看见他黑眸里转瞬即逝的讶然。   混乱的心跳短暂找到一个定点,楚徽宜手心收紧,再开口,语气多了一丝丝笃定。   “你喜欢我,对吧?”   江屹看着她,不算明亮的走廊里,他一双眼眸如夜里的黑曜石,带着微微闪烁的光。   就在楚徽宜以为自己抓住了核心命脉、该换做是他惊慌失措的时候,江屹忽然很低地笑了一声,目光坦然地对上她的眼眸。   “嗯,喜欢。”他神情淡然,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好像在承认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楚徽宜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呆住。   他被她这个样子逗笑,手撑在门板,低头俯身,在她耳边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一遍,“特别喜欢。”   特、别、喜、欢。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楚徽宜被他的气息整个包围,整个人完全失去反应。   “傻了?”江屹在她面前挥了下手,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楚徽宜就这样愣愣看着他,回神后猛然扭开头。   “你胡说什么,”她握紧的手放松,继而无意识地抓着身后的门板,“我只是,只是想验证一下而已,和期不期待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样说,但她胸腔里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强烈,咚咚咚,像是坐着跳楼机,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整个人轻飘飘的,完全找不到北了。   “只是验证?”江屹慢慢复述她说过的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那为什么在环球的时候,你主动来牵我的手?”   “...那,那不是主动牵的意思,我不小心碰到了,”楚徽宜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有点耍无赖地说,“明明是你牵的。”   “但你没挣开,”江屹紧紧盯着她,没给她留一丝后路,“你也不能完全否认对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不是吗?”   这场较量中,楚徽宜又一次无话可说。   她唇瓣翕动,想再狡辩点什么,却始终憋不出一个字,无措得脸蛋通红。   江屹见她这副模样,唇边露出浅浅弧度,声音放柔。   “考虑一下,要不要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才缓缓往下降的跳楼机瞬间飞速升上高空,楚徽宜呼吸一紧,瞪大眼睛。   “你,你认真的...”   江屹嗯了声,垂下眼注视她。   “我很认真。”   楚徽宜控制不住乱颤的睫毛,仿佛在他心里一下一下抓着挠着,他又怎么可能有表面看起来这样冷静。   这是他喜欢了十年的人,曾经遥远的奢望,现在他终于能伸手够一够。   “如果我们在一起,”他嗓音变低变沉,语气也愈发郑重,“那就永远不要分开。”   楚徽宜又是一惊。   这完全超出她先前的猜测,原本以为就算他对自己有意思,也不过是互相看对了眼,接触着试试而已就算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她甚至还在告诫自己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不要陷得太深,可他竟然脱口就是永远不要分开。   哪、哪有人一上来就这样笃定。   ...就这样,认定她了吗?怎么会认真到这种程度,话说得太满,万一以后他后悔了呢...   随意风月一场的猜想被否,楚徽宜被从天而降的欣喜砸中,同时这欣喜太大,她一时很懵。   原本没理清的思绪这下更混乱了。   江屹见她怔忡着半天不说话,“怎么了?”   “我,我在想...”她也不知道怎么该表达,有些语无伦次,抬眼看了下他的神色,更加紧张。   江屹看她这样局促,反思是不是把她逼得太紧。   “被吓到了?”   楚徽宜抿抿唇,瞅他一眼,小声,“有一点点。”   江屹深沉的眼神搅进了一池柔水。   他想,自己的确说得太绝对了一些,他只是感觉徽宜对自己不排斥,但究竟好感有多少谈不谈得上喜欢,以及在她眼里的恋爱观是什么样,他都不清楚。   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况且今晚她也醉了,不是做决定的好时候。   反正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这一会儿。   “那再适应一下?”他帮她把乌发挽到耳后,温柔而包容,“你慢慢想,我先追着。”   “先前一直逗我们徽宜,还没正儿八经追一下。”   女孩子不能受委屈,该有的流程都得有。   他这样说,就好像在给她递台阶。楚徽宜今晚心律不齐调节无果,咬了下唇,就顺着台阶下了。   “好,那还是继续追一下吧。”她磕磕巴巴道。   夜风将窗纱吹得轻轻飘扬。   楚徽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原本醉了酒应该很快就可以睡沉,却没想到心里一直静不下来,直到半夜三四点,她才渐渐合上眼睛。   翌日,她醒来看了眼时间,果然已近中午。   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忍不住又钻进被窝,将脑袋一整个遮住。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拿起一看,是她现在正不知怎么面对的江屹。   【起床了吗,给你带了点儿垫肚子的点心。】   楚徽宜有点想装没醒,但又做不到让人一直干等着,她闭了闭眼,一口气从床上坐起。   收拾好自己,她走出房间,敲隔壁房门。   没一会儿,江屹从里面出来。   “起来了?”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应该已经跑完步回来换了身衣服,“肚子饿不饿?餐桌上放着的点心,尝点儿?”   江屹的房间,楚徽宜只进过一两次,先前偶尔她起得早赶上他没出门,过来一起吃早饭。   在昨天那番对话之后,原本做过的事,现在变得多了层意味。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不能扭扭捏捏的,于是便和他一同进去了。   吃东西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处理着电脑上的工作,偶尔一抬头,会撞见她的目光。   楚徽宜觉得自己像个被抓包的贼,可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他又坐在她的视线范围里,这真的很难忽略。   她面上装作镇定,匆匆移开目光,三两下结束已不算早餐的早餐。   起身离开时,江屹喊住她,“待会儿要出门吗?”   “啊,是的,”楚徽宜转身,“今天计划了行程的。”   他点头,没再说什么,楚徽宜就返回自己房间。   等她换好衣服,化了淡妆,正好撞见江屹关上房门。   今天他上午一直待在酒店,这时候的确该去工作了。   楚徽宜这样想着,和他一同步入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很安静,楚徽宜见江屹一脸如常,不禁怀疑昨天喝醉的到底是谁。   他怎么不提起...既然如此,她也当断片好了。   这样想着,楚徽宜松了一口气,等出了电梯,到酒店门口,她远远就看见江屹司机的车。   “工作顺利,”她朝他挥挥手,“晚上见。”   她欲转身,江屹却拉住她手臂。   “我今天不工作,”他带着丝丝笑意,“之后几天都是。”   楚徽宜愣住,“那你...”   “空出时间陪你,先前不是都说好了么,”江屹说着,轻懒地笑了声,“正好,好好追一追我的心上人。”   楚徽宜心脏一缩。   他没忘记?!   所以他跟着她下来,就是要和她一起出去的。   “...你刚刚怎么不说?”   江屹勾了勾唇,“怕你跑了。” 第41章   他盯着她,笑意虽轻懒,眼底却藏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像盯上猎物的黑豹。   楚徽宜咽了咽口水,心脏微妙地颤栗。   “打算去哪儿?”江屹噙着些许笑意,“我陪你。”   昨天她发了一张参加晚宴的照片给陈书言,陈书言很喜欢她身上的裙子,得知设计师是徽宜的朋友,书言很兴奋,在其工作室官方账号里看中了好几条礼裙,想让徽宜帮忙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尺码。   【你朋友的设计风格我太喜欢了,要是没有现货,订做也行,跟她说不用打折,我心甘情愿被薅一笔。】   “我去朋友的工作室,就是昨天那里。”楚徽宜说。   江屹   没有异议。   设计师朋友早在微信上知道了楚徽宜的来意,她很开心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欢,热络地给徽宜看衣架上的成品。   “陈小姐身高尺寸这些多少啊,账号上发的有些款被人借走了,我这边做的话需要大概一到两个月的工期。”   “她身形和我相似,”楚徽宜回,“回头我把她的具体尺码大小发给你。”   设计师点点头,回头瞅了眼坐在外面沙发上的江屹,小声打趣,“他就是你说的男伴吧,昨天远远瞧着就觉得气质不凡,今天近距离一看,那五官可实在是太优秀了,徽宜,他真的仅仅是你出席晚宴的男伴?”   楚徽宜耳根一热,低头欣赏裙子,模模糊糊嗯了声。   “眼神飘忽,回应敷衍,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说实话,”设计师观察她的神色,满脸不信,“你来我这儿他不仅包接送还全程陪同,这完全就是一个称职的对象。你们待会儿不是要去约会吧?”   楚徽宜本来心里就不平静,被朋友这么一说,慌得去捂她的嘴,“没有没有,你别瞎猜。”   她才否定,谁知从工作室出来,江屹就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这里是一栋商业楼,设计室租的是五楼的位置,往下两层就有电影院。   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细细想来,以前见面大多不是圈内宴会就是好友相聚,很少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追人,也得给人时间和机会不是吗。   楚徽宜想了想,把态度展露在一个的不冷不热的状态,“好吧,反正没其他事,我就陪陪你。”   江屹看着她,没忍住,鼻息透出一声很轻的笑。   楚徽宜扭头瞧他,眼神微恼。他见好就收,“好,谢谢徽宜答应陪我。前面有奶茶店,给你买一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三层,楚徽宜说了自己喜欢的饮品名字,江屹让她去电影院外面的沙发坐坐,他去买回来。   电影还有二十分钟开场。   楚徽宜坐在沙发上,侧身看旁边的免费书架,上面有一半是儿童读物,大概是避免小孩儿等候时无聊喧闹的消遣物,她随便拿出一本,翻了翻。   中途有个男生过来要联系方式,楚徽宜从画本里抽出思绪,抬头,反应过来后摆摆手婉拒掉。   男生不太甘心,“也许我们可以先试试朋友啊,既然你是一个人来看电影,我应该还有机会吧?”   楚徽宜正想开口,就听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她不是一个人。”   楚徽宜抬头,看见江屹回来了。   他睨了眼那个男生,走过来,把奶茶递到楚徽宜手里。   五分糖,温热的。   男生看看突然冒出来的江屹,有些错愕,“你...”   江屹直起身,很淡地看他一眼,“还不走?”   身高,五官,气场,无论哪方面比起来男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尽管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也实实在在给他浇了满满一桶的挫败,他心凉了下去,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江屹转回头看楚徽宜,哼笑一声,“看来我们徽宜不是一般的招人喜欢。”   心里有几丝类似愧疚和做错事的感觉,楚徽宜觉得奇怪,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怎么了,你还不允许别人喜欢谁了?”   “如果是对你有意思,那要先排队,”江屹语气云淡风轻,他注视着她,倏而笑了下,“但我不会给他们上场的机会。”   “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别想。”   他就这么笃定,他会把自己追到手?   热意攀上脸颊,他离太近,楚徽宜往后退了一步,“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心,一辈子不够,还想着转世以后的事。”   江屹笑了声,“就是不够。”   楚徽宜羞窘得说不出话,幸好这时候开始检票,她率先转身走了过去。   江屹又给她买了一桶爆米花,楚徽宜见那么大一桶,说吃不完的。   “想吃多少吃多少,别当成负担。”   他们选的是一部轻喜电影,开篇就有笑点,情节还不错,不是很紧凑也不算太无聊。   很适合一边看一边开小差。   楚徽宜几次感受到江屹投来的目光,她被他弄得无端有些紧张,但面上却不显,一脸镇定地望着幕布,塞一颗爆米花进嘴里。   察觉到他似乎也开始专心看电影了,楚徽宜咬着脆甜的米花,等了片刻,偷偷扭头看他的侧脸。   还没看够,他忽然转头,楚徽宜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抓包。   江屹似乎是笑了下,慢悠悠抬起手臂撑着脑袋,盯她,“怎么,我比电影好看?”   黑暗中,楚徽宜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没有,你少自恋。”   “不是我凭空多想,是你一个劲儿盯着我啊。”   “那你,你刚刚不也偷偷看我,我都没拆穿你呢,”楚徽宜羞恼,用他的话回敬回去,“怎么,我比电影好看?”   他笑了下,不假思索,“当然。”   楚徽宜愣了下,忘记喝奶茶也忘记吃爆米花,过了两秒,她慢吞吞坐正回去,视线重新移回大屏幕,低声嘟囔,“说不过你。”   江屹低头笑了声,然后,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着她。   楚徽宜本来想忽略的,但身侧这道目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而且经过刚刚的打岔,她已经有些跟不上电影的情节,最后,她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小声地凶,“你到底想干嘛啊?”   江屹看着她,把手伸过去。   “想牵手。”   楚徽宜怔住,低头,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   昏暗的光线里,屏幕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他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有种说不出的禁欲和诱惑。   ...怎么有人连一只手这么蛊人。   轰的一声,楚徽宜吓了一跳,原来是电影里主角在玩碰碰车。   她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鬼迷心窍。   “...你不是还在追吗,”她声音很小,心跳很快,“牵手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   “但你目前没有男朋友,”江屹有理有据,“而在候选人里,我是第一顺位。”   “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牵你的手?”   胡、胡搅蛮缠。   楚徽宜嘴笨,吞吞吐吐半天,话头完全掰不过来。   这电影是真看不不下去了。   “我要吃爆米花,”她不敢看江屹的眼睛,把纸桶抱在怀里,米花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腾不出手,以后再牵。”   江屹似乎笑了下,没再为难她,慢悠悠收回手。   后半段时间还算平静,楚徽宜专心看电影,幸好错过的情节没多少,后面能看懂。   电影结束,他们起身,拿着垃圾走出影厅。   隔壁厅也刚刚放映完毕,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其中一对情侣经过楚徽宜和江屹身边,女生正在生气。   “都说了我胆子小,你偏偏要看鬼片,知不知道这两个小时我有多煎熬,你真的很过分!”   男生没想到女生这么生气,只能放柔语调一个劲儿哄。   “我不知道你这么排斥嘛,而且我看网上说的异性约会攻略说这个...哎呀,好了好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你的确没有下次了!”   他们拌着嘴越走越远。   刚才买票的时候,楚徽宜有看到那部恐怖片,其实网上口碑很不错,如果个人能接受的话,也是可以看看的。   她若有所思,看见走廊墙壁上挂着的骷颅头海报,忽然问了江屹一句,“你是考虑到我,才没有选这部吗?”   江屹看了眼她指的海报,嗯了声。   如果真选了这一部,别说规规矩矩坐着,她可能真会扑到江屹怀里了。   “机会我会自己争取,”他开口道,“不想通过让你不舒服的方式,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这样给出了答案。   虽然他表面看着冷,还常常把她逗得无路可退,但细节处又这样体贴让步。   楚徽宜内心有潺潺细流淌过,有些动容。   在沪城继续待了一两天之后,该玩该逛的地   方都去得差不多了,而江屹还剩两天假期。   这是他之前挤出来的时间,若是就此回了京市,大概又要忙其他事,楚徽宜想,他难得放松几天,也就没说急着回去。   姑州离这里很近,路程短,趁这两天去看看江南水乡,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商量好,订完票就启程。   住腻了酒店,楚徽宜在软件上挑选了一家民宿,是当地居民把自己住所改造出来的,清幽质朴的小院儿,她很喜欢。   老板和老板娘人很友善,他们乘着旅游业的东风,改民宿,也弄了个小烧烤摊,每天晚上出去在游客集中的地方做生意,收入还不错。   楚徽宜和江屹抵达的那天比较晚了,办理好入住,放好行李,他们俩从房间里出来,当老板娘得知他们想去外面找点儿吃的时,热情地拦住他们:“哎呀,不用去外面花钱了,我们今晚卖烧烤的食材还有剩,给你们烤着吃,放心放心,免费的!”   楚徽宜:“这怎么好意思...”   “你们住我们家的民宿已经是照顾生意了,做点儿吃的就当送的小福利吧,”老板娘说着,喊楼上的丈夫下来,两人一起又在烧烤架前生了火。   院子里的几方小楼大概有七八个房间,基本住满了人,老板娘弄好了吃的,还喊了院儿里的其他人来尝,他家六七岁的小朋友本来在做作业,这会儿也偷偷跑过来趁乱顺走两串,被老妈发现后打了下屁股,灰头土脸地走回书桌继续学习。   “你们来得巧,一年一度的灯会就在这两日,”老板娘跟他们说,“河两岸的小楼都挂满了灯,船上也是,很多小姑娘穿汉服戴簪花去那边拍照,可热闹了,晚上去景色最漂亮,那附近还有评弹,哦,最近他们还请了舞团,在水上搭建的台上跳舞,轻衣舞纱的,哎呦呦,可好看了。”   楚徽宜听着就觉得很心动,“江屹,明晚我们去看看吧?”   坐她旁边的江屹在听到舞团的时候,思绪就已回到了从前。   曾经,他的母亲也是苏市舞团的佼佼者,后来因为他,辞掉工作回了老家。老家离这里不远,也是这样的白墙黑瓦,有一回也是舞团来表演,大家都兴致勃勃跑去看,母亲却待在家里,他那时还问她为什么,她说怕触景生情。   “江屹,江屹?”   他回过神来,楚徽宜正不解地盯着他,“发什么呆呢?你在想什么?”   江屹喝了口老板倒的热茶,笑了笑,“没什么。”   “刚刚说,想去看灯会?”   “对啊,”楚徽宜点点头,“你想不想去,来都来了,我们明晚就去看看吧?”   她想做的事,江屹自然应好。   吃完了东西,聊完天,时间已经很晚了。   大家伙儿各自散了,回房间准备休息。   楚徽宜和江屹的房间在正院的一楼,挨着的,他们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这是楚徽宜第一次住这种民宿,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装修比较古朴,床是桃木做的,还有雕花,很像她小时候在外婆家看到的那种,空调有些老旧,书桌的边边角角也有剥落的痕迹。   虽然旧了点,但她挺喜欢的,有一次这样的体验也很新奇。   洗完头澡换好衣服,她从卫生间出来,关了灯上床睡觉。   一开始睡不着是因为大脑有点兴奋,但渐渐的就不是了。   这里有点潮湿,还有蚊子,楚徽宜腿上胳膊上被咬了好几个包,痒得她难以安然闭眼。   房间里没有找到花露水,她关掉抽屉,转身想回到床上,突然听见窗边有呱呱的叫声。   她一步一步往窗边走,手机的手电筒往那边照,往窗户探头那一刻,手里这一柱明亮的光线打在青蛙身上,她猝不及防地这位不速之客对上视线。   她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差点摔倒,手机掉到了地上。   没控制住的尖叫让江屹从隔壁赶来,他打开门口的开关,房间整个亮起来,“怎么了?”   楚徽宜看见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哭丧着脸,“我刚才看到了青蛙,就在窗台边,好吓人。”   江屹微讶,“你确定是青蛙?”   楚徽宜点头,回想起刚才那只生物的模样,打了个颤,呜呜两声,“不对不对,不是青蛙,是癞蛤蟆...”   不怪她娇气,实在是她从来都是离这些东西很远的,在自己睡的房间里碰到这些,难免惴惴不安。   江屹揽着她在沙发坐下,安慰了一会儿,发现她身上被蚊子咬的好多包,皱了下眉,起身去老板的房里拿了花露水过来。   “现在涂了,过一会儿就没那么痒了,”他蹲在她身前,涂好后把瓶盖拧好,放在桌上,“如果后半夜还痒,就再涂一下。”   楚徽宜吸了吸鼻子,点头。   江屹一手搭在腿上,仰起头,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笑笑,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是不是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楚徽宜不好意思地扭头,“这算什么吃苦,就是确实没经历过。”   江屹摸摸她的头,默了默,“明天我找找其他酒店,今晚先勉强住着好不好?”   楚徽宜点头,见他起身要走,忽然又有点慌。   “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吗,”她想起刚才和癞蛤蟆四目相对的那一幕,现在都不敢往窗边靠近,“万一等会儿它或者其他虫子爬到我床上来怎么办...”   她这样害怕着,肯定睡不好。   “那我留下来,”江屹坐到她旁边,哄着,“我睡沙发,夜里若是有小动物溜进来,我帮你赶跑。”   楚徽宜眨了几下眼睛,低头看看又短又窄的沙发。   “不行的。”   江屹以为她是不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放心,我只会待在沙发上...”   “沙发要睡也是我睡,”楚徽宜急道,“你这么大个儿,这里怎么躺得下,硬睡一晚明天肯定浑身难受。”   江屹微愣,低笑了声,揉了下她脑袋,“哪有让女孩子睡沙发的,今晚本来就让你不舒服了,没有让你再受苦的道理。”   “这不是受苦...”楚徽宜垂着头,“睡沙发可以的,我不想太娇气。”   “但我也不想你经历本来不用经历的,”江屹说,“豌豆公主因为床垫下的一粒豆子睡不着,解决办法是把那粒豌豆取出来,而不是让公主变得皮糙肉厚去适应。”   楚徽宜被他这句皮糙肉厚给逗笑。   “那也没道理因为我让你受委屈啊,本来你可以舒舒服服睡自己床的,”楚徽宜为彼此不同的双重标准过意不去,“男生也不是理所当然什么都让步。”   江屹瞧着她,笑了声。   “我这不是在追人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勾唇,“你就当给我个表现机会,行不?”   他表明,他是心甘情愿睡沙发。   楚徽宜犹豫了会儿,最终答应了。   有他在她会更有安全感,既然委屈了他,她想,她先记着,以后在其他事情上补回来。   后半夜,房间喷满了花露水,蚊子没敢再来造次,呱呱的叫声偶尔响起,江屹像是知道她在紧张,出声安抚,“没事,它在外面,没有进来。”   凌晨四五点,楚徽宜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   楚徽宜醒来,沙发上空着,桌上放着早餐。   早餐是谁带回来的,不用多想。楚徽宜猜想他大概在隔壁洗漱,就急着找他,下床收拾一番,开始吃东西。   才喝一口粥,桌上的手机响了。   楚徽宜拿起来一瞧,发现备注上的人她不认识,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江屹的手机。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耽误就不好了,楚徽宜这样想着,放下筷子起身,想把手机送过去。   等走到隔壁门前,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楚徽宜怕那边挂断,一时忘了敲门,直接握了下把手进去。   然后就刚好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江屹。   江屹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黑色休闲裤,还没来得及穿上衣。   楚徽宜看到他清晰的肌肉纹理,还有紧致劲瘦的腰和腹肌。   她啊了一声,脸一下子通红,舌头也打结,“抱歉抱歉,我忘记敲门了...”   说完她慌不择路地转身,结果一脚绊在门槛上,双膝跪地。   江屹这才从惊讶里回神。   他立马走过去,把她给扶起来,“有没有摔到哪儿?”   楚徽宜左手   扶着沙发,借着江屹的力站起来,然后坐到沙发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屹把她的裤脚挽起来,皱了下眉,“膝盖有点儿破皮了。”   “没事,”楚徽宜看了看怀里的手机,失望道,“已经挂了。”   “什么?”   “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她把手机递给他,“你快回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屹接过,想起来给她放早餐时,手机也落在了那边。   他笑笑,“就因为这事儿,路都走不稳了?”   明明不是因为这个。   楚徽宜两只手放在腿上,瞧了他一眼,很快红着耳朵收回视线。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第42章   江屹瞧她一副不敢扭头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唇,没逗她,转身到床头捞起黑色上衣,往头上一套,几下穿好。   “穿好了。”   楚徽宜余光瞥见他已衣衬整齐,这才堪堪抬起头。   “紧张什么,”江屹眉梢一扬,“被看光的是我,你又没吃什么亏。”   “哪里有看光,明明只有上半...”楚徽宜红着脸辩解,“你用词要严谨,不然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以为我是什么女流氓,把你怎么了呢。”   江屹瞧她一眼,意味深长,“就是真把我怎么了,我也不介意。”   楚徽宜羞恼地喊了遍他的名字。   江屹却只是闷笑几声。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楚徽宜走为上策,从沙发上起身,“我过去吃早饭了,你记得回个电话。”   上午他们出了小院,到外面随意走走逛逛。   江南著名的水乡果然名不虚传,弯弯曲曲的小河贯穿整个庄子,小巷纵横交错,沿着河边看船上的叔叔阿姨划桨,船上系着的红灯笼随荡漾的水波轻轻摇摆,拐个弯儿,又见一座年岁久远的石桥。   街两边有很多卖各种小吃、手工制作的小摆件,楚徽宜走走停停,买了几样喜欢的小物件,江屹跟在她身后,偶尔看看手机。   楚徽宜起先以为他是在处理工作上的消息,没多问,直到江屹告诉她,在附近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间的酒店。   “是一家品质不错的连锁酒店,整体环境和卫生应该有保障,”他说,“你如果愿意,我们去看看,可以的话就搬过去。”   这要是放到昨晚最害怕的时候,楚徽宜肯定立马答应。   但她想了想,其实后半夜也没那么难熬。而且今天早上老板娘还分给她一杯咖啡,她们闲聊之际,昨天被老板娘打了屁股的小孩儿从房间里溜出来,坐楚徽宜旁边,说姐姐你真好看,还问姐姐姐姐,你从哪里来呀?京市?京市是不是超级大啊,我还没去过天安门和故宫呢,以后考上京市的大学,我一定好好去看一看。   小院儿的环境很质朴,人也是,虽然很多地方没那么精致,但充满了烟火气。   “不用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我已经适应了,”楚徽宜笑着说,“如果你也住得惯的话,我们就不搬了好不好?”   江屹微讶,见她真的没有为难之色,想了想,点头应下。   “那今晚不怕了?”   楚徽宜迟疑一下下,点头,“肯定比昨天好。”   江屹笑了下,“那还需不需要我陪你?”   这个问题,让挑选着店铺里手工编织小物件的楚徽宜稍稍停顿动作。   她抬眼瞧了瞧江屹,很快又低头去看摆放的商品,“这个——”   江屹略带笑意地看着她,“嗯?”   “这个当然看你还想不想表现了,”楚徽宜脸颊微烫,但神色如常,“你想来的话,我不拦着。”   她说完,放下手中的一对小巧的钩织娃娃,转身往前面走,脚步有些快,似乎是害羞了。   江屹低头一笑,看见被她放回去两个娃娃,一个红帽子一个蓝帽子,长度只有一指,可爱又相配。   他付了钱,让老板装起来,然后追上徽宜的步伐。   傍晚,他们吃过杭帮菜,就去了灯会。   果然如民宿老板娘所说,温婉柔情的江南很美,夜景更美,古笛一起,琵琶的颤音婉转呼应,水台上的女子舞轻纱,动作踩在鼓点上,铿锵中带柔。   难怪古代帝王不惜大费财力物力也要几下江南,船泊湖中,听舞女歌。   同是学艺术的,楚徽宜当然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看得很认真,都忘了拿手机录像,等想起来这茬时,节目都已尽尾声。   她觉得可惜,但想想都亲眼欣赏过了,这趟也算来得值。   “听说是苏市舞团受邀来这边的,她们其中的那个领舞之前发布的一个舞蹈视频超火,叫什么来着...我搜给你看...”   一曲完,楚徽宜跟着众人鼓掌,转头欣喜地看江屹,却发现他目光没在台上。   看神情,似乎情绪不高。   从他曾经提过的片段里,楚徽宜知道他的母亲年轻时也是舞蹈演员,他现在,大概是触景生情了。   楚徽宜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想起来。   “江屹,江屹,”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江屹抬起头,“不是说想看这个吗?再多待会儿吧。”   楚徽宜摇摇头,“已经看够瘾了,这里人太多,我们走吧。”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最热闹的主街慢慢往外走,人流渐渐少了。   楚徽宜手里提着一个亮亮的小灯笼,和江屹往民宿的方向走。   这个灯笼是刚才路过街边店铺时江屹给她买的,小兔子外形,有很漂亮的流苏,特别小巧精致,细节也很多,楚徽宜光顾着看它,江屹怕她摔,出声提醒,她仰头朝他笑,认真看了一段路,眼睛又移到小兔子身上去了。   回去的路有点长,他们不赶时间,就在中途歇息一会儿。   自台阶上坐下,小河就在眼前静谧地流过,河对面有个酒吧,室外的六七张小桌子坐满了人,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在唱陈洁仪的《心动》。   【   过去让它过去来不及   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   楚徽宜闭着眼,小幅度摇着身子,静静听着。   远处笛声悠扬,对岸慢歌细淌,微风拂过耳畔,她内心宁静惬意极了。   肩上忽然一重,楚徽宜睁眼,发现是江屹脱了外套搭在自己身上。   “夜里起风,当心着凉。”他说。   楚徽宜微怔,江屹看着她,低笑一声。   “干嘛这样盯着我?”   男士外套把她牢牢罩着,属于他的体温渡过来,身子一会儿就暖起来。   鼻尖也萦绕着他身上的乌木冷香,楚徽宜想,是啊,她干嘛要一直这样盯着他。   可能是他的体温和香气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有些不清醒。   又或许,这片刻的不清醒,恰恰就是心动的痕迹。   以往江屹这样说,楚徽宜多半是要红着脸扭过头,再嘴硬几句。   现在她却没有移开目光,江屹微讶,刚想说什么,她先开了口。   “是有点冷,”她说,双手抱臂,“披了外套还是觉得冷。”   “那我们回去?”   楚徽宜摇摇头,这时河对岸的歌手唱完这一曲,新的前奏从指尖溢出,她望着对岸,身子一点点挪,挪到和江屹挨着。   “这首听完再回去,”她说着,往他怀里靠,“你抱住我,这样就不会冷了。”   江屹眼神微顿。   楚徽宜等了会儿,没等到他动作,小声嗔怨,“之前不是想牵手来着,现在让你抱怎么不抱了?”   她作势要重新挪回去,却听江屹很轻地笑了声,随即她肩被搂住,紧接着跌入他的怀里。   更浓烈的乌木香盈入鼻息。   “这样还   冷不冷?“他低头问。   他温热的气息把她的耳朵染红了,楚徽宜抿着的唇微翘,摇了摇头,“这样就不冷了。”   她听着歌,视线慢慢从对岸移到脚边的兔子灯笼。   灯笼很漂亮,她越看越爱。   小兔子身上的图案被照得清晰,因为灯芯明亮。   愿她的心也似灯芯,长明不灭。   楚徽宜重新闭上眼,缓缓把头靠在江屹肩膀上。   姑州的两天虽然短暂,但她会记得很久很久。   -   第二天中午,他们启程返京。   回到家之后,楚徽宜从父母口中得知,大哥楚序恒在澳洲分部的视察工作结束,现在已经回来了。   楚徽宜的两个哥哥,个个优秀,尤其是楚序恒,从小展露的才华天赋一直令人瞩目,他成熟稳重,上大学后就跟着楚谦阔处理集团里的事,如今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   楚序城年轻气盛喜欢一拍桌子下决定,他就好像明辉这艘巨轮的马达,而楚序恒就是掌控着方向和速度,偶尔喊停,以免楚序城的冲动决策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二哥楚徽宜倒是常见,大哥这半年几乎都在外地辗转,楚徽宜也挺想他的。   一大家子人约好,周末在御湖湾见面,吃饭聚聚。   二叔三叔家先来,随后两个哥哥也从公司赶回来,楚徽宜站在门口迎接,两个哥哥换了鞋,依次摸摸她的脑袋。   “小徽宜!这么就没见,想我了没有?”楚序城笑眯眯。   “哪里有多久啊,明明上个月才见了,”楚徽宜说着,转头对着楚序恒笑,“哥哥才是整整半年没见了。”   楚序恒温柔地笑,“那小徽宜想哥哥了没?”   徽宜点头,“想。你在外面这么久,都变瘦了。”   “好啊,楚徽宜你怎么这么双标,”楚序城吹胡子瞪眼,“都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是偏心楚序恒!”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样斤斤计较。”楚序恒淡淡道。   楚序城噎住,他瞪着兄长,再瞪瞪妹妹,气笑,“行,你俩才是亲兄妹,我滚一边儿去,有种你们今天谁都别搭理我!” 第43章   二哥说完,气呼呼先往屋里走了。   楚徽宜和楚序恒对视一眼,笑了笑。   “不用管他,”楚序恒说,“他就喜欢虚张声势。”   餐厅的圆桌上摆满了佳肴,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块儿,氛围十分轻松。   “楚谦意呢?她今天不来?”二叔问,“上周不是说她回京了吗?”   “待两天又走了,”三叔摇摇头,“说是去埃及,她最近对金字塔木乃伊那些东西感兴趣,这丫头,快四十岁的人了也不成家,整天往外到处跑。”   楚谦意是楚徽宜的姑姑,是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也是从小被父母和哥哥们宠着长大。   “徽宜,你劝劝你姑姑,别满世界飞来飞去的,早些安定下来,我们也好常见面。”   “姑姑每年都会在京市待一段时间啊,”楚徽宜笑笑,“我觉得只要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叔叔们无奈叹气,“你们姑侄俩哟,就知道串通一气。”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呢?徽宜是小辈中唯一的女娃娃,就算更偏心姑姑,他们做叔叔的也还是要宠着。   楚家之所以多年欣欣向荣,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兄友弟恭。当年楚谦阔接任董事长一职时,两个弟弟心服口服,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辅佐。如今弟弟家的儿子们初显才干,楚谦阔也不留余力地把两个侄子当继承人栽培。   整顿饭吃得很和谐,长辈们聊完工作上的事,又开始催哥哥的感情问题。   楚序恒目前在和港区壹泰集团家的千金稳定交往,这是双方长辈都很看好的一对,而孤身一人的楚序城呢,就承受了全部的火力。   “行了行了你们别说了。”楚序城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为了跳过这个话题,他把椅子挪了挪,一副忙着和楚徽宜聊天的样子。   结果楚徽宜一句“你不是说今天我和哥哥不要搭理你吗”,把他弄得哑口无言。   憋屈地吃完这顿饭,楚序城憋屈地到客厅沙发坐下。   长辈们跟他有代沟,哥哥妹妹又容不下他,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边,看着怪可怜的。   楚徽宜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点心软,过去坐在他旁边。   “好啦,刚才开玩笑的嘛,再说,是你先生气的。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楚序城瞧了瞧她,切了声,不服嘀咕,“你这话说的,衬得我好像很小气。”   楚徽宜本来想说你就是啊,但真说了这场和好会谈肯定失败。   “行吧,那我上楼了,你一个人待着吧。”   她作势起身,楚序城忙拉着她坐下,“诶诶,别走别走,刚跟你闹着玩儿呢,二哥跟谁计较也不会跟你计较是不是。”   楚徽宜哼了声,重新坐下,拿起遥控板打算找部电影放着,楚序城有一搭没一搭跟她闲聊。   “听说你前几天去沪城玩儿了?跟谁一起啊?”   “陈书言啊,”楚徽宜盯着电视屏幕,“怎么了?”   “你是这么跟你爸妈说的吧,”楚序城笑了声,点点她鼻子,“薛家前些天董事会出内鬼,我知道陈书言那丫头陪着薛明舟,她根本没去沪城。”   “现在学会撒谎了啊,小徽宜?”   楚徽宜心乱跳,面上不改色,“书言临时变卦,我一个人去的,不行吗?怕爸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我这才没跟他们说实话。”   “这样啊,”楚序城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我怎么听人说,上周伍莎晚宴上看见你了,并且,你似乎身边还有一个男伴?”   楚徽宜扭过头,“你听谁说的?”   随即她反应过来,“原来你早知道,那刚才绕一圈套我话?”   “我又不是你的人质,你怎么还搞监视这一套?!”   “诶,说监视严重了啊,”楚序城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我是听一个合作商说的,他说上周在沪城看见我妹妹,身边还有一个护花使者。”   “可惜那位合作商是巴黎来的外国人,我们圈子里认识的人没几个,不然的话,我一定要问出来究竟是谁要拱我家白菜。”   “二哥,”楚徽宜不太高兴地说,“你管好宽。”   “我也二十好几了,跟异性交往一下怎么了。”   “那也得找靠谱的,”楚序城像村头管媒亲的老婆婆,“我们徽宜岂是随便谁都能肖想的?说实话,那人到底是谁?你要真有意思,哪天带回来看看,我们给你把把关。”   “二哥——”楚徽宜无奈地看着他,“你不是挺讨厌二叔三叔干涉你的私人问题吗?你现在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楚序城微怔。   楚徽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遥控板塞进他手里,“你自己挑喜欢的电影看吧,我上楼午睡去了。”   房间里。   楚徽宜仰躺在床上发呆,心情有一点点烦躁。   她胡乱想了会儿有的没的,在手机上和陈书言聊了些日常话题。   消息提示音响起,江屹问她明晚有没有时间。   【回京市好几天了,我们是不是该见见面?】   楚徽宜笑了下,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但是我已经答应书言明晚一起吃饭了诶。】   她知道江屹这两天比较忙,也许明晚是他最近唯一能空出的时间段。   正犹豫要不要跟书言说换个时间吃饭,江屹发来消息。   【你和陈书言慢慢吃,我开完会来接你,晚上去散散步?】   这样也可以。楚徽宜想了想,打字:【我没有问题,但你会不会太累啊?白天忙,好不容易晚上能休息一下还要来找我。】   行程都没什么空余。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楚徽宜托腮望着窗外,感受到手机震动一下,忙查看消息。   江屹:【追人怎可懈怠。】   心里默念了几遍这句话,楚徽宜托   着脸,唇角微微上扬。   她抱着邦尼兔在床上左右滚了滚,伸手,再度拿起手机,回复:【好,那我把餐厅发给你,到时候见。】   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书言明显感觉到楚徽宜心情不错。   “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她问。   楚徽宜哼哼两声,“没事儿就不能开心了?你不也心情挺好的吗,面若桃花,眼睛和唇边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陈书言以往被人打趣,总是落落大方,甚至会四两拨千斤把话头调回去让对方羞窘。但现在她竟然不好意思了,“哪有,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啊,你说话不要这么夸张嘛。”   楚徽宜瞧着她,觉得好新鲜,“书言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你要看见了肯定不会说我夸张。”   “看来薛明舟把你照顾得很不错,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提起薛明舟,陈书言眸里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浓了些,“嗯,他挺好的。”   很细心,很体贴,关于她的事总是处处周到,陈书言在他那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定感。   姐妹俩分享了些悄悄话,一顿饭接近尾声,楚徽宜拿起手机发消息。   “待会儿就不陪你玩儿啦,江屹来接我。”楚徽宜指了指手机。   陈书言意味深长地噢了声,“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今天有事儿嘛,你还不承认。”   楚徽宜吐了下舌头,手指在屏幕上继续打字。   买完单,出了餐厅,江屹的车已经停在路口。   看见她出来,江屹下车走过来,他向陈书言点点头,“徽宜今晚我就先借走了。”   “去吧去吧,”陈书言潇洒地摆摆手,然后在徽宜耳边悄悄道,“晚上记得回家睡啊,别这么快就被拐跑了。”   楚徽宜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红着脸,“书言!”   江屹还在呢,乱开什么玩笑。   陈书言笑得合不拢嘴,听到江屹在问是否需要送她回家,她说不用了,薛明舟很快就到。   怕她再语出惊人,楚徽宜拉着江屹匆匆上了车。   今天司机不在,江屹开的车。   过了晚高峰,路况良好,楚徽宜盯着前方的马路发了一阵呆,才想起问,“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昨天说好的散步,她以为大概会去临江边走走,但这条路好像并不是那个方向。   “去一个熟悉的地方,”江屹看她一眼,勾唇,“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可以猜一猜。”   熟悉的地方?   楚徽宜在京市生活很多年,熟悉的地方太多了,这要一个个排除,要猜到什么时候。   她说了好几个地名,都被江屹否定了。   “究竟是哪儿啊,这么神秘,”楚徽宜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你快告诉我告诉我。”   江屹笑了下,“马上就到了。”   “看窗外。”   楚徽宜往车窗外望去。   公路边,小吃店,文具铺,还有印着思育两个字的补习机构...久违的熟悉的街道,突然映入楚徽宜的眼帘,让她有片刻怔忡。   汽车缓慢减速,她似有所感,扭头看向江屹那边的车窗外。   德阳中学。   这四个大字刻在石碑上,石碑旁的老松树还是当年的模样。   如果不算上江屹回国的这半年,他曾经在京市度过的六年,正是他的中学时代。   原来这才是他指的熟悉的地方,他们两人共同熟悉、却无多少交集的地方。   江屹开了车门,“进去走走?” 第44章   门口保安认识江屹和楚徽宜这两位优秀校友,直接让他们通行。   今天周六,校园里学生很少。   校园有些地方翻新了,整体样貌有些变化,楚徽宜走到分岔路口,有些犯难:“往教学楼是这个方向吗?”   江屹嗯了声,见她不确定的模样,低笑,“在这儿读了六年书,怎么全忘光了?当年你读小学的时候初中部找我不是都能找着路吗?”   说起这个,楚徽宜觉得自己认路的能力确实退化了,“那时候应该找学长学姐问路了吧,不过我记得当时也是东跑西跑找了很久。”   想起这件事,楚徽宜睨他一眼,“那时我让同学帮忙喊你出来,你还冷着一张脸,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呢。”   江屹挑了下眉,“现在就开始和我算旧账了?”   “不可以吗?”楚徽宜走在他前面几步,倏而回过身来,看他,“今天回到这儿,不就是来找旧账算的吗?”   江屹噙笑望着她,“那也别只想着我不好的地方,不然来这一趟降了印象分,多不划算。”   楚徽宜唇角微扬,轻轻哼了声,转过身,往前面走去。   江屹在她身后,跟紧脚步。   到了教学楼,他们先去了初中部,楚徽宜找到了当时的教室,五楼最边上的那间。   “我们班位置有点偏,走廊比较空,晨读和傍晚的读报时间,大家都喜欢到外面来背书,”楚徽宜指给他看,“我当时就常站在这儿,早上背单词,晚上背诗文。”   江屹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嗯,我知道。”   “你知道?”楚徽宜微讶,“你怎么会知道?”   对于没什么正当见面机会的暗恋者来说,想要多看对方两眼,只有默默留心行程。   高中部原本在后面那栋楼,但他习惯走这边的楼梯,尤其清晨和傍晚,这样一抬头,就能不经意看到她的身影。   她大多时候都在很认真地背书,有时手指堵住两只耳朵,闭着眼背到物我两忘的状态。   有段时间他发现,每次在她旁边的都是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那男生有时还会拿着课本去问她问题,后来楚徽宜整整一周没有出现在常待的地方,那男生自讨没趣,没再蓄意靠近。   从回忆中抽离,江屹见楚徽宜盯着自己,笑了笑,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路过几次,看见过你。”   这么多层楼,每层楼的走廊上那么多人来人往,怎么他就刚好看见她那么一个小点。   除非她是他的特别关注。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就被楚徽宜给否定。   那时候他们最多算点头之交,她没看出江屹对她跟对别人有哪里不一样。   “这是为了提升印象分说的甜言蜜语吗?”楚徽宜手背在身后,摇头,“我可不信。”   看她神情,确实没相信。   江屹想了想,不愿在她考虑期间添加另一重重的砝码,于是什么都没说。   “信不信的,都随你,”他轻笑了下,揉揉她的头,“走吧,去那边看看。”   实验楼有很多间为物化生课程配备的实验室,里面器材不少,门都是关着的,只有一个阶梯教室能进去。   楚徽宜记得,她是来这儿上过课的。   “线上选选修课的时候我运气不好,网卡了一下,好多热门课程就被选光了,我被分去上奥数课,”她想起来就忍不住苦脸,“我选的文科诶,让我上奥数课合理吗,但班主任劝说选修课分数不重要,让我去听听看,不用有太大负担。”   这个事情,江屹也知道。   选修课是整个高中部统一分配一起上,那时他高三,第一节课看见她进来的时候,连他也以为她走错了教室。   “我记得你当时坐这个位置。”楚徽宜在最后一排后面的过道走着,停在靠窗边的那个座位旁。   江屹出乎意料,“你还记得这个?”   他这样一问,楚徽宜自己都恍惚了下。   是啊,她为什么会记得?那时候她也没有特别关注他啊,怎么和他选了同一节课的事情还有印象,甚至潜意识里记得他坐的位置。   难道在课间的几次回头里,其实含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秘用意,以及,她原本沮丧的心情有所好转,其实是因为发现他也选了这门课。   时隔多年,楚徽宜好像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当年的自己。   那个十几岁的少女在看着末排靠窗的少年时,心里是   不是有过未曾发觉的一点点萌芽。   这点尖尖冒出头的心思太细微,以致于她自己都忽略了,而经过分开八年里时间的冲刷,她竟然什么都忘记了。   如果不是今天逆着时流回到这里,这些细枝末节是不是如流沙一般,消逝在岁月长河里,了无痕迹。   而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许多记忆流走了。   沿着时间河一路航行,她行囊里的内容不断新旧更替,可有些东西扔早了,丢掉了才意识到那是蚌壳里的珍珠。   指尖陷入掌心,有几丝后知后觉的痛感。   还能再找回来吗?   江屹发现她盯着书桌出了神,问她怎么了。   楚徽宜回过思绪,摇摇头。   “没什么,走吧。”   离开教学楼,楚徽宜看见操场旁边的篮球场。   “那年的篮球比赛你还记得吗?”楚徽宜问。   江屹点头,“当然,我还记得是班委强制给我报的名。”   “难怪,”楚徽宜了然,“感觉你当时态度淡淡的。但你很负责诶,最后你们班拿了冠军,你出力很多,还受了伤。”   “这些你都记得?”江屹看着她,笑,“我以为你都忘了。”   楚徽宜沉默片刻,“...之前这些事没怎么想起来,现在都场景复现了,还是能记起来一些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决赛之后你有没有看到更衣室里的药?...其实,那个是我悄悄送的。”   “我知道,”江屹勾唇,“当时就猜到了。”   当时就,猜到了?   楚徽宜以为这个事情到今天都还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有点挫败,怎么她说什么江屹都记得,对比起来,她记住的东西少好多。   “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说谢谢,”她佯装生气,“而且训练期间,你好像也没有主动找我说过话。”   那个时候,江屹自己都还别扭着。   他叹了口气,不做狡辩,“是我的错,那现在徽宜想怎么补偿?”   楚徽宜想了想,“当时其他学长有给我们买好吃的,今天你给我买,正好,只送给我一个人。”   江屹低笑答应。他们去了不远处的小卖部,楚徽宜把上学时喜欢吃的、还能找到的零食都拿了一包。   “我们没有学生卡,直接用微信行吗?”   阿姨说可以,江屹扫码付完款,看见楚徽宜对着零食在拍照。   注意到他看过来,她收起手机,“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拎着一袋东西,在篮球场边坐下,楚徽宜找了包薯条,撕开。   “你看,”她指指球场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个篮球。”   “是有人忘了拿吗,”她有些好奇,“还有没有气啊,可以用吗。”   江屹看她,“怎么,你想打?”   楚徽宜摇摇头,“想看你打。”   江屹喉头溢出一声很轻的笑,“当年没看够?”   原本以为她会害羞否认,却没想她竟塞了片薯片进嘴里,认真点点头,“嗯,想再看一下。”   江屹微讶,继而又笑,“想看就看?就不付点儿什么报酬?”   “有求必应,是每个追求者的自我修养,”楚徽宜微微瞪他一眼,想了想,又让了点儿步,“你要是答应我,那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   他盯着她,意味不明,“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要别太过分。”楚徽宜躲开视线,小声说。   “行,”他薄唇轻勾,“我想好了告诉你。”   他起身往角落去,捡起球后原地拍了两下,还行。   楚徽宜坐在原位,看着江屹运球到篮球框下,天完全是黑的,只有几盏路灯不太明亮的光线,他的衣袖被挽起,露出紧致流畅的小臂,小臂稍用力,球抛向空中,紧接着进框。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跟十六七岁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徽宜看着江屹,好像看到了他和当初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而她比当初更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学姐会疯狂尖叫。   江屹自娱自乐打了几个回合,转过身时,看见楚徽宜正拿着手机拍他。   刚才买零食在拍,现在也在拍,他朝她走过去,问,“都拍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楚徽宜把手机藏在身后,不让他够着,“这是我的秘密,不让你看。”   江屹黑眸里含着几分笑意,“你拍的人是我,我还不能看了?”   楚徽宜低着头,挪了挪脚尖,“...我还没修图呢,等修好了再给你看嘛。”   他没勉强她,“行吧,那保存好了,别删。”   楚徽宜收拾着零食袋,点了下头,还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这次的肯定不会忘了。   时间不早了,他们从篮球场出来,慢慢往校门走去。   楚徽宜看着路灯下两人的身影,忽然想起来,“你刚才说的那个要求,想好了吗?”   “这么急啊,”江屹迁就着她的步伐缓缓踱步,眼神落在她身上,“要求么,有几个备选,还没想好定哪一个。”   “要不你再答应我一个吧?”   “不要得寸进尺!”她果然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说好了一个,就是一个。”   “别选了,赶紧说,说出来我帮你实现,不然一直拖着,我总觉得欠着点儿什么。”   “行吧,”江屹应着,望着前方,漫不经心道,“那就亲你一下,可以吗?”   楚徽宜脚步一顿。   亲,亲她...   “怎么样,我已经提出来了,你帮我实现实现?”他看着她,眼底带笑。   楚徽宜心跳疯狂加速,她想要说不,但这是她自己答应的。   怎么办,怎么办。   江屹越来越近了。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渐渐逼近,两人的鼻梁轻轻蹭到一起,楚徽宜都快忘记呼吸了。   余光瞥见有人往这边来,楚徽宜心跳错拍,赶紧恢复理智。   “等一下,”她推住他的胸膛,微微喘气,“...有人。”   几分钟前响起了下课铃,那时他们没在意,原来是高三补课的同学们下晚自习了,这会儿三三两两路过这边。   楚徽宜这才发现,她和江屹竟想在中学校园这样纯净的地方、在这样空旷没有遮蔽的地点,做少儿不宜的事。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故作镇定地往前走。   他俩与学生们逆行,有两个女生经过的时候,楚徽宜听到其中一个女生似乎在很苦恼地讲自己喜欢的男生。   “...是啊,现在这个阶段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而且以后也说不准啊,谁知道几个月后我们都在哪里上大学...我有时真的很痛恨为什么在这个最动荡的年纪遇到他,五年后,十年后,或许我们早就没有交集了...”   五年后,十年后。   和她们擦肩而过的那瞬间,楚徽宜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她们懵懂憧憬且担忧着的未来。   而她也恰恰拿到了她们正在忧心的答案——   答案就在身边。   熬到了可以把喜欢说出口的时候,想对着说喜欢的那个人也还好没有走散。   楚徽宜有些怅然,也有些感慨。   她扭头看江屹,发现他也刚好在注视她,目光深沉。   “...你在想什么?”   “在想,”他低低开口,“我何其幸运。”   楚徽宜怔忡。   秋风在此刻吹起,金黄银杏叶洒了满地,踩在脚下发出的沙沙脆响,似乎在吟诵着每届少男少女心中晦涩阵痛的青春乐章。   晚上十点,他们从德阳离开。   楚徽宜在路上接到了乐团同事的电话,关于工作上的事聊了很久。到家的时候,楚徽宜惦记着开电脑把资料给同事传过去,和江屹匆匆告了别,就进了家门。   半小时后,她传完资料看了下时间,给江屹发消息问他到家了没有。   江屹:【刚到。】   楚徽宜盘腿坐在椅子上,【好,那你早点洗漱休息。】   她想了想,又发送了一句,【今天我很开心。】   江   屹很快回复:【嗯,我也是。】   【但还差一点点。】   楚徽宜:【嗯?】   她疑惑地盯着手机,直到几秒后对话框弹出新消息。   【忘记亲你了。】 第45章   楚徽宜看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手肘撑着桌子捧着脸,努力压下唇边的弧度。   忘记了就忘记了啊,他们现在都已经各自回家了,难道还要再偷偷出去一次吗?   江屹那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叮一声,新的消息发送过来。   【下次见面补上。】   楚徽宜盯着这条消息,指尖在键盘上几次欲点,最后呜了一声,啪嗒放下手机,枕着手臂埋在桌上。   他怎么能这样...这下好了,未来几天她的心肯定都被吊着了。   -   薛家最近很忙,先前一阵子处理了董事会的内鬼,如今薛明舟正式接手集团,一切慢慢回归正轨。这个月,他们家老爷子过八十大寿,薛爷爷在整个京市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家里的小辈们为其大办生日宴,给众多宾客下了邀请函。   生日宴当天,楚徽宜到得早,宴会厅里稀稀疏疏的,没有多少人。   “徽宜,这儿!”陈书言在前头不远处朝她挥挥手,“先过来玩会儿,今天路上没堵车?我以为你还有半小时才到呢。”   楚徽宜走过去,“是啊,一路通畅,不过还是没你到得早。”   陈书言笑了笑,“薛爷爷生日,我跟着明舟过来一起过来的,帮他做点儿事。”   楚徽宜噢哟一声,打趣,“都已经见家长了?”   “哎呀,薛家的叔叔阿姨以前不也常见吗,”陈书言不太好意思,“只是名义上的身份不同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相处。”   两人正说着话,薛明舟从走廊那边过来。   “原来你在这儿,”他停在陈书言身边,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在聊什么呢?”   “随便闲聊,”陈书言仰头看向他,笑容甜蜜,“你怎么出来了?”   “没见着人,出来找你啊,”薛明舟略微低头,蹭了下她的鼻尖,“爷爷知道你今天来了,想见见你。”   他俩就这样目无旁人地亲密私语,楚徽宜站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瓦数属实有些大。   “你们先聊,我找个地方坐会儿。”她说完欲转身。   陈书言叫住她,“诶等等,徽宜你和我们去茶事吧,那里人多热闹。”   想必那里都是薛家的亲戚,楚徽宜想摆手婉拒,薛明舟也出了声,“一起去吧徽宜,我爷爷也许久没见着你了,亲口听见你的祝福,他老人家肯定高兴。”   这话说得在理。   于是,楚徽宜和他们一起去了茶室。   薛老爷子身子骨硬朗,今天这么多客人来为自己庆生,他精神头倍儿好。   楚徽宜把祝福话带到,就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坐下,她看见书言和薛明舟一块儿被薛爷爷拉着手,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一边点头一边说真好,真好。   和薛家亲戚简单聊了些家常话,时间差不多了,大家纷纷起身去往宴会厅。   宾客渐渐越来越多,楚徽宜碰到不少圈子里认识的人,跟他们微笑着点头致意。   不多时,她看见了江屹。   他出现在门口,礼仪小姐接过邀请函,恭敬地请他进来。   有几个人上去跟他说话,他淡淡应着,目光在室内不经意扫着,没一会儿就和楚徽宜对上视线。   先躲开目光的是楚徽宜。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他莫名其妙有些害羞,捏了下发热的耳朵,她再次偷偷抬眼,看见江屹跟身边人简短告辞,朝她走来。   “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定在她身旁,“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半个多小时前吧。”楚徽宜答着,拿出包里的手机,看见他不久前发的消息。   他知道她今天也要来这儿,问她在哪儿,方便的话他来接她。   “我刚刚在和人聊天,没看手机。”她解释,瞥见上一条聊天记录,脸颊一热,略微慌张地熄了屏,抬头望着别处。   江屹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低笑了声,明知故问,“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楚徽宜不肯承认,“没有,你看错了。”   “没有吗?”   她心虚,想再强调一遍真的没有,谁知一扭头,就看见江屹俯下身,脸庞靠近。   彼此的呼吸近得都能相互感知,楚徽宜心跳停滞一拍,接着更紧锣密鼓地跳动。   他不会是想在这儿...   脑海里蹦出这个想法后,楚徽宜吓了一跳,推推他的胸膛,轻咳一声,让他站远一点,“注意场合,周围这么多人呢。”   江屹眉梢轻扬,“所以呢。”   还问她所以?   楚徽宜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装傻。   她听见江屹一声不明显的轻笑,耳根又烫起来。   明明也没做什么,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有种和他暗度陈仓的感觉。   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别人看出不对劲儿。   “诶,你们站着干嘛,快入座啊。”   陈书言走了过来,看见这边好几个同龄的朋友,拉着他们到圆桌旁,“你们坐这桌吧,大家基本都认识,先聊聊天啊,菜会陆陆续续端过来。”   陈书言边说边拉着楚徽宜到椅子旁,“徽宜,你先坐,不用给我留位子,我待会儿应该和明舟一起去前面。”   楚徽宜点点头,了然,“好的,加油噢,薛家准孙媳。”   陈书言嗔怪地打了下她的手,跟其他人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因为是七八个人一块儿过来的,大家三两说着话,随意拉开椅子坐下,楚徽宜和一个打过照面的女生挨着坐下,另一边和江屹中间隔了一个人。   对面坐着的有江衍景,他和楚徽宜对上目光后,温和地打了声招呼。   楚徽宜礼貌回以一笑。   原本以为这样就过了,但江衍景似乎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致,一直在问楚小姐最近在做什么?听闻你前些日子在休假,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时间...   微信上她不是没有婉拒过,以为江衍景应该懂她的意思,却没想到见了面他还是这种态度。   见楚徽宜不是很热络,江衍景换了个话题,“今天薛爷爷大生,怎么没见你哥哥过来?我上周还和他们一起吃饭来着。”   楚徽宜回答,“他们一个开会,一个出差,抽不开身。”   正说着,她余光察觉到左边男生转过头在和江屹说话。   他俩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随即男生起身,两人交换位置。   楚徽宜就这样看见江屹坐到自己旁边。   他们两人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同桌大家的关注,楚徽宜看见那么多双眼睛盯过来,低声问,“你怎么跟别人换位了啊?”   “我说我不喝酒,他坐过去跟其他人碰杯方便些,”江屹一脸轻懒,“所以就换了。”   楚徽宜噢了声,迟疑了会儿,“其实你可以喝一点的。”   江屹挑了下眉,“人家女朋友都是管着不让喝,你怎么反过来了?”   楚徽宜急乎乎,“你别偷换概念,我又不是你...那个什么。”   “是啊,”江屹勾了勾唇,故意用无奈的语气道,“所以才要坐近一点儿,近水楼台总归是有些优势的,你说是不是?”   他俩说话这会儿,一个桌子上不少人在看,楚徽宜怕他语出惊人被别人听了去,干脆闭嘴不跟他说了。   “好好吃饭,”她拿起筷子,不看他,“食不言寝不语。”   江屹瞧见她红着的耳朵,低头笑了下。   几样菜辣放得有些多,楚徽宜吃着有点勉强,江屹很自然地拿了一个空碗,倒上温开水后放在她旁边。   楚徽宜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江屹帮她挪了下杯子,“下回主动支使我做。”   这互动让对面的江衍景看在眼里,他脸色微微沉下去。   楚家小姐连聊天都不   怎么给他一个笑脸,却愿意和江屹坐一块儿,这让旁人瞧了去,实在丢他的面子。   坐在他身边的另外两个男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江总的情绪。   “诶,江总,最近圣科发展得不错啊,江氏这个势头迅猛的子公司在您手里不过短短几月市值就翻了一倍,您不愧是江董最重视的儿子。”   圣科上个月上市,最近又签了个大单子,这些众人都有所耳闻,此话一出,不少人向江衍景投去欣赏的目光,楚徽宜旁边的那位女生也两眼亮亮地和他搭话。   江衍景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过誉了,”他儒雅的风度拿捏得刚刚好,“是父亲的教导以及集团总部的托举才让我事半功倍,若没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圣科这一路不会如此顺利。”   “江总您可别这么谦虚,”他身边的男人如此说,“您的聪明才干是成功里的关键一环,毕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把圣科带到如此高度,不然江董也不会坚持让您做负责人,你说是不是啊小江总?”   话头突然抛到江屹身上,楚徽宜都愣了下。   刚才的话她默默听着,所以那人的意思是,江董执意让江衍景负责圣科是充分肯定江衍景的能力,于是暗讽江屹不受重视?   楚徽宜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说话的男人。   这人有些眼熟,她回想一下,原来是当初的李松。   他身边挨着的是魏波。   原来是他们两个,半年前开民宿想用江屹的人脉于是笑脸相对,这会儿多半是有求于江衍景,于是又见风使舵掉转了方向。   真是唯利是图的墙头草。   江屹没怎么在意,语气淡淡,“嗯,兄长的确优秀,令人佩服。”   他懒得跟江衍景计较这些口头上的输赢,夸人都夸得不走心。   连较真的兴致都提不起,何尝不是一种轻蔑,偏偏有些人还以为占了上风,“所以啊江屹,你得多向你哥学学,今儿见着你哥也不主动打个招呼,你说说,哪有这样做弟弟的?好好敬着哥哥,不然哪天你把人家惹不高兴了,那你扫出江家可怎么办啊?”   魏波说完,咯咯笑起来。   这话太难听,都不顾及最基本的脸面了,桌上众人脸色有些尴尬。   江屹缓慢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还没开口,就听见楚徽宜的冷下去的语调。   “魏先生如此没教养,怎么好意思教别人做人?” 第46章   平日里温柔知礼的楚小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冷言冷语当面同人硬扛的时候。   无人不觉惊讶,就连魏波和李松脸上,也不受控地浮现错愕。   “不是,楚小姐,你可能误会了,”魏波反应过来,玩世不恭地笑,“我和江屹开玩笑来着,你这么当真做什么?”   “开玩笑这么没分寸,我还是第一次见,”楚徽宜白净的脸庞似凝了一层霜,“江家内部自己的事,又与你这个姓魏的何干?小喽啰瞎咋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多管闲事是吧?”   魏波的脸色终于有些难看,“楚小姐,你不要仗势欺人。”   “就仗了,”楚徽宜冷着脸,“毕竟讲道理没用,仗势才能让你闭嘴。”   听到魏波那样难听的话,她真的很生气。   就是这些人,初中的时候就算计欺负江屹,到了现在,他们还沆瀣一气,这么多年素质没有一点长进。   她胸口微微起伏,不想咽下这口气,看着魏波,“你,给江屹道歉。”   被女生不留情面地怼了,魏波本来心情就很差,一听这话,他差点炸,“什么?搞什么...”   李松及时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整个楚家捧在手心的宝贝,正如她所说,若她想仗着背景教训谁,谁都只有让步的份儿。   江屹也没料到楚徽宜小宇宙突然爆发,他愣愣看着她为自己“讨回公道”,看她生气又尽量理智地忍耐着情绪,润润的眼眸都气出点儿水汽来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说没事,消消气。   随后他淡淡开口,对着魏波,“乱吠的狗我一般不搭理,但你若是惹徽宜不痛快,江衍景也保不了你。”   魏波被李松提醒了一下,这会儿听江屹这么说,有点慌了,“你还想干嘛,我只是随便说两句而已...,江总帮我说句话啊,我没有其他意思,是他们过度解读。”   一直沉默的江衍景这会儿不能继续隔岸观火了,他不得不出声说几句。   “好了,都是一些口角之争,”他拿出年长者的气度来,温和地指出魏波的不是,“你也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弟弟赶出家门?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况且小屹很好,只是性格问题,不跟人亲而已,我做兄长的肯定会多多包容。”   楚徽宜见江衍景这副模样,算是明白了陈书言之前评价他的伪善。   今天是薛爷爷的生辰,闹不愉快也要有个限度,她敛了敛情绪,只说让魏波道歉,这事儿就过。   魏波咬牙不服气,但碍于对面那两个他的确惹不起,只得忍气吞声低了头。   这个插曲发生之后,他们这桌的氛围出现一种安静的诡异。   几个当事人倒无所谓,就是吃瓜群众左看看右看看,不太敢出声。   楚徽宜右边的那位女生懵懵的,本来她有些欣赏江衍景,但看楚小姐的态度,她又有点拿不准了。   她悄悄戳了戳楚徽宜,靠过来,“诶诶,你好像和小江总关系很好哦?”   楚徽宜扭头,看着她好奇的神情,默了默,点头。   “你不要信外面不清不楚的传言,他是很好的人。”   女生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这话让楚徽宜微微怔了下,她一时找不到什么确切的词语来定义,...暧昧关系?   江屹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   方才她俩的对话他大概听清了,所以他勾了下唇,回答女生的问题,“目前是朋友。”   这话的延展空间也太大了。   女生呆呆噢了声,坐回去,自己琢磨去了。   楚徽宜盯着江屹,继而几分匆匆地收回眼神。   江屹笑了下,低声,“不想让别人知道?”   楚徽宜夹了颗玉米进嘴里,“没有啊。”   “有也晚了,”江屹慢条斯理地说,嗓音带笑,“刚才你替我撑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楚小姐罩着的人了。”   楚徽宜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不要再打趣我了,”她声音小小的,脸快埋进碗里,“快吃饭快吃饭。”   她发现他已搁下碗筷,“你饱了?不会吧,不要因为别人影响自己胃口啊,一日三餐不能敷衍。”   听她这么一说,江屹又想起她刚才为他说话的样子。   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动脾气,竟是因为他。   心海都快被暖沸了,江屹喉结微微滚动,看着她,摇摇头。   “不吃了,”他说,“手受了点儿伤,这两天拿筷子有点不方便。”   “受伤了?”楚徽宜略微紧张起来,“怎么弄的啊?”   她先前竟然一直没发现。   江屹看起来不是很在意,漫不经心地,“没事,一点小伤,创口贴贴着的,不明显。”   楚徽宜说想看看,他却没动作,手放在桌下被桌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这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他似乎是故意借着她的话说,“算了吧,没人的时候再让你帮我吹吹。”   楚徽宜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什么吹不吹的,她想知道伤口深不深,江屹不肯伸手,她就把左手伸进桌布里,摸索着找到他放在腿上的手。   她这摸一下那摸一下,没找到创口贴的位置,刚感到疑惑,江屹忽然扣住她的手。   大掌包裹着小手,手指霸道地穿过她的指间,十指相扣。   楚徽宜愣住。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江屹在诓她。   他手上根本就没伤口。   “你   ...“她试着抽出手,但没有用,”江屹,你耍赖,怎么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骗我...”   “这么拙劣,你还是上当了。”他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楚徽宜无话可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好骗。   动静不敢太大,她挣了几下,江屹稍一使力,她的手就动不了了。   “让我牵会儿,”他嗓音很低,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突然很想牵,满足我一下好不好。”   楚徽宜望进他深沉的眼眸,心脏错漏一拍。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好还是不好,反正身体很诚实,她的手臂失去力气,好像并不想挣脱出来。   热意攀上脸颊,她扭回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楚小姐,你的脸怎么了,”旁边的女生注意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凑过来,“两颊有点红诶,是室内太闷有点缺氧吗?”   楚徽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看出端倪,差点结巴,“啊,可可能是的吧、”   “没事的,不用管我,待会儿就好了。”   落座之前说早了,原来这才是明目张胆的暗度陈仓。   她呼出一口气,想要自己心跳不要那么快。   她故作镇定地再吃了几口东西,最后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擦唇。   “徽宜!”   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转过头去,发现是竟然是纪子礼。   她略微惊讶,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是啊,爸妈让我出来多见见人,省得日后见着了叫不出名字,”他微笑着走过来,站定后,手臂搭在徽宜的椅背上,自然地寒暄,“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巡演结束有段时间了,最近在忙什么?”   楚徽宜说,休假结束已经恢复工作了。   “噢,原来如此,”纪子礼大方地笑笑,又问,“那你下次巡演是什么时候?我还挺想看看你们乐团的演出,到时候你送我两张票呗。”   楚徽宜:“时间不确定,定下来之后我会送你票的。”   “那就好,”纪子礼打了个响指,回想起什么,低头笑了声,“本来上次在南城就想找你要来着,结果心情受挫,把这茬儿给忘了。”   南城那次,楚徽宜想起来,还没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痒。   她身子一顿,看向江屹。   后者若无其事,闲闲坐着,察觉到她的目光,扭过头,挑了下眉。   ...心思真坏。   楚徽宜没拆穿他,抬头,想回纪子礼的话,刚开口第一个音节还没蹦出来,江屹又划了下她的手心。   纪子礼看见她神色一滞,“怎么了?”   “噢,没什么,”楚徽宜笑笑,“那个,没事我之后把票补给你。”   “那就多谢了,”纪子礼以为她刚才神情不自然是想到了南城那晚,通情达理地说,“你放心,我这人潇洒得很,拿得起放得下,现在这样做朋友也挺好是不是?”   楚徽宜抿唇笑,说是。   说话这会儿,江屹一直玩弄着她的手,一会儿捏捏指腹一会儿挠挠掌心,她忍很久了,瞪着他,眼神制止。   江屹看着她,一脸平静,好像捣乱的人不是他。   纪子礼见楚徽宜一个劲儿盯着江屹,视线也转移到他身上,“江兄,咱们也好久不见啊。”   江屹抬眸,淡淡看他一眼,不太热络地嗯了声。   纪子礼哪能猜不出昔日情敌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江兄,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前一些小事,就不和我计较了吧?”   江屹看着他搭在椅背上那只不知分寸的手臂,见纪子礼察觉到自己目光,笑着收回去,他才堪堪勾了下唇,“好说。” 第47章   简单聊了两句,纪子礼离开了。   楚徽宜总觉得自己做贼心虚,手心里出了些汗,挣了几下,总算从江屹掌里挣脱出来。   “我去上个卫生间。”她起身,让他帮忙看着自己的包。   穿过华丽的大厅,楚徽宜寻着提示牌的标识,在走廊尽头拐了弯,进了洗手间。   过了几分钟,她从里面出来,竟又遇见了纪子礼。   “真是巧了,”纪子礼看着她,笑,“苍天明鉴啊,我可没有故意跟着你。”   楚徽宜笑笑,表明自己没有误会,“嗯,我知道。”   纪子礼似乎是在等人,靠在廊边,不急着走,问了楚徽宜一些刚才不方便问的话。   “你和江屹现在是?”   楚徽宜顿了顿,浅浅笑着,没有否认,“大概是你想的那样。”   得到她如此干脆的回答,纪子礼微讶一瞬,随后很快恢复平常。   也是,他俩都坐在一块儿了,看江屹刚才护犊的样子,没什么情况才奇怪。   “那我提前送上祝福,”纪子礼真心实意地微笑,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家里人现在应该还不知情吧?江屹在他们眼里...真决定了在一起,你们恐怕还要经历一道难关。”   楚徽宜沉默一瞬,这的确是摆在面前不可忽视的问题。   但她也不是没考虑过。   “喜欢江屹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旁人的阻碍是源于偏见,那我就努力消除这种偏见,”她温柔地笑,语气与其说掺杂着担忧,不如说是一种预知坎坷的坦然,“总不能因为这些阻碍,我就知难而退吧。”   纪子礼望着她,半晌,自愧不如地低头笑笑。   “我一直以为你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爸妈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乖巧小妹妹,”纪子礼感叹,“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这么多年过去,你好像变得很有主见,很懂自己想要什么。”   楚徽宜歪了下头,“有没有可能,我不是‘变得’,是一直如此。”   纪子礼微愣,继而,唇扬起几分。   他总算明白为何楚徽宜没有选择自己。   是他从来都没了解过她,也缺乏她的那份坚定。   “那么多条坦途,偏偏你选了一条难走的路,”纪子礼感叹,“看来江屹对你来说,真的很有吸引力。”   “祝你们未来一切顺利。”   楚徽宜:“谢谢。”   正说着,她余光瞥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扭头一看——   恰好是正在谈论的人,江屹。   纪子礼也看见他了,回头向楚徽宜笑着耸了下肩,“好像是冲你来的。”   “那我先回避了,”他朝她挥挥手,“下次见面再聊。”   楚徽宜点点头,看着纪子礼迈腿离开,和往这边走来的江屹擦肩而过。   江屹只是很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收了视线,朝楚徽宜这边走来。   “你怎么出来了?”楚徽宜惊讶地看着他。   江屹站定在她跟前,掀眸,望了眼某人离开的方向,“怎么,打扰到你们俩叙旧了?”   “说是来洗手间,不会是你俩刻意避着我出来说什么悄悄话的吧?”   楚徽宜不大高兴地嘟囔,“你胡说什么啊,巧合而已。”   “但这个巧合,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江屹,”楚徽宜无奈地看着他,“你是在吃醋吗?”   江屹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破的难堪,“当然。”   她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噎住,过了会儿,才低低道,“醋劲儿这么大。”   江屹想起刚才纪子礼说的下次再聊,靠近她,低声,“你们还留着什么话题下次聊?”   本来是没什么的,那只是一句客套话而已。   他一上来就吃醋,敢情就听到她和纪子礼对话里的最后一句了,明明前面说的才是关键。   楚徽宜有点生气,索性不跟他解释了,“我和他下次要聊什么,你猜啊。”   她说完转身要走,被江屹一只手握住廊栏,拦住去路。   他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故意气我呢?”   楚徽宜心说,没错,就是。   但她没这个胆儿,只是掰他的手臂,“别在这儿站着,快回去吧。”   “跟别人就有时间站这儿闲聊,和我就不行了?”江屹微眯了下眼,“徽宜,你有一   点偏心。”   楚徽宜不服气,“我们不是可以在很多地方聊天吗,为什么非得在这儿?”   这话细细一想,原来他在她心里也是特殊的。   江屹勾了下唇,恢复闲散的状态,“可我就想在这儿,怎么办?”   楚徽宜觉得他在故意逗她,“那你就待这儿吧,我走了。”   左边被拦住,她往右转身,又被他挡着。   江屹手臂握在栏杆上,将她整个圈住。   “江屹,”楚徽宜拿他没办法,看了看周围,只能软下语调来,“大庭广众之下的,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江屹知道她害羞了,不但没松手,淡淡溢出一声轻笑,俯身靠近她,“徽宜是不是忘了,你有一个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兑现。”   “什么...”楚徽宜想起来之前的聊天记录,那个未能实现的亲吻,“可是,在这儿...”   这儿就离洗手间不远,一有人进出就会看到的!   “后面找时间好不好,”楚徽宜着急了,“我跟你不一样,我脸皮薄...”   江屹被她逗笑,“管别人做什么,他们能吃了你?”   他存了心想看她脸红,这人真是坏透了。   好在陈书言忽然从宴会厅出来,她好像就是在找楚徽宜,远远地看见走廊上徽宜的身影,她喊了一声,楚徽宜如蒙大赦,掰开江屹的手臂,逃似的离开。   下午无事,大家就在酒店里打牌,楚徽宜的牌技仅限于清楚规则,她不太敢实践,但陈书言劝着她上牌桌试试,于是她就坐了过去。   “江屹,”陈书言朝另一边的男人招了下手,“你过来,给徽宜当当军师呗。”   江屹并不沉迷打牌,但生意上有些应酬不得不需要经历这些,久而久之,他的牌技也就不容小觑。   楚徽宜在他这个军师的带领下,居然赢了不少筹码。   弄得同桌的人唏嘘感叹,说有江屹在,我们是别想从楚小姐那里讨到什么便宜了。   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全局掌握在手的感觉,楚徽宜腰板都挺直了,起初还推辞着不玩不玩的人,结果一坐就是一下午。   用完晚饭过后,楚徽宜和薛家人道了别,跟江屹一起离开。   坐上车后,江屹看着后视镜倒车,余光瞥见楚徽宜懵懵的,在发呆。   “安全带。”他提醒她。   楚徽宜如梦初醒,噢了声,低头扣上。   江屹看了眼她的神情,“累了?”   “有一点,”楚徽宜靠着椅背,揉揉眼睛,“打了一下午牌,感觉现在脑细胞有点被耗空。”   他笑,想起下午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指着牌面嘀嘀咕咕分析,然后问他是不是这样。   “我当时见你很精神,没看出什么疲态。”   “那是因为你在啊,今天我是叠了buff的钮钴禄徽宜,下次没你当军师,我肯定要原形毕露了。”   江屹低笑。   “想我陪着随时说,我们钮钴禄徽宜可不是限定版,说不定以后,你会比我更厉害。”   虽然打牌这种事只是偶尔参与,全当放松,但被江屹这样说,楚徽宜唇角微扬,就当他夸自己悟性高很聪明了。   路上断断续续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御澜湾。   汽车在楚家门前停下。   “谢谢你送我回家,”楚徽宜解开安全带,“你今天不用工作了吧?回去早点休息噢。”   江屹却拉住她的手。   “现在时间还早。”   楚徽宜不明所以,“嗯?”   她两眼清澈干净,看来脑细胞是真被耗空了,重要的事都没想起来。   江屹反正不缺时间,看着她,几分懒倦,“今天开不开心?”   她不假思索点头,“当然啊。”   “你呢?”   这话刚一问出口,她忽然想起来中午那个不太愉快的插曲。   “你也要开心,”她抢在江屹前面开口,“那些没素质的人胡乱说的话,听听就过了,因为这些影响心情一点儿也不划算。”   江屹没想到又被她安慰了一次,他盯着她,倏而轻轻一笑,“嗯,放心,我没被他们影响。”   “也是,”楚徽宜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地说,“毕竟今天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那么一小点不开心,肯定都被轻轻松松抵消啦。”   江屹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浓,捏了下她的脸,“这会儿思路倒是清晰了?”   说得如此自信,偏偏无比正确。   楚徽宜朝他眨了眨眼,很俏皮,“无关思路,这是直觉。”   谁让他承认了自己喜欢她。   嗯,她的底气,他给的。   江屹认栽,侧着身,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的笑容。   他的小太阳,那么温温柔柔、处处体谅他人的姑娘,今天为了他和别人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   被人护着的感觉好陌生,寥寥几次体验,却让人心生数不尽的贪恋。   “以后若是再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低声,“交给我就好,被你维护的感觉很安心,但我总不能次次都让你挡在前面。”   更何况像魏波那样的人,不配惹徽宜生气。   “可是我忍不住,”楚徽宜说,“我都听到了,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屹还想说什么,她打断他的第一个音节,“以前碰到和人有矛盾的时候,我一贯都是以和为贵,很少当众甩脸色或是正面硬扛,可能是从小养成的性格原因,也可能是,我还没有遇到触碰底线的事。”   “好好说话的前提是,讲道理有用,以及情绪还能控制。但魏波明显不讲道理,而且我也控制不了情绪,”她说着,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又隐隐生气,“我不想用平和的方式解决,江屹,他们以前就欺负过你...”   她停顿了下,咬唇,不知怎么眼睛里升起雾气,“上次我来晚了,这次我一定要帮你欺负回去。”   十二年前,如果她早十几分钟出现在巷口——   她才不会让保安把那些以多欺少的混蛋逮回学校轻飘飘地批评教育,她会雇一批人,以牙还牙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   “真的很想揍他们一顿,”楚徽宜胸口微微起伏,她抬眸,“江屹,我有时候也很坏,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我有些出入,你会不会不喜...”   她话还没说完,江屹掌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过来。   温热的触感覆上唇,楚徽宜怔住,瞳缓缓孔放大。   心脏狂跳,她微蜷的手指甚至在颤抖,整个人失去任何反应能力。   ...原来,他的唇这么软,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像陷进云里,整个人晕晕的,快醉了。   她长卷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动,好像扫到他脸颊上,楚徽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吻没有持续多久,江屹维持着理智,浅尝辄止。   松开手,他看见楚徽宜湿漉漉的眼,还有深深浅浅呼吸着的,微启的唇瓣。   唇瓣上泛光的润色,不知是谁留下的痕迹。   江屹黑眸晦涩难测。   本来没想这么突然地亲她,可实在没忍住。   他心里腾出一大片地方,全是装的她,可这样还不够,她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的喜欢不断膨胀,不断溢出来,滴在心脏最柔软的一角,烫得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喜欢你,不管是哪一面,”他嗓音有些哑,回答她刚才的话,“不论缺点或是优点,都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楚徽宜心跳如雷。   每次江屹说这样的话,她好像浑身变得炙烈,出自他的浓烈感情,丝丝缕缕全部攀附上她的心脏,把那颗跳动的心裹成一个火热的球。   她变得傻傻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紧张无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钻进去。   于是她就逃了。   留下一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她稀里糊涂地打开车门,一路跌跌撞撞回了   家。   上了楼,她关上房门,靠着墙,还在平复心跳。   亲了。   江屹亲她了。   她微微抖动的指尖缓慢地触碰嘴唇,好不容易被夜风吹降温的脸颊又烫起来。   害羞地捂了会儿脸,她坐在梳妆台边,望着镜子里红晕满脸的自己,反复把上扬的唇角拉平。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起身,走到窗边。   掀起窗帘,江屹的车停在楼下,还没有离开。   车窗是开着的,当她看见他扭头的瞬间,一下子躲在帘布之后。   如果说上次在沪城听见他说特别喜欢,她还有些不敢置信。   那现在,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从小到大,说过喜欢她的人不少,但她都知道,他们的喜欢里面有家世、外貌、还有权衡,这些东西让她变得更受欢迎,也让自己收到的喜欢没有那么纯粹。   而江屹的喜欢就像一颗没有杂质的宝石。   ...她怎么样他都喜欢。   说这句的时候,他眸底翻涌的情绪她都接收了,那么炽热,那么强烈。   原来这就是被人特别喜欢着的感觉。   -   江氏集团。   办公室里,柳菁悠坐在办公桌前,平板上显示的是江氏旗下最重要的几个项目。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被人推开。   来人是江衍景。   “进来怎么不敲门?”她皱眉,“什么事慌慌张张,至于你这么乱了分寸?”   在集团里,江衍景一般称呼柳菁悠柳总。   “妈,”他走到她跟前,六神无主,“爸在家突然晕倒了,现在送进了医院,说是脑溢血。”   “慌什么,”柳菁悠的神情,好像这只是一个小病,“动手术了吗,情况什么样?”   “还、还在手术中...”   “嗯,那就等结果。”柳菁悠重新拿起平板,“趁着这个时候,做点儿有用的事。”   江衍景惦记着父亲的病情,没太听明白,“妈?”   柳菁悠置若罔闻,盯着屏幕,指尖缓缓点在蓝恒项目上。   这一块儿向来是江屹在负责。   “碍眼的杂碎该清理了。” 第48章   江衍景没有想到母亲竟会这样冷静。   父亲突然病倒,他一瞬间慌了神,毕竟这不管对于他们一家还是整个江氏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圣科刚刚交到他手里,要想集团里的董事们对他彻底认可,还少不了父亲未来一路提携,可现在...   “慌什么,”柳菁悠看儿子一眼,“成大事的人,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你瞧瞧自己这副模样,以后怎么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永远都是继承家业。   江衍景闭了闭眼,头疼欲裂。   公司的事固然重要,但父亲的事他不可能在怎么短时间内就做到冷静自持。   虽然父亲于他而言更像一位严师,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沟壑,怎么也不如其他父子般那样亲近,但毕竟血浓于水,抛下乱七八糟的一切不谈,他还是担心他的。   “我去医院一趟,”他始终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办公,“工作相关的事,我回来之后会好好处理的。”   他说完就往外走,柳菁悠在后面叫他的名字,没拦住。   江谨腾前几年就患了高血压血脂,他忙着集团的事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今年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才让家庭医生每月定时体检。但他日夜操劳,身体各项指标要想回到正常值没那么容易,谁能想到他在书房正开着视频会议,突发脑溢血。   家里的阿姨说起当时的情况仍觉心惊,“这高血压的并发症啊就是个定时炸弹,幸亏发现得及时,医生也说了,这段时间江董要好好休养,不能动气。”   江衍景谢过阿姨,让她这些天做些养生餐,他自己也在病床前陪护。   江谨腾动完手术,观察了几天,总体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这几天里,江衍景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碰到实在需要解决的事都是通过线上的方式处理。他没怎么去集团,等看到新闻时,才知道江氏在这几天里已经暗波掀顶。   【财经报刊:江氏集团董事长身体抱恙,其夫人柳总暂代职务,上台第一招剑锋直指私生子】   江屹手里的蓝恒度假村项目被举报存在建筑违规的情况,经核实被勒令暂停工程进度。该项目是江氏重中之重,如今出了岔子,董事会不少人质疑起江屹的能力,认为是他管理不当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柳菁悠趁热打铁断了蓝恒的资金链,并在董事会上提出,若江屹一周内拿不出弥补已有损失的方案,蓝恒项目就会交给其他人。   连江衍景都没有想到柳菁悠会如此雷厉风行。   这一切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而她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时机。   江衍景越想,背后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了眼病床上正在休憩的父亲,抿唇,捏紧手机起身。   刚到病房外,他就看见柳菁悠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他愣了下,随即快步上前,一声“妈”还没叫出口,就先迎来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这几天我给你发的消息不回是吧?公司这几天正是关键的时候,你不现身整天待在医院,真要我把为你苦心经营的心血统统都浪费掉?”   “您说的关键,是指现在是针对江屹的好时机?”江衍景眼眸沉沉,“而这样的好时机,是人为创造的吗?”   “...你什么意思?”   “爸今年身体一直不好,每次都是您帮他预约医生,关于吃药以及日常调理等注意事项,也都是您在负责,”江衍景说着,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妈,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柳菁悠沉默片刻,随后笑着,冷哼一声。   “你这股机敏劲儿用在哪儿不好,偏偏用在自己母亲身上,”她说,“江谨腾身体不好,是我造成的吗?他前些年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严重了才想起来要保养,关于日常调理,他自己做不到谨遵医嘱,我又何必替他操心整日整日念叨费力不讨好?他进医院是迟早的事。”   江衍景目光仍在母亲身上,她的话,他不知该信不该信。   “放心,我不会做那样的蠢事,”柳菁悠以为儿子是在担心不安,“凡事讲究稳妥,我不会犯傻给别人留把柄。你记住,一切都是江谨腾咎由自取。”   说到这儿,柳菁悠朝病房看了一眼,神色沉下去,“你爸退位了也好,省得遇到点儿什么事还要巴巴儿跑去求他。”   病房里,传来江谨腾咳嗽的声音。   他似乎是醒了,听到门外隐约模糊的人声,嗓音透着几分虚弱,“外面是谁?”   “是我,”柳菁悠很快应道,走两步推开病房门进去,“谨腾,我来看你了。”   “菁悠?你来了...”   “前几天在外地谈合同,回来晚了,”柳菁悠坐在病床旁,把水果放到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听你进了医院,我一落地京市就赶了过来,幸好没什么事,真是担心死我了,你说说你平日我让你吃药你总是忘记,现在好了,弄   得我们一家人都担心...”   透过半掩的门,江衍景看到母亲满脸担忧,说着说着就染上了哭腔,父亲心疼地伸手,去抹她发红的眼眶,叹息着,说着宽慰的话。   好一副情深温馨的画面。   江衍景以前没少见,他知道父母在彼此之间、在外人面前,或多或少有些做戏的成分,但他一直认为再怎么样,夫妻之间的底色是真挚的,是念着这么多年情分的。   他想起母亲方才说那句“咎由自取”时眸里闪过的暗色,只是一瞬,就被抓不出破绽的笑容替代。   ...所以,是他低估了他们做戏的成分?   江衍景靠在走廊边,陷入怔忡。   连柳菁悠出来都没察觉。   “还站这儿发呆?”柳菁悠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恨铁不成钢,想说什么训斥的话,深吸口气,堪堪作罢。、   “行了,你要留在这儿就留着吧,趁江屹不在,你在你爸跟前尽尽孝心,对以后也有好处,”她抬手帮他整理整理衣领,嘱咐,“再过几天,你就回公司,听到没?”   江衍景想到那条关于蓝恒的报道,“妈,你是打算现在对江屹...”   “这事我早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柳菁悠打断,“做好你自己的事,别出什么岔子,明白了吗?”   江衍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很低地应了声,“明白。”   柳菁悠还算满意地离开。   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江衍景望着她的背影,眼眸里有几分迷茫和痛苦。   母亲是从小陪他长大的最亲的亲人。   可直到今日,他好像才真正看到了母亲真实的一角。   -   楚家。   楚徽宜前些日和陈书言去周边城市的一家温泉度假酒店住了几天,是陈书言主要提的,她们很久没有单独的闺蜜行了,而且上次她鸽掉了沪城之旅,一空下时间就说要好好陪陪徽宜公主。   在那边待了好几天,昨天楚徽宜才回家,收拾收拾睡了一顿饱觉后,翌日清晨她伸着懒腰下楼吃早餐。   楚谦阔和余淑茵已经坐在餐厅了,楚徽宜走近时,听见他们好像在聊江家的事,余淑茵听丈夫说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叹气。   楚徽宜拉开椅子,坐到余淑茵旁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淑茵看了眼丈夫,跟女儿讲了这两天江家发生的事。   “什么?江伯伯生病,柳阿姨对江屹发难?”   “唉,菁悠性子要强,我们也认识几十年了,她年轻时就是这样,”余淑茵也心绪难言,“这些年,看着她做了江谨腾的贤内助把从前的那些锋芒什么的渐渐收起来,还以为她随着年岁增长性格慢慢在改变,谁能想到...唉,看来江屹这孩子,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以前只是在忍辱,没表现出来罢了。”   “谨腾是江氏的主心骨,他突然发病进了医院,集团内外正因此动荡,按理说,江家其他人应该心往一处想,合力把局势稳固下来才是当务之急,”楚谦阔说起这些,也是叹气,“柳夫人在商业上的才干不输其他人,她暂代谨腾掌权原本是好事,可谁能想,上任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挑起内讧。”   楚徽宜弄清了来龙去脉,心里着急,“那怎么办?江屹在国内的根基没有柳阿姨和江衍景稳固,他现在处境是不是很困难?”   说到江屹,楚谦阔和妻子对视一眼。   “这孩子有能力有魄力,一定程度上比江衍景还要出色,站在柳夫人的角度,她迟早要这么做。”楚谦阔说。   楚徽宜看看他俩,“那就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说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楚家也不方便插手什么,”余淑茵看着女儿,以为她是见不了这些手段,温柔道,“宝贝,这些东西你接触得少,但生意圈里向来如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压旁人是常事,很多事情不像表面展露的那么简单,我们不做非黑即白的评价,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个旁观者。”   整个早餐,楚徽宜吃得心神不宁。   爸妈的意思她很明白了,他们不说谁是好人坏人,不站队,自然也不会帮谁。但她知道自己是偏心的,所以她做不到安静地旁观。   放下碗筷后匆匆上楼,她进了房间,拿起手机就给江屹发消息,问他现在是否安好,目前有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她知道他去外地出差了,问他现在有没有回京市。   她不安地等了很久,江屹一直没回消息。   想直接拨通电话,又担心万一他在做什么正事。   焦躁地纠结了一会儿,她给他的助理于帆打了过去。   “楚小姐?”接通电话后,于帆惊讶了一瞬,听完她说的话后,他安慰,“是遇到了点儿麻烦,但不用担心,小江总有对策。我们现在还在枫城,晚上的航班,等解决完这些事,我想小江总会联系您的。”   挂了电话后,过了半小时,楚徽宜收到了江屹的回复。   【抱歉,刚才在跟合作方谈判,没看手机。】   【听于帆说了,不用担心,等回了京市处理好一切后,我会找你,到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京市这边都火烧眉毛了,江氏董事会提出的一周期限只剩三天,江屹竟然还能沉得下心在谈判桌上和其他人周旋。   看来他真的有对策?   可转念一想,柳阿姨心计不浅,她既然发了难,想必也做了充分准备,这麻烦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化解。   左一想右一想,楚徽宜也拿不准,只能照他说的,先等等看。   另一边。   江屹处理完枫城的项目,和助理一起坐上去机场的车。   “京市那边,柳夫人看我们似乎没什么动作,就等着三天后的董事会,”于助理汇报,“她好像咬定我们翻不了身,就等着在董事会上弹劾,蓝恒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最重要的项目丢失的话,日后我们在江氏的话语权也会大幅下降,到时她再有什么行动,会更加趁手。”   关于度假村建筑违规一事,江屹派人去查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出自柳菁悠之手。   “住建委里有她的人脉,”他淡淡道,轻讽,“猜她就是这一手。”   没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口舌,他转而问,“薛总那边联系了么。”   “约好时间了,”于助理答,“等落地京市,就和他见面。”   江屹不紧不慢嗯了声。   两个多小时的航班一晃而过,到了京市,江屹去了和薛明舟约好的咖啡厅。   私人包间里,薛明舟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他,“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江屹接过,翻了翻。   “谢了,”他抬眸,“若是没有你帮忙,我恐怕还要费些时日。”   “应该的,”薛明舟倒茶,“之前薛家有难,你也帮我不少。”   “如今江董住院,柳总的话语权一时扩大,她很可能趁这段时间大有动作,你注意提防。”   江屹沉吟。   对柳菁悠来说,这是绝佳的好时机,她要有大动作,必定就会使用大批人手。   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顺藤摸瓜的好机会。   “关于这次举报事件,中间经办人里面有没有发现谁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问。   薛明舟说:“我正想和你说这个。”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来另一份文件,是一个三十岁左右青年的资料。   “这个人叫郝顺,他大学毕业后在京市郊区租了一间单身公寓,这些年他一直在创业,但受限于资金技术等问题,似乎一直不顺利,他现在生活应该比较拮据。”   “说来也怪,他应该不是富贵家的子弟,本硕却都在华盛顿一所学费不低的院校就读,我查了查,原来他大学期间的所有资助都来自于柳总。”   江屹轻敲桌面的手指停顿。   “这次帮柳总做事,大概是他需要接济,两人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薛明舟说,“郝顺与柳总并无任何亲缘关系,并且他在出国前并未申请任何江氏参与的助学项目,我想,他们二人应该很早之前就认识,或者说,因为曾经的什么才产生了瓜葛。”   “目前查到的是这些,希望对你有用。”   江屹凝视着资料上那人的照片,很细微的,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   “多谢,我会接着查下去。”   薛明舟点点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三天,江氏将会召开董事会。   江屹微微掀眸,“去趟元点。”   -   三日眨眼就过。   江氏集团。   董事会还有二十分钟开始,柳菁悠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   江屹几天前就已回了京市,直到现在,就蓝恒一事他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动作,他似乎   陷入了僵局,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是必然的,毕竟她早已和京市许多企业打过招呼,那些人都是人精,知道如今是她掌握大权,为了一个羽翼未满的私生子得罪她,这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夫人筹谋许久,终于对那江屹下手,想必这小子这次吐出手里的大项目后,大概会颓势渐显,从此一蹶不振。   终究是她在京市的根基更深,柳菁悠想。   门被敲响,江衍景进来。   “该过去了,柳总。”   柳菁悠回过神来,拿起文件夹,起身。   她走到江衍景跟前,替他理了理领结。   “今天之后,江屹再也不会骑到你头上。”她说。   江衍景垂着眸,脸上并未显露过多欣喜,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他们身后跟着助理,进了电梯,到了五层,去往会议室。   董事们基本来齐了,江屹还没有到。   柳菁悠和江衍景坐下,让人去开了幻灯片。   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江屹还没到。   “这小子,不会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力回天,索性当缩头乌龟不来了吧?”有人叽叽喳喳。   柳菁悠任由他们窃窃私语,唇边似有若无挂着弧度。   不来也好,省得她——   笃笃。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众人抬头一看,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没来晚吧,”江屹慢条斯理抬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两分钟。”   短暂愣了下,柳菁悠恢复神色,“掐点儿到这种行为很欠妥,小江总,希望下次开董事会的时候不要再犯。”   “哦,当然,”她唇边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希望你还有参加下次董事会的资格。”   江屹勾了下唇,不置可否。   他迈腿,走到会议桌前。   “今天不是弹劾我的么,”他看看长桌前面坐满了倒向柳菁悠一边的董事,漫不经心道,“我是主角,不让我坐,几个意思?”   几个董事面面相觑,为他言语那份自傲狂大所惊,同时带有几分尊严被冒犯的愠怒。   江屹不跟他们废话,“起开,往后面挪一个。”   为首的那位董事正要不满开口,抬头看见年轻男人黑眸里幽深莫测的危险意味,怔了下,自己也说不清何种缘故,竟真站起了身,和后面董事依次挪了一个位置。   这场面看着滑稽且不像话,但江屹面不改色,他坐下后,朝首位的柳菁悠很淡地笑了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柳总,开始吧。”   柳菁悠在心里冷笑一声。   看你面子上还能撑多久。   她示意秘书播放幻灯片,“蓝恒丑闻被爆后,距离现在已过去整整一周时间,因为这件不良事件影响,江氏股市持续走跌,短短几天市值已蒸发十亿。”   “这项目一直是小江总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小江总想好对策了吗,”柳菁悠凉凉道,“因为你的失误,江氏蒙受了巨大损失,你准备用什么来补偿?”   江屹瞧了眼屏幕上的幻灯片,很轻地嗤笑了声。   “在谈补偿之前,我们先把情况捋清楚,”他开口,“八天前,蓝恒遭到举报,仅仅过了一天,上头就下令停工整顿,连工地都没来仔细核查,就直接坐实了蓝恒建筑违规,诸位不觉得这事出蹊跷?就像是,有人蓄意而为。”   他说后面那句话时,两眼盯着柳菁悠。   “小江总,”柳菁悠笑道,“你该不会为了给自己脱罪,随意编排出这么个理由吧?凡事要讲究证据的。”   “这是自然,”江屹意味不明地扬了下唇角,“栽赃陷害者总会留下痕迹,顺着找一找,证据不就有了么。毕竟,柳总的手段不见得有多高明。”   他说着,将手里一份文件推到柳菁悠面前。   柳菁悠翻了两页,脸色微变。   “你从哪儿弄来这些资料的?”她越翻越快,语速也越快,“这些都是内部人员才能拿到的资料,你从哪儿伪造来的?”   “难道只允许柳总在住建委有人脉?”江屹慢悠悠地说,“薛家和徐局的关系,难不成还没有你用金钱买通的关系牢靠?”   柳菁悠抬头,咬牙。   算漏了,薛家那小子竟然会帮他。   “别急,慢慢看,”江屹转头,朝于助理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将文件一份份发给董事,“大家都有份,时间多得是,仔仔细细的,都看清楚。”   “等等,都给我收起来。”柳菁悠看着满桌的人都在翻阅文件,差点起身,理智又让她坐了回去。   “这些资料只能说明蓝恒被伪造的证据陷害,你又凭什么说这出自我手?”   江屹招了下手,发完文件的于帆小跑到会议室前面,将U盘插到电脑上。   不一会儿,几张聊天记录被放大在屏幕上。   “王恪,李威宇,秦行,”江屹念出几个人的名字,“你给这几人不少好处,让他们留在蓝恒做你的眼线。”   他朝聊天记录扬了扬下巴,“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实名举报不是你授的意?”   柳菁悠维持着的完美表情出现裂痕。   她看着被放大的屏幕,耳边听到董事们压低的讨论声。   “你早就知道他们是我的人,”柳菁悠看向江屹,怒目,“留着不处理,就是等着这一天?”   “装傻又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江屹耸了下肩,“在柳总面前将聪明展露无遗,那不是会招来更多麻烦?”   柳菁悠面色难看,“你可真会演戏。”   江屹手里转着笔,敷衍似地回,“过奖。”   董事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柳菁悠站起身,“肃静!”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手撑着桌,死死盯着江屹,“就算如此,蓝恒的后续资金我也不会批给你。”   “上次董事会提的条件是,你能弥补蓝恒一案造成的所有损失,如今资金链断了,你连运转都没办法重新运转,何谈挽回损失。”   江屹眼睫垂下,轻轻笑了一下。   “资金的问题,不劳柳总费心。”他示意她翻翻新的一份文件。   柳菁悠低头,瞳孔微缩。   大大小小的公司她都已提前打了预防针,这个元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个新兴企业,竟有如此丰沛的资金流。   “至于损失问题,我想这还得问问柳总,你为了除去我这样一个眼中钉,不惜排了场戏贼喊捉贼,我是该感叹此事滑稽,还是佩服你自断一臂的勇气?”   “自毁江氏,你怎么舍得,”他轻轻启唇,“这整个集团,不是你留给你儿子的宝贝吗?”   “哦,我说错了,”他望了眼后排近二十位董事,笑了下,“自掏腰包出一次血也就算了,但江氏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家的损失,江氏的名誉,你准备怎么补偿?”   这个问题,由最开始她抛给他,最后又甩回了自己身上。   柳菁悠指尖泛白。   董事会有不少她的同党,其实对于这次蓝恒的真相,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猜到,董事长夫人要对私生子开火,这是迟早的事,收了好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确凿的证据摆在众人面前,这要怎么帮忙圆。   会议在僵硬的氛围里匆匆结束。   柳菁悠气冲冲地走掉,连带着和她一伙的人。   会议室只剩下零星几位董事,他们走到江屹身边。   “小江总,扳倒柳总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拍拍江屹的肩,“即使大家都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但支持她的人太多,仅凭我们几个,还撼动不了根本。”   “我知道。”江屹应着。   凡事急不了,今天这样,已经够了。   再说,他并不稀罕守着别人的家业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是柳菁悠欺负到自己头上,他总得做出有力的回击。   “还是要多谢几位,”他起身,看着面前的几位董事,“上次董事会,若不是你们从中周旋为我   争取到一周的时间,此事只怕会更难。”   “应该的,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他们感叹,“江氏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几代人的努力,内斗伤根基啊,我们只是希望,领导层能早日同心。”   几人走后,江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   和柳菁悠江衍景的争斗,他也想快点结束。   只要查清一件事。   思绪飘回到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他临时提前回了江家,路过书房时,听见柳菁悠在和人打电话。   “...是的,尽快送走,他在江家整整碍了我六年的眼,我自然希望以后能不见就不见。”   十八岁的江屹知道,这说的是他。   外面在刮狂风,应该很快就要下暴雨,走廊没开灯,他神色淡淡的脸被隐在黑暗中。   这样的安排他并不意外,正想转身离开,房间里压低过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除了这个原因之后,还有当年的事。他留在这儿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送走安心一些。”   当年的事。   这话说得太模糊,江屹想了很久,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他隐隐觉得和母亲有关。 第49章   柳菁悠自导自演的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在公司交代完剩下的事后,江屹去了趟医院。   VIP病房的门微微敞开,还未走到门口,江屹就听到了江谨腾开怀的笑声。   窸窸窣窣一段对话,随后是凳子拉开的声音,没一会儿,江衍景从里面走了出来。   俩兄弟就这样对上视线。   江衍景眼神顿了顿,最后什么都没说,往医生办公室去。   江屹则迈步进了病房。   江谨腾看到来人是小儿子,愣了下,“小屹回来了?”   江屹嗯了声,走进了,在病床旁坐下,“来看看您。”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见江谨腾心情不错,他平声道,“前些日子在外地,没第一时间赶来看望您,父亲莫怪。”   “没事,”江谨腾摆了摆手,“有衍景陪着,我这段时间也不无聊。”   “倒是你啊,”他看向小儿子,语气意味深长,“工作再抽不开身,也要懂得劳逸结合,你看看你哥,这不照样能空出时间来吗?”   看来,江谨腾对他迟迟不现身探望,还是不满的。   江屹不动声色,淡淡嗯了声。   他面色看起来太平静,江谨腾倒有些猜不透他怎么想的。   气氛暂时安静下来。   江谨腾想起最近公司发生的事,又开了口,“你和柳阿姨之间的事,我也听说了。今天开会的结果怎么样?”   江屹略微掀眸,“江衍景刚才应该都告诉您了吧。”   毕竟他可是结束会议之后直接来了医院。   江谨腾没能试探出江屹的态度。   他叹了口气,拿后辈无可奈何的模样,“你啊。”   “事情我大概都听说了,菁悠她性子一向如此,这件事做得过分了些,但你也不该在董事会上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她现在是江氏名义上的领头者,你这么一闹,让她以后如何服众?”   江屹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什么都没说,面色没有一点儿波动。   江谨腾当他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我如今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幸亏这次发现及时,加上出血量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医生也说了,如今我必须静养,严格检测控制各项指标,不然这种情况再发生一次,很可能无力回天。”   突发脑溢血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江谨腾这次的确算得上运气好。江屹注意到,他的手臂使不上劲儿,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肢体也笨拙了许多。   “所以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对集团里的工作事事亲为,你和衍景还年轻,经验不足,我只能让菁悠帮着守好江氏,”江谨腾语重心长,“你们之间有矛盾,我理解,但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偶尔吃点亏不是坏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不对?只有集团内部稳定下来,才能谈其他的发展啊。”   江屹抬眸望向父亲,几分审视意味。   在他和柳菁悠母子之间,江谨腾惯常喜欢和稀泥,这么多年来,每次有矛盾江谨腾都是在表面上轻轻揭过,以致于没有得到解决的积怨越堆越多。   逼急了,怨气无处发泄,所以柳菁悠才会采用这样不计后果的方式要拔除他这根心头刺。   这次蓝恒的事情,伤的是江氏自身的元气,原本以为江谨腾再和稀泥,在这件事上至少会拿出些不一样的态度,可结果还是粉饰太平。   好歹是做了江氏这么多年的掌权者,即使现在退下来,在集团内肯定还有不少心腹和获取信息的渠道。   是因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除了生死之外的事都看开了,还是柳菁悠已经买通他的心腹,致使他并不知晓事情全貌?   江屹垂眼,眸色渐渐变深。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江谨腾都不值得指望。   正好此时,江衍景从外面回来了。   他从楼下取了家里阿姨做的营养餐,一边打开保温盒,一边跟父亲讲医生叮嘱的注意事项。江谨腾被大儿子细致的关怀哄得绽开笑,江屹不打扰他们父慈子孝的时光,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   从病房出来,他靠在走廊尽头,抽了根烟。   窗外正对着医院的花园,住院部的不少病人在散步,江屹隔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回京三天,事情处理差不多了。   他想起来和徽宜的约定,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里置顶的聊天框,指尖停顿了会儿,最终江屹退出界面,选择拨通她的电话。   那边没过多久就接通。   “江屹?”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欣喜。   江屹垂眸,唇角轻轻扬起,胸口处的淤积感顷刻间消散。   他嗯了声,低声问,“在做什么呢?”   “在家,玩儿呢,”楚徽宜说,“刚想联系你,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这么巧,”江屹不大相信地开玩笑,“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怎么会,我绝无虚言,”楚徽宜说,她两只手捧着电话,换了边耳朵,“难道你不相信我会想你吗?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少见她这样打趣自己,江屹轻笑一声。   “信心还是有的,”他噙着笑意,故意逗她,“就是担心你这几天念我念得紧,这不,打电话过来帮你解解相思之苦。”   楚徽宜被戳中心事,悄悄红了脸。   这几天,她的确一直想着他,担心江氏那些人会不会继续为难他,担心他会不会不开心,压力会不会很大。   就在刚才,她心不在焉地用平板在看某部电视剧,企图以此转移注意力。剧中男二遭受事业低谷,女二为了自己更好的发展,选择了分手。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要以我自己为先,未来我想做的事还多着呢,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延缓脚步?”女二这样说。   楚徽宜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   女二说的话没错。人应该保留必要的自私,不应该因为别人失去自我。   可是,感情里也不是只有开心和一帆风顺啊。   电视剧还在播着,她又想到了江屹。   按女二的思路来讲,现在她喜欢的人陷入了困境,为了不惹祸上身,她应该做出“明智”的选择,所以现在她的心神不   宁、胡思乱想都是愚蠢的。   愚蠢吗?   楚徽宜望着窗外的玉兰树,陷入沉思。   平板一直播放着,不断有声音传出来,当再次演到女二男二的戏份时,楚徽宜不再好奇他们会进行怎样一番对话,也不再好奇女二是否转变心意。   她啪嗒关上平板,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先前和江屹待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处于一种火热晕眩的上头状态里,在他的强烈攻势里心脏乱跳,大脑糊成一锅粥,思维一直飘飘然,根本沉不下来。   而在过去这一周里,江家发生了很多事,她也和他一直没有见上面,这使她整个人的状态静了下来,慢慢也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对她而言,当然是自己最重要,所以她绝不会忽略自己的心意。   只是江屹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他的身边是大雨倾盆后留下的泥泞,而下一次风雨很有可能在道路未干时又造访。   别人的劝言和事实都摆在面前,她也一度觉得自己冲昏了头脑,但即便现在处于一个比较冷静的状态,她也意识到内心始终有颗火种——一颗想到江屹就熊熊燃烧的火种。   她知道,成年人做选择时不单单考虑喜欢,还有很多其他的考量和顾虑。   他们总讲究最优选。   但感情向来不是理性的,不然她也不会说不清,心中这颗火种什么时候种下的。   既然违背心意会令自己难受遗憾,那她就试试,走到江屹身边去。   轻轻呼出一口气,楚徽宜拿起手机。   同一时刻,电话铃响起。   一切都好像是宿命的敲响,又好像是他和她心有灵犀。   思绪转回,楚徽宜对着电话,重新开口,“你那边事情处理好了吗?”   江屹:“嗯,差不多了。”   他知道楚徽宜一直记挂着江氏这边的事,前几天他四处周转,其他事没顾得上,想必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正想开口说什么,楚徽宜的声音传来,“那你现在还好吗?”   江屹微顿。   “绷了这么多天,是不是有点累啊,”她嗓音软软的,萦绕住他的心脏,“工作暂时不要紧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两天?”   楚徽宜坐在椅子上,手无意识卷着笔记本的纸角边缘,酝酿着要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我...”   “徽宜。”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楚徽宜心跳漏了一拍,“嗯?”   江屹抿了下唇,望向窗外。   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但他忽然就不想再拖了。   反正自下定决心起,他就只给自己留了一条路走。   给她选择权,但选项只有自己一人。   即使掺杂了私欲,他也认了,他只要她点头答应。   压下胸口万千思绪,江屹开口,“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来接你一起吃顿饭?”   楚徽宜怔了一两秒,很快点头,“好。”   “我正想说这个呢,”她笑,“你今天第二次抢先做了我想做的。”   江屹笑了下,说,“那会不会有第三次?”   楚徽宜眉眼含笑,耸肩,“谁知道呢。”   第二天晚上要和江屹吃饭,楚徽宜早早收拾好,化了淡妆,到楼下时,江屹的车已经停在不远处。   江屹今天穿得比较正式,不是工作时西装革履的那种正式,而是搭配过的休闲装,给人舒服又不随意的感觉。   楚徽宜目光停顿了一会儿,听到江屹在她说话,收拢思绪,一边回答一边系好安全带。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想起问,“我们今晚去哪家餐厅?”   江屹说,“贝尔格。”   这名字楚徽宜听过。那是一家开在临江边上的意大利餐厅,环境优雅,菜品丰富地道,抢不到预约是常事。   楚徽宜之前去过一两次,那里的装潢很有异国情调,夜晚的灯饰效果做得很好。   而这次到了那儿,她惊讶地发现整个餐厅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顾客。   静悄悄的,但四处都摆放着红玫瑰。   楚徽宜觉得奇怪,“贝尔格今天在举办什么特殊的活动吗?”   江屹笑而不语,只是告诉她,他们预订的位置在二楼露台。   楚徽宜跟着他走,发现连楼道旁的扶手上都缠着玫瑰,脚下两边也是,这似乎不是餐厅,而是她误入了某处神秘花园。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楚徽宜还没捋清脑袋里的具体想法,就听江屹说,“到了。”   她被他牵进露台,抬头一望——   花海,气球,还有两串小灯铺出的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数百朵卡布奇诺拼成的爱心。   这样精美华丽的布置。   楚徽宜怔在原地,露台外,临江吹来涟漪的风。   她望向江屹,心脏在一瞬间开始狂跳。 第50章   她转身的刹那,发现江屹的目光早就落在她的身上。   ...似乎从踏进露台后,他就一直看着她。   想到这一点,楚徽宜的心跳更加失控,长翘的黑睫微微颤动,她垂下眼。   “徽宜。”   “...嗯?”   被他喊了名字,楚徽宜细细地应了声,然后,缓慢地重新抬眸。   夜幕渐渐暗下来,她从江屹的眼中看见蜡烛的影子,烛光摇曳着,波动着,他眸底难掩的情绪也晃荡着,像盛了一池的春水。   温柔极了。   “别害羞,”江屹攥住她的目光,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意,“上次表白太仓促,我想了想,有些流程不能那么敷衍,所以今天,打算把想说的话都好好告诉你。”   楚徽宜啊了一声,慌乱看了看别处,只觉得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还没开始说,她就已经这么不知所措,心轻盈地飘到云朵上,跳动的节奏却依然笨重...   “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江屹开口,“在你察觉之前,在很久之前,我就对你怀有难宣于口的心意,人群里,我习惯默默关注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看你的背影,都觉得满足。”   楚徽宜想到他们重逢后不久的几次见面。   第一次,长明国际楼下,她对他的陌生感很强烈,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甚至还站远一步,不让彼此靠得太近;第二次第三次,她也都在和他保持距离,即使在同一个场合遇见了,也不会说过多寒暄的话。   难道那时候,他就...   而她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看着江屹柔和的目光,楚徽宜胸口酸涩,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好像读懂了她的目光,牵动唇角轻扬,语气是甘之如饴的,“幸好,我们做了朋友,慢慢的,你离我越来越近了。”   “而这就像一场梦,身在梦里,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正是这种感受,让我患得患失,”他看见她眼神里有讶然,低下声来,“是的,徽宜,内心深处的我,也会有没有把握的情绪。”   “在你的事情上,我做不到合理克制贪欲,总是想要更多。江衍景、纪子礼还有其他男性对你的示好,我都知道,朋友这个身份满足不了我,但要再向前,我担心自己不够资格,莽撞过头会失去你,镇守原地又不甘心,那段时间我很煎熬,所以,我有意避着你。”   直到此刻,楚徽宜终于清楚了,原来六七月时候的疏远不是错觉。只是她没想到,江屹会这样细致地解释给她听。   “我就说,”她轻轻开口,有点委屈,“我还奇怪你为什么突然不怎么理我了,还以为你是不是生了我什么气...”   洛州那个夜晚,她喝醉酒后说的话,江屹都记得。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令你那么伤心,”他低声,“以后我会改正,不管发生任何情况,不会再无缘无故冷着你。”   楚徽宜胸口处一半的酸胀变   得暖暖的。   他的话,就这样轻易牵动改变着她的情绪。   “然后呢?”楚徽宜抬头,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洛州那晚之后,我想明白了,”江屹看着她,眼眸深沉,“既然割舍不掉对你的感情,那我只能把你追到手。”   “你拒绝多少次都没关系,反正我做不到放手,那就一直追,总有一天,你会对我产生一点点喜欢。”   楚徽宜听得眼眶都湿润了。   她望向江面,眨了几下眼睛,最后,像是想掩饰泪意般,她笑着开玩笑,“原来你这么强势啊,所以就算我现在不答应,也迟早会落到你手里,是不是?”   江屹嗯了声,不再掩饰,“其他人我会赶跑,你只有我一个选项。”   这倒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楚徽宜这次是真被他惹笑。   “我知道,徽宜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而我还不是最好,”江屹又说,语气愈发认真,“我会努力,拥有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资格,而在那之前很可能会有来自外界的坎坷以及一些无法预测的变故,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不让你受委屈。”   她是山峰上的明珠,在别人眼里是,在他心中也是优先于一切的存在。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用你往低处来,”他柔声,“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走向你,走到你身边。”   “徽宜,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走向你的机会?”   楚徽宜眼睛湿湿的,心也软软的。   他的告白,竟然是用这样剖白自我的方式。   字字句句间的真挚和毫无保留,赤。裸热烈不留一丝后路,对比之下,她为自己的权衡考量自惭形秽。   她久久说不出话,江屹注意到她颤抖的睫毛,以为她不愿意,“徽宜?”   下一秒,楚徽宜环住他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印上了他的唇。   上次柔软的触感重新席卷而来,她闭上眼,一行泪顺着脸颊流下。   能遇见这样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也是她的幸运。   紧紧相贴的唇瓣缓缓分离,楚徽宜喘着气,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回应他。   “江屹,以后我会多喜欢你一些,会越来越喜欢的。”   江屹盯着她,花了好几秒消化这句话。   片刻后,他捧起她的脸,回吻。   这次的吻更深更重,和先前两次蜻蜓点水的吻截然不同,江屹的侵略性不再掩饰,唇舌间攻城掠池,楚徽宜的舌被他吮着,吸着,口腔上颚被温热扫过,激起一阵电流般的颤栗。   她在热吻中感受到他克制已久的情意,这情意吞噬着她,令她眩晕、承受不住,身体在发热,整个人都快要融化,最后险些都站不住。   她换气的技巧太生涩,因为缺氧脸都红了,江屹最终结束了这个吻。   楚徽宜被他搂在怀里,急促地呼吸。   江屹故意把手臂上的劲儿松了松,楚徽宜感觉到自己往下滑,很快环住他的腰。   他轻轻笑了下,宠溺地说,“才亲这么一会儿,就站不稳了?”   楚徽宜被打趣,窘迫又不服气,“...以后会进步的。”   她听到来自他胸膛的一声闷笑。   “不许笑我,”她红着脸,软绵绵地在他胸口打上一拳。   想要扳回一局,她仰起头,手指点在他的胸膛偏左的位置,炫耀自己抓住的把柄,“你的心跳也很快,江屹,你在偷偷紧张。”   “不是偷偷,”江屹低声道,他看着她,情不自禁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我承认,从在御湖湾接到你的那刻起,我就在紧张。”   楚徽宜讶然,“可我完全没看出来。”   江屹勾唇,“那可能是我表现不明显吧。”   “但是徽宜,关于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心如止水。”   按捺这么多年的心意,十七岁错过的告白,在二十七岁的时候,终于都对着她认真地说出口。   “你听,”他按住她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黑眸微涌,“答案就在你手心。”   今晚她是开心的,同样他也圆梦了。   -   徽宜做了整整一晚上的梦。   一整晚关于江屹的梦。   等她睁眼醒来,望着天花板时,突然翻阅手机,在看到昨天约定吃饭的有关消息时,她放下心来。   表白不是梦,在一起也是切切实实的。   就是那些无数次的拥抱、亲吻,还有许多许多的亲昵...楚徽宜想到自己梦里的那些画面,唇角扬起,她越想越不好意思,扯着被子盖过脑袋。   电话铃响起,她露出头,拿起手机一瞧,是陈书言。   “徽宜,你怎么才接电话!在哪儿呢?”   “在家,我还在床上呢。”楚徽宜答道,语调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意。   陈书言顿了顿,“这都十点多了,还没起啊,你不是平时作息挺规律的吗,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   昨晚在一起之后,她和江屹一边看着江景,一边吃烛光晚餐,从餐厅出来后,他们去了临江边散步,最后江屹送她回家,在楼下的时候,她被他拉住,亲了好几下才下的车。   都怪江屹,弄得她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徽宜,徽宜?你发什么愣呢?”   陈书言的声音传来,楚徽宜才意识到自己含着笑意想出了神。   “噢,没有,”她回着,明知房间里没其他人,却还是重新躲进被子里偷偷笑,“我刚才在想事呢。”   “什么事儿啊,”陈书言狐疑,“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楚徽宜捏着被角,唇角微翘,想了一小会儿,她打算不向闺蜜隐瞒。   “书言,我和江屹在一起了,就是昨晚。”   陈书言愣了下,“噢,这样。”   楚徽宜对她平静的反应不满,“你都不惊讶吗?”   “迟早的事儿,”陈书言嘁了声,“很早之前,格施塔德滑雪的时候,我不过随便说了江屹两句不好,你就跟护什么宝贝似的替他辩解,那时候我就有种预感,你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肯定要上他的钩。”   楚徽宜不好意思,“那么早?可我那时还没有喜欢江屹啊。”   “感情的萌芽期多半是不自知的,等察觉的时候,已经完成量变到质变,定性了,”陈书言话说得也不客气,“当然,你也够迟钝的,江屹追这么久才追到手,他还真有耐心。”   楚徽宜腼腆地笑,“对呀,他对我很有耐心。”   “行,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现在看他肯定是哪儿哪儿都好,”陈书言听楚徽宜声音都能想到她傻乎乎的模样,想到她刚才说的话,“诶!你们不会是昨天做了什么,今天才起得这么晚?”   她语气一秒变得严肃,“你现在确定是在家?”   “是的啊,千真万确,”楚徽宜无语,“书言,你把你和薛明舟的进度参考到我身上,还要双标,是不是过分了点?”   “你跟我能一样吗,第一次恋爱的小朋友?”   不过呢,朋友的感情生活毕竟是朋友自己的,陈书言不打算做过多干涉,叮嘱了两句,话锋一转,“你俩在一起了,也是一桩喜事,今晚我们几个聚聚吧?还是常去的那家酒吧?”   “好,我问问江屹,他有时间我们就一起来。”   夜晚。   楚徽宜和江屹到达酒吧时,卡座里只有薛明舟和陈书言两人。   “薛明渡呢?”   “他去洗手间了,”陈书言回,“不管他,你俩先看看点什么喝的。”   楚徽宜和江屹凑一块儿看同一份酒单,不一会儿,薛明渡回来了,他在弟弟旁边坐下。   “陈书言,点了什么?”他擦擦手,扬了扬下巴。   “正在看,”陈书言挽了挽耳边的头发,“老规矩,血腥玛丽。”   此话一出,薛明舟看向她,微微皱眉。   “上次不是答应我了吗,少喝度数高的酒,”他把酒单拿过去,“前几年使劲儿作你的胃,还想以后肚子疼?”   陈书言不甘心地去抢,“偶尔喝一次不行吗,我都禁多久了你自己说说。”   薛明舟顺着拽了下她的手臂,陈书言失去平衡倒在他怀里。   “乖,喝点不那么烈的,”他亲了亲她的发顶,“莫吉托?试试吧,你会喜欢的。”   陈书言在他怀里蹭了蹭,不情不   愿地点点头。   一旁看着他俩腻歪的薛明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俩秀够了没,什么乖不乖的,搞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说着,打了个哆嗦,“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给我收敛一点儿。”   “这里又不是菩萨庙,我俩凭什么要收敛啊,”陈书言怼回去,“看不惯就给我憋着,多看看就习惯了。”   薛明渡气冲冲别过脸去,骂骂咧咧。   楚徽宜觉得好笑,问他,“薛爷爷看了他俩都开心,我们几个一起长大的,你怎么还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   “就是因为一起长大,我才难以接受,”薛明渡说到这个就像犯了心脏病,“我亲兄弟,跟我的发小,突然搞到一起,明明他俩是因为我才熟起来的好不好,怎么到头来我成了多余的那个了?你都不能想象几个月前我突然看见他俩接吻的画面——一点预兆都没有啊,可怜我的小心脏,那瞬间,我天都塌了。”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们两个没良心的,在一起之后经常单独约会,都不屑跟我玩儿了,本来以前热热闹闹的,现在突然就剩我一个人了。”   “不过没关系,”他自我安慰着,“徽宜也是我发小,江屹也是我兄弟,以后我们三个一起混,至于你俩,爱咋咋地,我还不屑跟你们待一块儿呢!”   听他讲完这话,楚徽宜几分无措地扭头,看向江屹。   完蛋,薛明渡好像又要受一次刺激了。   她还在想该怎么说比较委婉,陈书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别,人家也不需要你这个瓦数超标的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薛明渡条件发射地顶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楚徽宜和江屹两人。   “你们两个...”   江屹淡淡笑了下,揽住楚徽宜的肩,“如你所见,徽宜现在是我女朋友。”   薛明渡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个现实,随后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这下彻底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这终究是件喜事,薛明渡再怎么觉得自己可怜,也还是送出了祝福,不过他有意劝江屹的酒,送一句祝福就让江屹喝一杯,江屹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没戳穿,干脆地陪他喝。   聚会到了最后,薛明渡醉得不省人事,陈书言颇为嫌弃,但还是没办法,在和明舟一起回公寓前,他俩要把这不省心的哥哥先送回家。   楚徽宜和江屹都喝了酒,在司机赶来之前,他们坐在后排休息。   “你还好吗,”想到刚才江屹和薛明渡喝了不少,楚徽宜问,“醉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江屹拉住她的手,笑了下,“哪有这么容易醉。”   的确,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只是眸色更沉,呼吸间掺杂酒香。   楚徽宜放下心来,“酒还是要少喝,尤其是工作应酬的时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江屹鼻息溢出一声笑,“这么快就有女朋友的样子了。”   楚徽宜被他说得害臊,想要甩掉他的手坐到另一边去,“你不喜欢我就不管了。”   “管,”江屹握紧她的手,把人拉回来,低声,“都给你管。”   手被他的大掌牢牢包裹着,放到胸口处,她听着他的心跳,觉得温暖且极具安全感。   楚徽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靠着他的肩,突然想起来,“明渡明舟生日那次,我那杯鸡尾酒是你送的吧?”   “嗯?”江屹垂下眼,望着她,唇角勾起,“何以见得?”   他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摆着知道她在说什么。   “肯定就是你,”楚徽宜仰头,手指点了点他的唇角,“都笑了,还明知故问。”   “原来你真的从那个时候就偷偷关注我了。”   如果他说比那个时候还要早上许久,她会不会被吓到。   这个想法在心里闪过,怀里的小猫还在戳碰他的唇角。   江屹攥住她的手,盯着她,一双黑眸染上几分意味不明。   楚徽宜懵懵地看着他,“做什么?”   “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他示意她不老实的手,“戳戳点点的做什么,想亲?”   “才没有,”楚徽宜想坐到另一边去,“你不要胡乱解读。”   江屹没遂她的意,手上稍微用了些力,将人抱到自己腿上,“酒的确是我送的。徽宜既然知道了,总要拿出点儿东西表达表达谢意?”   楚徽宜膝盖分开在他腿两侧,臀坐在他腿上,彼此肌肤只隔了两层布料。   她红了脸,一挣扎,江屹掌住她的腰,不让她动。   “江屹...”她垂下眸,瞥见他性感的喉结,视线又飞快往下移,盯着衣领一动不动,“你,你想怎么谢?”   江屹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亲一下。”   楚徽宜睫毛颤了下,慢吞吞噢了声,却半晌没什么动作。   江屹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楚徽宜望进他的眼眸,看见了浓烈的侵占欲。   她心跳颤栗了下,下意识躲,下巴被他捏住,动弹不得。   受不了他这样直白的眼神,楚徽宜闭上眼,仰起脸,小声开口,带着慷慨就义的味道,“要亲就亲。”   话音落下,她听见江屹低低的一声笑。   于是她疑惑地睁开一只眼。   江屹一直盯着她,浓郁的黑眸里多了几丝溺笑。   “是你给我谢礼,宝贝,”江屹沉沉的嗓音含着微微哑意,扫过她的耳边,高挺的鼻梁蹭了下她的鼻头,“所以该谁亲谁,嗯?” 第51章   楚徽宜呆住,因为他得寸进尺的要求,也因为他叫的那声宝贝。   “都已经答应你亲了...你怎么还,讨价还价...”   江屹挑了下眉,“过去这么久,我不能收点儿利息?”   他的商人本色,交往第一天就显露出来了。   楚徽宜躲避视线,脸涨红,“奸商,胡搅蛮缠,过分。”   江屹被她卡顿的语句逗笑。   “昨天是不是教了你一些技巧,”他嗓音实在危险又蛊人,引诱人陷入情欲的漩涡,“还记不记得?试试看,肯定会有进步。”   楚徽宜被他哄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手臂不知不觉环住他的脖子,她望着他的眼眸,耳边环绕着他诱导的嗓音,像着了迷似的,慢慢凑过去,唇瓣触上他的薄唇,柔软地回弹、压紧。   昨天是因为听了他字字肺腑的告白,她情难自已,一时没顾得上想其他的,所以主动吻了上去。   今天这样被他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吻上去,需要更多的勇气。   害羞是肯定的,但既然亲都亲了,楚徽宜也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扭捏,她忽略自己烫得不行的耳朵,慢慢坐直,捧着江屹的脸,学着昨天他的样子,粉嫩的舌尖试探着往他那里伸。   江屹扶着她的腰,任她侵入自己的领域,感受她小心翼翼地碰到他的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深入。   他的口腔里有酒香,随着唾液交换,楚徽宜觉得脑袋又开始晕了,不知是被酒醉的,还是她换气还不够熟练。   最终,她气喘吁吁松开他,两唇间牵起银丝。   “亲了好久,让我缓缓...”   江屹静静望着她,含着几丝笑,手抚上她的脑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   等她气息稍微平缓些了,他把她按向自己,又吻了上去。   学生和老师两个版本的接吻,明显能感觉到差距还挺大的。   楚徽宜的呼吸节奏都牢牢被江屹掌握,   亲到最后,她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实在承受不住,她捶了两下他的胸膛。   江屹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唇,但紧接着就吻就落到她的眼,脸颊,下巴...他好像停不下来,酒精让他的自控能力变差了,洁白的脖颈被他留下点点印记,再往下,他咬上她精致的锁骨。   楚徽宜被他亲得浑身都软了,手上没什么劲儿,推他也是白推,只能任由他为非作歹。   陌生的电流窜遍全身,楚徽宜手指陷入他的头发,抑制不住地发出细碎的呻。吟。   江屹的唇还有往下移的趋势。   楚徽宜保持着为数不多的理智,嘤咛着,“别,先别...”   也就是在这时,江屹的手机铃响了。   铃声太突兀,他似乎没什么耐心,看也没看就挂断。   他继续作弄她的锁骨,又亲又咬。不解风情的电话又打来,他仍旧挂断。   楚徽宜想劝他接电话,刚开口,他的吻落在沟壑的最开端,她才冒出来的音节就变了调,变轻变飘,尾音颤着。   前排车窗突然被敲了两下,紧接着车门打开。   “小江总,你们在里面啊!”   是司机,司机到了。   楚徽宜整个人都僵住。   “小江总,您电话我刚才打了好几遍,幸好我眼尖,看见车停在这边,就自己过来了。”司机也是个心大的,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忽然发现后排两个人的姿态,他愣了下,随即尴尬地咳两声,在驾驶位上坐好启动车子,不敢再回头。   楚徽宜从脖颈到整个脸颊白皙的皮肤,全都染上粉红。   她从来没有这么羞窘这么没脸见人的时刻,再也没犹豫,她撑着软皮坐垫就要从江屹身上起来。   江屹牵住她的手,她恼羞成怒,低声凶他,“不许再亲了!”   她耳垂也红得快要滴血,江屹唇边勾起一丝很淡的弧度,不过很快收敛回去。   软软的耳垂,好想咬。   但真咬了她肯定更生气。   不动声色把欲念都压下去,江屹抬手,替她理衣领,“弄好再坐回去。”   他这样一说,楚徽宜低头看,这才发现胸口处是怎样的凌乱。   吻痕,散掉的衣领...从来没这样凌乱过,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等江屹把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扣好,楚徽宜几乎是瞬间就离开他的大腿坐到另一边去,扭头望着窗外,一板一眼的样子,好像刚才和他旖旎温存的不是她。   江屹终究是没忍住,笑了一声,短促又轻。   她听到了,又往一边挪了下,看窗外看得更加认真。   耳朵也更加红了。   江屹看着她可爱的耳垂,眼神暗了一度,最终还是深深一口呼吸,收回视线,决定留到下次。   -   谈恋爱之后,总是觉得见面的时间不够。   以前是隔三差五地见面,现在就算天天见,也觉得待在一起的时间短暂。   工作日,楚徽宜需要忙乐团的工作,周末时间自由一些,陈书言早早约好了和徽宜一起到山庄去玩儿,晚秋的枫叶林很美,放眼一望整片山都是红彤彤的,真真应了那句“霜叶红于二月花”。   以前总是楚徽宜和陈书言两个人说走就走,现在多了另外两人,做什么几乎都变成四人行了,不过这样也好,既不耽误和姐妹聚会,也能和江屹在一块儿,楚徽宜觉得蛮开心。   周六上午十点左右,他们从市区出发,到了山庄随便逛了逛,几人开始吃午餐。   都是老熟人了,彼此都有话聊,下午喝喝茶赏赏景,江屹要提前离开了。   来之前楚徽宜就知道,他下午四点有个会,需要赶回江氏。   “你们先玩着,”楚徽宜起身,对书言明舟说,“我去送送他。”   两人挽着手走到山庄门口。   司机早已等在那里,他有了上次的教训,现在是目不斜视地望着远方,一点儿也不敢看两个年轻人的依依惜别,万一来个吻别什么的,他这上了年纪的觉得尴尬,小年轻也放不开。   “好了,这一路我们走得很慢,话也说了很多对不对。”江屹亲了亲楚徽宜的额头,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俯身啄吻她的唇。   “明天就又见面了,我们两个人的约会。”他安慰她说。   楚徽宜拉着他的手,垂着眼,“那也要等到明天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提前走的,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哪怕只是分别半天,还是会舍不得松开手。   “你回去了,就我和书言明舟三个人玩儿,”她嘀嘀咕咕的,“突然明白了薛明渡的感受,看来他早早说不来是对的。”   江屹轻笑了下。   他见徽宜垂着头一直玩自己的手指,笑意渐渐敛了回去。   如果可以,他也想更多时间和她待在一块儿。   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江屹想着,开口道,“要不你和我一起走?”   楚徽宜讶然抬头。   “和你一起去公司?”她迟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愿意。”江屹说。   去公司的话,至少可以一直待在一起。   楚徽宜见他没什么为难的神情,心情轻快起来,不停点头,“好啊好啊,我跟你去。”   “这么快就决定了?”江屹笑,他朝山庄里面看了一眼,“那要不要和陈书言他们说一声?”   “我在手机上跟她说就好了,”她说话间已经钻进了车里,冲他眨眨眼,“给她留出了二人空间,她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江屹低头笑了声,跟着上了车。   司机没想到小情侣道别道着道着又一起上车了,从后视角看到他俩牵着的手,他在心里感叹,也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事了。   他十分有眼力见地升上了挡板。   楚徽宜被司机这个举动弄得一怔。   她扭头看了看江屹,想起上次在车里...死去的记忆复苏,她又要无地自容了。   注意到江屹的目光开始变深,她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警告,“我今天穿的低领,你别乱来。”   要是再留下吻痕,她还怎么见人。   江屹见她坚持,勾勾唇,暂时妥协,“行吧,那到了办公室再说。”   楚徽宜在给陈书言发消息,没仔细听他这句话,随便嗯嗯了两声,放下手机后,又对他说了声好。   小笨蛋,都听没清楚还这么单纯地点头。   江屹唇边笑意更深。   汽车行驶过跨江大桥,往市中心去。   星谷会所。   做为京市有名的高级会所,这里的装潢很奢华,服务质量高,客户隐私也做得很好。   二楼,走廊。   楚序城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今天来这里,是跟人谈生意,包间里那几个人在劝酒,他觉得有点烦躁,不想喝,寻了个由头出来透透气。   吸了最后一口烟,他望着窗外,缓缓吐出几个圈。   身后有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走廊上出现几个男人,边走边聊京市最近的八卦。   “诶你听说了吗,江家那位不好惹的,和他名义上那位母亲在董事会上闹得可难看了,原本江太太打算趁这段时间耍点儿手段让他垮台,结果反被咬了一口,失了威信,这以后江氏大权到底落到谁手里,可真不好说了啊...”   “哎呀,你可别小瞧那位小江总,听说他和楚家小姐走得近,你想想看,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异性,男未婚女未嫁的,擦出点儿火花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小江总真成了楚家的乘龙快婿,那接手江氏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几人讲得投入,直到旁边一人扯了扯他们的衣袖,递过去一个眼色。   “...小,小楚总!”   他们看到走廊站着的那个身影,魂儿都快吓没一半。   刚才没注意,他们竟然当着楚序城的面说人家妹妹的绯闻。这些年圈子里年轻一辈纷纷接手家业,有些家族的优秀人才不止一个,大家为好区分,一般按年龄给较小者称呼前加个小字。   小楚总虽然排行老二,但可比不得楚家老大好说话,老大虽然心有城府不易被人蒙骗,但至少面上总是沉稳得体,老二就不一样了,情绪没那么内敛,一旦得罪了他,苦头转眼就来。   当着小楚总的面说了编排了他妹妹的绯闻,几人看着他沉下去的脸色,暗叫不妙。   “小楚总,我们不是有意...”   “没影的事儿,乱嚼什么舌根,”楚序城将烟头摁灭,冷声,“管好你们的嘴,下次再听到有人败坏我妹妹的名声,我一定把造谣者一个一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几人打了个寒颤,忙说我们不敢了不敢了,赔了好几个礼,互相推搡着离开。   走廊又只剩下楚序城一人。   江家那小子。   他回想着以前妹妹和他的交集,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儿。   他微眯了眯眼。 第52章   江氏,地下车库。   楚徽宜和江屹下车之后,直接进了专属电梯。   跟着江屹进了办公室后,楚徽宜把包包放在沙发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外面的街景。   “你办公室的视角真不错,”她伸了个懒腰,回过身,四处参观室内,“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江氏内部呢。”   江屹唇角小幅度勾起来,“和明辉集团有什么不一样?”   “差不多啦,”楚徽宜粗粗浏览了下书架,“就连办公室的装修风格都很像,我哥和我爸的书架上放的书也是我不感兴趣的...”   江屹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门被敲响。   “小江总,等下开会要的资料。”于助理拿着文件站在门口,当看清上司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身影时,他愣了下。   “站那儿做什么。”江屹开口。   于帆回过神来,快走几步,把资料交到江屹手里,见上司没什么额外要吩咐的,他便告退,“那小江总,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门静悄悄地被关上,楚徽宜说,“于助理看见我好像很意外。”   江屹将办公桌上提前备好的热可可递到她手里,“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带女朋友来这里。”   楚徽宜扭头看他,嘴角翘了翘。   她接过热可可,喝了一口,“待会儿你在哪里开会啊?”   “下一层楼,”江屹用指腹替她抹了抹唇角,“会议涉及集团几个重要项目,说不准要开多久,如果到六点我还没结束,就让秘书给你送餐。”   楚徽宜点点头,想起他说的集团重要项目,“那柳阿姨也会在吗?”   “嗯,都在。”   她哦了一声,低头,唇抵在杯沿。   江屹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笑笑,摸了下她的头,“放心,普通例会,起不了什么风浪。”   楚徽宜现在有了偏向,对柳菁悠和江衍景也就没什么好感,况且上次那件事,本来就是柳菁悠栽赃陷害。   想起这个,她嘟囔着,“真想在你办公室门口贴一个辟邪符。”   江屹被她逗笑,“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有没有效果另说,但别的人看见了,知道我们在阴阳谁,你不觉得这样也很解气吗,”她说着,把瓷杯塞到他手里,打开门到外面望了望,似乎真的在思考挂哪里比较合适。   “这里平时经过的人多吗,”她看见这层楼还有几个房间,问他,“那些是?”   “代理董事长,以及江总的办公室。”   楚徽宜愣了下,声音变小,“你一直和他们一层楼啊?”   江屹扬了下眉,点头。   “快开会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出来了。”   楚徽宜听了,连忙钻回打开一半的门里。   “门要关好,”她说着,认认真真合拢门缝,“我们现在是地下恋情,不能这样草率地被人发现。”   他们在一起还没多久,这段关系只告诉了最亲密的几个朋友,对其他人都暂时保密。   江屹见她微微有几分紧张的神情,垂下眼,过了几秒,捏住她的脸,低笑着,“这么谨慎,可以去做福尔摩斯了。”   楚徽宜哼了声,耳朵贴着门,没听见脚步声。   “他们不会突然进你办公室来吧?”   江屹说不会。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我现在是被你藏起来的人,你可注意了哦,要把我藏好。”   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扭过头,“知道了嘛?”   “知道了。”江屹低声应着,瓷杯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一边,他抬起她的下颚,带着点力道吻下去。   楚徽宜仰着头,被他抵在门上。   关于接吻,她先前有质疑过他是不是早有经验,但他说,初吻那晚在楼下给她的。   所以在这件事上,是她学习能力太弱了?   楚徽宜晕晕乎乎地想。   亲得差不多了,她推推他肩膀,“你还要去开会...唔...”   江屹置若罔闻,强势地侵占她,直到她的舌头都被吮麻,他才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放她喘息的时候,他咬了口她的下唇,又去舔。弄她发热的耳垂。   楚徽宜的耳朵很敏感,他的舌轻轻滑过,她就感觉一道电流窜遍全身,几下咬弄舔。舐之后,她整个身子软成一滩泥。   她无力地搭着他的手臂,“江屹...”   “嘘,”江屹修长的食指贴上她的唇,在她耳边低哑着声,“外面有人。”   楚徽宜瞬间又紧张起来。   她竖起耳朵,努力把溃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可不知是不是这扇门隔音效果太好,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什么人经过,只有江屹搅动的水声,在她耳廓里霸占听觉。   她意识到自己湿的不止耳朵,还有身下。   即使生理知识都知道,但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她有一点被吓到,又羞又无措,委委屈屈地喊江屹的名字,“别咬了...快停下...”   江屹唇微微分离,温热的气息洒在她侧脸,“这里不想咬了?”   楚徽宜细细地嗯了声。   “好,”他低声应,头往下移,高挺的鼻梁一路扫过她的肌肤,“那换个地方。”   与鼻梁刚好契合的地方,江屹做了那晚在车里被打断的事。   楚徽宜整个人呆住,她起初想挣扎,但最终闭上眼,抱住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察觉到她在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江屹坏心眼儿地咬了下。   楚徽宜浑身猛地颤了下,来不及压住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   娇软的,令人羞耻的。   她紧紧闭着眼,咬住下唇,脸颊快要烧起来。   衣兜里的手机铃响起,她无比感谢这通救命电话,但看清屏幕时却愣住了。   二哥楚序城打来的。   江屹并没有放开她,铃响了太久,她不得不接,短暂调节了下呼吸,她滑过接听键。   “哥?”   楚序城那边的环境很安静,“刚从伯父伯母家出来,你不在。周末去哪玩儿了?”   “和朋友出来了,”楚徽宜一边示意江屹快停下,一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怎么了,你找我要说什么事吗?”   “没有,”楚序城语气听起来比往常更冷静严肃,没了哄着她的那份宠溺,“就问问你在哪儿。”   “以前不是挺宅吗,听伯母说,你现在经常往外跑,是认识什么新朋友了?”   楚徽宜被江屹弄得意乱情迷,偏偏还要竭力不让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异常,她见楚序城旁敲侧击的话不在点子上,渐渐没了耐心,“你受什么刺激了,拐弯抹角问我这些做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现在在哪儿,跟谁待在一起。”楚序城的声音也沉下来。   楚徽宜此刻当然不能说实话,犹豫片刻,她说,“和书言她们在一块儿,秋岭山庄。”   这话一出,江屹又咬了下另一边的。   红梅颜色更深了。   她赶紧将到嘴的异样咽回去。同时打了他一下,眼神警告。   “是吗,”楚序城那边沉默了会儿,好像也不知该信不该信,他最后似乎是不明显地叹了口气,“和朋友玩儿可以,但要注意鉴别哪些人该结交哪些人不该,有什么事要和家里说,别瞒...”   他啰嗦的时候,江屹还在摆弄梅花,轻拢慢捻着,磨砺着。   楚徽宜拿着电话的手都在抖,再打下去她铁定要露馅,跟楚序城说两句知道了知道了,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她瞪   着面前这个坏人,强制叫停他的为非作歹,“你故意的是不是?”   推开他,她裹紧自己的衣服,红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还去不去开会了?”   江屹盯着她,眼底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他鼻息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这就受不了了?”   楚徽宜抿唇,忍着湿意,不敢再让他看出什么异常。   资料塞进他怀里,强硬地把人推到门外,她砰一下关上门,一个人捂住脸,觉得整个人快要熟透。   -   周末两天几乎都跟江屹腻在一起,新的一周开启,楚徽宜也要回归自己的工作了。   乐团最近在排练新曲目,初始阶段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精力,不过好在大家的默契都已磨炼出来,进度还算顺利。   结束一天的工作,收拾琴谱时,楚徽宜和胡欣她们聊着天,萨克斯组有一位男士走了过来。   “徽宜,赶时间吗,想和你聊聊关于独奏的那一段。”   新曲子里有一小段他俩的配合,细微的节奏和感情处理上他们有些许对不上的瑕疵,但刚才是全体大排练,为了不耽误整体进度,他们也就没有停下来细扣太长时间。   楚徽宜点点头,“当然。”   男生和她一起边走边聊。   两人一路沟通,中途男生把录的音找出来,楚徽宜放在耳边仔细听,有时候暂停下来,和他说一些有问题的地方。   一直到了马路边,楚徽宜把手机还给他,两人约定明天提前一点到,先单独练练。   “对了徽宜,晚上有时间吗?”男生笑着看她,好像有一点紧张,“我们萨克斯组的几个朋友约好今晚聚餐,你也一起来呗?”   这样说着,楼里陆陆续续出来很多同事,男生朝那边招了招手,几个人走了过来。   “徽宜!还在聊工作呢?”胡欣挽住她的手,看了看面前几个萨克斯组的,听他们说要聚餐,还邀徽宜一起,胡欣故作不开心,“喂,都是大提琴手,怎么你们叫徽宜不叫我,搞双标啊?”   “哪有哪有,”同事们反应快,立马挽话,“你要是愿意参与,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对对,来吧来吧,正好人多热闹。”   胡欣噗嗤一下笑了,“逗你们的,我不去了,今晚回爸妈吃饭,你们好好玩儿,明天见。”   剩下的人一个劲儿劝楚徽宜一起去。   楚徽宜正为难,突然听到几道喇叭声,她顺着方向望去,看见了江屹的车。   “那个,今天我也有事,改天吧,改天一起聚。”她匆匆和他们挥手道别,转身往车那边走。   江屹今天并没有提前跟她说要来接她。   上了车后,楚徽宜笑着捧起他的脸,“今天下班这么早?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   “想给你一个惊喜,”江屹说着,眸光漫不经心往车窗外瞥去,“但似乎你先给了我一个惊喜。”   楚徽宜抱着他,不解地扭头看。   “怎么了?”   江屹替她挽头发,提醒她,“下班了怎么还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   “我们是在聊工作,是真的,”楚徽宜回过头,信誓旦旦,“我说的绝对是实话。”   “我和他有一段独奏,刚才就是在讨论这个事。”   “他看起来对你有工作之外的心思,”江屹收回视线,低眸看着她,“徽宜这么聪明,不会没察觉到吧?”   楚徽宜沉默下去。   男性流露出的好感,她的确有感觉到。   “但那是他的事,我不会回应的,”她蹙着眉,点点他的胸口,“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屹问:“但他们知道吗?”   楚徽宜怔了下。 第53章   关于两人之间的这段关系,他们先前并没有进行很明确的探讨,只是默契地对外保密。   楚徽宜想起在江屹办公室那天,他们也无意中触及到这个话题,不过那时候她没太来得及注意他的情绪。   现在想来,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他那天突然吻那么狠了。   “...江屹,你在介意这个事吗?”   江屹望着她,沉默了片刻。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当然明白现阶段不是公开的最好时机,在他的规划里,也是经过考虑之后打算把这件事往后放几个月。   只是真正看见徽宜忙不迭的躲避以及在家人面前说谎的模样,他心里难免有点不是滋味。   刚才看见有其他异性找她示好,他情绪少有的发生起伏,这才说了那句话。   “抱歉,”他叹了口气,帮她将头发挽到耳后,“我不该在有情绪时拿这个质问你。”   楚徽宜摇头,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没有,你能说出来,我觉得是好事,这样我们可以好好沟通。”   “我不介意公开的,”她盯着他的黑眸,认真道,“其实,我很期待告诉别人我的男朋友是你,这令我感到满足和幸福。”   她从来没有不愿意,更没想过只是和江屹随便玩玩儿所以有意躲避给名分这件事情。   “我现在唯一的顾虑是外界的舆论。虽然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别人的话也可以当成耳边风,但不可否认这些东西还是会或多或少影响到你的工作,现在江氏的情况又不太平...”楚徽宜顿了顿,有点执拗,有点不开心,“我不想听到其他人不明真相乱讲话,也不想他们恶意揣测你。”   江屹眼眸微微闪烁。   他抚着她的后颈,两人额头相贴,“嗯,我也是。”   不想那些脏水溅到她身上。   “这样子委屈你了,”他低声,“再给我一点时间,三个月之内,等元点步入正轨,该查的事查出了结果,我就向你的父母坦白,争取得到他们的认可。”   他很抱歉要让她等,“并不是这些事更重要,只是想让一切都安稳些,我也有能力问心无愧地向你的家人保证,能给你好的生活。”   楚徽宜摇摇头,“不要抱歉。”   他们的出发点都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彼此。   “而且你不觉得地下恋情也有很意思吗,我们就好像在玩一个不被人发现秘密的游戏,还挺刺激的,”她环住他的脖子,眨了下眼,“换个角度想还不错,对不对?”   江屹看着她,唇角微扬。   “你说的也对,但有一点不好,”他慢悠悠开口,“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毫无分寸地往你跟前凑。”   “......”   楚徽宜收紧手臂,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下,“你还吃醋啊?”   “真的只是同事,最多一起排练下独奏,平时都没交集的,”她说,“我答应你吧,如果他有什么示好,我第一时间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江屹就着她那股劲儿,靠近了。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蹭了蹭她的鼻尖。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着你和别有心思的人单独相处,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楚徽宜想起不久前才和那个男生约好的,明天提前来单独练习。   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没办法,人已经选定了,这是我的工作啊,你理解一下嘛。”   “嗯,理解。”江屹抬起头来,黑眸里浮现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似乎又在想什么坏招,“但你总要安抚我一下吧,做为补偿。”   换位一下,如果是江屹和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单独工作,她心里也会不舒服的。   于是楚徽宜好脾气地捧起他的脸,“好好 ,答应你,我亲亲你好不好?”   她说着,啄吻了他的唇。   江屹抿了下唇,“不够。”   楚徽宜盯了他两秒,再次低头,认认真真亲了好几分钟。   “这下够了吧?”   江屹这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一直在停滞不前。”   “...什么意思?”   江屹垂睫,盯着她红润的唇,倏而再看看她,意味深长。   楚徽宜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江屹没说话,先把她抱了起来。   他手臂很有力,轻轻松松就把她从副驾移到他的腿上。   “说好的你哄我,”他手掌沿着她的脊背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宽容的,宠溺的,“算了,还是让你舒服吧。”   楚徽宜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被那只作乱的手弄出了声。   她今天穿的裙子,秋末冬初,内里那层薄绒袜被褪得很容易。   白玉般修长的指搅了搅,小小的一块布就被打湿了。   楚徽宜趴在江屹肩头,小猫似地叫。   最后,她身子一紧,软软倒在他怀里。   江屹把手给她看。   楚徽宜的脸更加红,“快擦掉。”   他笑了声,慢条斯理从中控台抽了一张纸巾,“是不是比上次还舒服?”   楚徽宜微恼地瞪他一眼。   越来越放肆,能不舒服吗。   但她才不会承认,趁着枕在他肩上,她伸着脖子咬了口他的耳朵。   哼,小小地报复一下。   江屹纵容着,低眸,勾着唇,“你还可以继续。”   “想得美。”恢复了点儿力气,楚徽宜从他身上爬起来,匆匆收拾好坐回副驾驶位,催着他快开车开车。   两人在重要观点上达成一致后,又继续度过了一小段平和的日子。   这周末周家研发的智能机器新模型发布,办了一个展览会,邀请函上的时间刚好跟楚徽宜和江屹的约会时间重合了。   【怎么办,去不去呢?】楚徽宜苦恼地跟江屹发消息。   现在他们是有秘密的,不太能一起出现在大众面前。人的许多肢体语言不受思维控制,就算和江屹表面装不熟,也很可能被人看出来不对劲儿。   江屹:【到时候周总要和我谈点事,不得不去一趟。】   【你也去吧,等我这边结束,我们找个地方悄悄接头。】   这听起来像特工行动一样,楚徽宜盯着手机,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身边的楚序城闻声望过来,“看什么这么开心?”   楚徽宜把手机盖在桌上,“噢,没什么,我们继续吃饭。”   今天两位哥哥都来了家里,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此刻餐桌上正热闹。   周家的邀请函,按理说哥哥们也会收到。   楚徽宜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故作平常地举起酒杯,和大哥楚序恒碰了碰,嘴甜地说哥哥最近工作辛苦了,多吃点多吃点。   楚序城看着在把中间的自己当空气的两人,瞪着妹妹,咬牙道:“那我呢?”   楚徽宜在和哥哥讲话,顾不上他,“哥,你最近出不出差啊,周末周家的产品展览会你去吗?”   “有另外的工作安排,周家那边婉拒了,”楚序恒笑着,“怎么,小徽宜对这个感兴趣?”   楚徽宜点了下头,很快又摇头,“没有啦,我也收到邀请函了嘛,本来不想去的,但你们没时间的话,我肯定就要代表楚家露一下面咯。”   她觉得自己说得非常合情合理,并没有暴露自己其实很想去的想法,心里暗自雀跃。   见楚序城还怨气满满盯着自己,她朝他扬了扬下巴,“你呢?”   “我什么?你二哥我工作当然也很辛苦的。”   “我问你去不去展览会!”   一般这种活动,序恒序城很少参加,序恒对于人际交往更得心应手些,但奈何工作档期太忙;序城对出席活动这些更是没耐心,多半活动最后都是推了的。   这些情况楚徽宜早就了解,可她今日一个个地问,以前从没这样。   这么在意这个答案做什么。   楚序城心里想着,盯着妹妹,一言不发。   楚徽宜心虚,只能用声音壮胆,“问你话呢,去不去啊?”   他过了几秒,才慢慢移开视线,嘁了声,语气几分吊儿郎当,“我去干嘛,那么无聊。”   这意思也是不去了。   楚徽宜暗暗松了口气,低头吃菜,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拿起手机,给江屹回复了一个好。   周六。   展览会在市博览中心举办,楚徽宜递过邀请函通过安检,进了大厅。   周太太是旧相识,楚徽宜和她问好,简单寒暄几句后,就向展览区走去。   周氏这次的机器模型在业内反响很不错,仿真机器人的表情语气惟妙惟肖,VR体验区的设备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楚徽宜试了一下,不得不说,很惊喜。   她将VR眼镜取下来,一扭头,就看见了不远处和周总谈话的江屹。   他今天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即使是和大自己不少的长辈交流,也能宠辱不惊地侃侃而谈。   楚徽宜站在原地,微翘唇角,就这样看着他。   似乎是感觉到这边的视线,他忽然侧头。   楚徽宜心跳快了一拍。   周围人好多,他们就这样隔着众人对视,眸里盛着别人不知道的情意。   但还是怕被人看出来什么,楚徽宜朝他扬了个笑,然后转身,假意听讲解员介绍这款新上市的VR眼镜。   这边区域逛完了,她转头,刚才的地方已经不见江屹身影。   大概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谈事吧。   这次展览出乎楚徽宜的意料,她觉得一点儿也不无聊,到处走了走,她又去了二楼展览区。   仔细了解了一些产品细节,大概半小时后,楚徽宜收到了江屹的消息。   他们约定碰头的地点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楚徽宜低头打字,点击发送后,快步往那边走。   高跟鞋在瓷砖上发出清晰的敲击声,越往边缘走,人就越少。   楚徽宜远远看见靠墙站着的江屹。   “江屹!”她喊着他的名字,气喘吁吁小跑到他面前。   江屹笑着接住她,揽进怀里,“这么急,小心摔,穿高跟鞋崴到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楚徽宜在他胸口蹭,佯凶,“怪我做什么,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嘛。”   “我就在这儿,等多久都不会介意的,”江屹摸着她的头,柔声,“下次慢慢来。”   他言语间的温柔让她的心窝整个塌陷下去。   仰起头,她一个没忍住,亲了下他的唇角。   亲完才反应过来这还在外面。   她伸手推了推旁边的房间门,一推就开。   “我们进去吧,”她勾着江屹的手指,朝他笑,“待会儿不许太过分噢,口红掉了,别人能看出来的。”   江屹勾唇,正要开口。   一道阴森森的男声从走廊传来。   “楚徽宜,你现在真是出息了。”   楚徽宜吓了一跳,扭头望去。   一个全身黑的男人往这边走来,他戴着鸭舌帽,只露出紧绷的下颌。   她辨认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二哥?” 第54章   楚徽宜盯着来人,一整个愣住,直到他越来越近,站定在自己面前。   鸭舌帽下的五官清清楚楚   映在眼前,正是楚序城无疑。   面对他充斥着阴沉怒气的神情,楚徽宜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说,不来的吗。   楚序城嗤笑一声,“就允许你骗我,不能我也耍点儿花招?”   为了揪出真相,他甚至提前跟周家打了招呼,今天以这样的打扮进来,正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以免打草惊蛇。   “你很能耐啊,”他盯着自家妹妹,皮笑肉不笑,“我先前跟你叮嘱过什么?全当耳边风了是吧?!”   楚徽宜咬了下唇,听到江屹开口,“小楚总…”   “你先别跟我说话!”楚序城不耐烦的打断,他看着面前两人交握的手,蹭蹭冒火。   他直接把楚徽宜拉到自己身后,不想再废话,“先跟我回家!”   楚徽宜觉得他情绪太激动了,想甩开他的手,奈何他握得很紧。   “二哥,你先放开我,”她皱眉,“不要闹得太难看。”   “你也知道难看啊?”楚序城冷笑,指了指走廊另一边的展览区,“待会儿动静大了,所有人都来看热闹,那时候才叫真正的难看。”   楚徽宜抿紧唇。   “我和江屹就算被人看见又怎么了,”她说,“难看的是你,跟踪别人冒犯隐私,还好意思在这儿大呼小叫。”   “小楚总,”江屹再次开口,语气不急不缓,“我和徽宜是正经交往,只是考虑到客观因素暂时没告诉别人。既然今天你撞见了,那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希望你能稍微冷静一下。”   “就是,”楚徽宜不满瞪着他,“高中抓早恋的班主任都没你这么激动。”   昔日乖乖巧巧哄着二哥好二哥最好的妹妹,现在为了个男人竟然怼他,楚序城切身体会到网上说的什么家里宝贝被黄毛拐去的心情,他快要气炸了。   “你,行,好样的。”他想大发雷霆,但最终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保持平静,“先不说这些,你的事,我们回家,自家人关起门来慢慢说。”   他说着要拉她走,楚徽宜挣扎几下,无果。   楚序城态度强硬,在这里僵持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好好的约会被搞砸,楚徽宜心情也很糟糕,她只有和江屹说那她先回去,让他不用担心,等她的消息。   车上。   楚徽宜扭头望着窗外,抿唇不说话。   楚序城开着车,半晌打破沉默,“你和江屹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徽宜现在很生他的气,不想回答,“关你什么事。”   楚序城被她呛得血压又升高一截,“你真以为选对象全凭自己喜欢是吧?看看你周围的同龄人,谁能做到这么随心所欲?”   “虽然说我们家不会拿你当联姻的筹码你可以自由选择,但你不管如何都应该选最好的,而不是...”   “你对江屹有偏见,”楚徽宜打断,“按你的标准和审美挑人是什么道理?谁是最好的难道不应该是我说了算吗?”   “而且,就算你有意见要和我沟通,也不应该采取今天这样的方式,像个狗仔一样跟着我,你真的太过分了,”楚徽宜越说越气,“我都这么大了,哪用得着你这么管?”   楚序城气笑,“行,行。我没资格管你,那就告诉你爸妈,让他们管。”   本来楚徽宜想着等他冷静之后再商量,却没想到楚序城直接把车开到她家,三言两语把事告诉了她父母。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十分绝情。   楚徽宜讨厌死他了。   “宝贝,你二哥说的是真的?”突然得知女儿意料之外的恋情,余淑茵惊讶,“你和江屹不是不怎么熟吗,怎么...”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连楚谦阔也这么问,“序城,你可别看错了。”   “他俩就站我面前,我能看错?”楚序城回着,他冷不丁拿起楚徽宜的包包,“瞧,这这上面的钥匙扣,跟江屹是情侣款。”   那是上次去姑州,江屹买的一对编织娃娃。她的是红帽子的女孩儿,蓝帽子那个被江屹挂在车里。   “前几天我跟薛明舟蹭江屹的车看到的,”楚序城看懂楚徽宜疑惑的神情,冷哼,“天下没有绝对保密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楚徽宜阴阳他,“你不当侦探可惜了。”   事情已经被证实,楚徽宜注意到爸妈看向自己的目光。   这种被含有复杂情绪注视着的感觉,她内心有种犯了错的感觉。   可是,她犯什么错了呢。   楚徽宜想不明白。   送走了楚序城,爸妈和她在沙发上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了谈。   “你哥哥是护你心切,别怪他,”余淑茵揽着女儿的肩,感叹,“我们宝贝长大了,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了。”   “爸,妈,”楚徽宜心里有些没底,“我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你们,本来是想等机会合适了主动和你们说的,可是今天二哥...”   她顿了顿,跳过今天这一遭,“那既然,你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就跟你们说说我的想法。”   “我和江屹在一起是认真的,他很好,对我体贴温柔也很有耐心,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这段感情,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支持。”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父母。   他们...会答应的吧。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欢的,父母从未阻止过,在很多事情上他们的想法也足够开明松弛,楚徽宜想,爸妈应该不会像一些攀炎附势的人那样,在意出生门第之见。   余淑茵和楚谦阔对视一眼。   “江屹本身的能力很出色,是年轻一辈中让我刮目相看的一位,”楚谦阔开口,“他的出身、年少时的经历,都成为了促使他成长到今日的养分。所以有些苦难,经历了也不全是坏处。”   “单从客观的角度讲,我欣赏他,也佩服他把这些经历化为机遇。如你所言,如果他品行良好,那么你和他做朋友,我不会怎么反对。”   “但如果是做你的男朋友,甚至是成为你未来伴侣的人选,那爸爸思考的角度就不一样了,”楚谦阔的声音冷静沉稳,“作为旁观者,我可以忽略他的劣势,只欣赏他扭转局面的能力,但如果以姻亲关系来看,他的出身、他的家庭,将是我和你妈妈不得不严肃考虑的问题。”   楚徽宜急着要说话,但楚谦阔接着说,“我们不是根据出身有一条所谓的鄙视链,爸爸妈妈从不踩高捧低对不对?所有利弊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你的幸福考虑,宝贝。”   “江屹很好,他并不比谁低人一等,但是他和江家、和他哥哥以及柳夫人之间的矛盾是无可调和的,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两派会有激烈的斗争,而你的身份也决定了你很有可能会被牵扯进去——爸妈不是怕楚家会被波及,而是担心你和江屹的感情会变得很疲惫,就算你们想要维护你们之间的纯粹,但涉及到的事情越复杂事态就越难掌控,很有可能到最后,这段感情就不再是你们一开始想的模样了。”   楚谦阔语重心长,“爸妈没让你联姻,也是希望你的婚姻能少和利益扯上关系,感情越简单才能越纯粹,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谈个恋爱,少受糟心事烦扰。”   “是啊,”余淑茵点头,很同意丈夫的观点,“江屹这孩子,就是太处于漩涡中心了,你看看上次他和柳夫人那事...哎,这种情况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次,不说这斗来斗去有多磋磨,最后的结果呢?如果江屹败了,会不会再次被遣国外?就算他赢了,那也要一边掌管整个江氏一边提防对手东山再起,这样劳心劳力的生活,他又能留多少时间好好陪你?你也会跟着过不开心的。”   前些日子柳菁悠有找过余淑茵,旁敲侧击说了一些话,余淑茵当然能看出来她想撮合两家联姻的意思,但即使是江衍景,余淑茵也不愿答应,因为整个江家的局面都太复杂,女儿过去的话说不定会被柳菁悠怎样盘算利用。   “总之呢,好的男孩子不止江屹一个,你可以多接触一些家世简单的异性,其实也会发现温柔贴心的人。”余淑茵端详着女儿的神色,见她不愿意听这些话,就没继续说。   “再想想吧宝贝,”余淑茵叹口   气,“爸妈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不是仅仅因为喜欢谁,而是通过全方面的考虑,做出理性的选择。”   楚徽宜回了房间,整个人很不在状态。   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玉兰树,望着望着就陷入怔忡。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拿起手机,是江屹在问她现在还好吗。   楚徽宜垂眸,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失落。   她不想让江屹担心自己,不想给他造成什么负担,所以想发一些愉快的回答。可是,指尖刚触碰到键盘,她又觉得真实情况是瞒不住的。   斟酌许久,她最后为难地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在一旁,仰面倒在床上。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答。   不太好。   她现在不开心。 第55章   想了一会儿后,楚徽宜和江屹回了消息。父母具体说的话她没提,就说确实遇到一点点麻烦,但问题不大,让他别太担心。   傍晚,一家三口照常坐在一起吃过饭,楚徽宜陪妈妈到别墅外散散步,回家后楚谦阔仍然在书房开视频会议。   吃了点水果后,楚徽宜回房休息了。   这个晚上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父母说过那番话之后,就没再提这件事,说话言笑晏晏,也如往常那般关切她注意穿衣保暖,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之类,他们并不急着要求楚徽宜立马做决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定夺。   这种表面平静的状态,让楚徽宜觉得像踩在一团不牢实的棉花上,心里不踏实且烦躁。   两方的分歧始终存在,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爸妈的想法,多说只会无益,所以好像,目前只能这么拖着。   第二天是和江屹约好逛街的日子。   在一起之后,只要不出差,江屹会把周日的时间空出来,都留给徽宜。   楚徽宜知道,江屹工作忙,一直以来压力也不小,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总是好的状态,很少做让气氛低迷的事。   所以楚徽宜也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太多负能量。   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过午餐,他们牵着手,在商圈里悠悠闲闲地逛。   入冬了,一天比一天冷,之前说好今天给徽宜买些新上市的冬装,所以江屹带着徽宜去了几家她喜欢的女装店。   衣服很漂亮,sales也很热心,楚徽宜打起精神来,选了几件喜欢的款式,被江屹哄着进了试衣间。   江屹耐心坐在沙发上等,她穿出来的每一件,他都觉得好看。   最后他买单了徽宜试过的所有衣服。   有专员负责将这些衣服送去御湖湾,他们继续在商圈逛。   中途江屹说想去上个洗手间,楚徽宜心神不宁地点点头,由他牵着走。   却没想他牵她进了安全通道。   这里光线不太明亮,很安静,不像外面人来人往。   楚徽宜疑惑仰头的霎那,江屹捧起了她的脸。   “怎么感觉你不太开心?”他注视着她,柔声问。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楚徽宜望着他的黑眸,半晌,讪讪垂眸。   “对不起。”她慢慢开口,心里愧疚,今天还是扫兴了。   “道歉做什么,”江屹在她额头落下安慰的一吻,“是午餐不合胃口,衣服不喜欢?还是心里闷着别的事?”   就知道瞒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事,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楚徽宜盯着脚边的地板,声控灯忽然熄灭,她觉得眼前一黑,一时,江屹大概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吸了吸鼻子,她瘪着嘴,忍着眼眶的热意抱住劲瘦的腰,钻进江屹大衣里面,埋在他胸口处。   “...江屹,”声音一响,声控灯又亮起来,她往他怀里蹭得更深,“我不想和你分开。”   听出她尾音里的一丝哭腔,江屹身子一顿,随即抱紧她,一只手缓缓抚摸她的头。   “别哭,徽宜,”他安抚,低沉磁性的嗓音满是平日少见的温柔和心疼,“有阻碍是正常的,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是不是?不要怕,我们想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胸口的毛衣染上湿意,徽宜在他的怀里,安静地默默难过。   因为在意才会难过。江屹望着她的发旋,内心淌过沸水,又暖又疼。   “没事的,徽宜,”他掌间拢着她后脑勺,侧脸贴着她的耳鬓,“任何坎坷都让我去解决,你只需要别松开我的手就好了。”   他的话带给她安全感,前一天晚上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终于有些落地。   楚徽宜平复了一下情绪,站直了身,低头,牵住他的手。   “我不会松开,”她鼻头有点红红的,一边说,手指穿过他的指隙,慢慢地,十指相扣,“你放心,我会找我爸妈再沟通,他们不是顽固的人,一定会慢慢接受你的。”   江屹回握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他思量着,开口,“方便的话,最近几天我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   楚徽宜抬头,微微讶异。   “这么快吗?可是他们...”   “总不能一直都是你和他们沟通,我躲着当缩头乌龟吧?”江屹笑笑,“他们是对我有顾虑,那有些事有些态度,我还是当面和伯父伯母认真谈一谈比较好。”   他说的有道理,楚徽宜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原本这样的谈话,应该在三个月之后的,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仓仓促促的,楚徽宜一想到自己那个好二哥就生气,“都怪楚序城,打乱我们的计划。”   “没关系,生活总会发生小插曲,不是所有事都按计划来的,意外发生了,我们就去应对它,解决它,嗯?”江屹温柔地揉着她的手。   楚徽宜看着他,点点头,重新靠进他怀里。   她闭上眼,感受他令人心安的体温。   爸妈那边,不知道会和江屹说什么。会把跟她说的话再阐述一遍吗?还是会说一些更...不好听的话。   楚徽宜心里没把握,一想到江屹的伤口要被撕开被审视,被评估,然后打上不合格的标签,她心里就像剜了一个洞,止不住地泛着绵延颤抖的疼。   如果爸妈态度很不客气,那江屹会不会...先松开她的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徽宜就忍不住去担心。毕竟江屹和她说过,有段时间他没想好,心里很乱,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这种情况,她不想以后再发生了。   手臂环住他的腰,楚徽宜下巴抵着他的胸膛,仰起头。   江屹低眸,抚上她的脸,“怎么了?”   楚徽宜眼尾泛着红,身子紧紧贴着他,小声,“要亲。”   “你亲亲我。”   她语气细微而依赖,江屹心都融化了。   他俯身,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楚徽宜很乖地回应,唇齿间很松,让他一探就进来,没费多少功夫就含住她的舌尖。   两人吻得很深,楚徽宜环住江屹的脖子,后退着靠在门上,声控灯亮了,没一会儿又熄灭下去,他们在黑暗里忘我接吻。   怕她缺氧,江屹吻了十来分钟,缓缓松开。   楚徽宜抵着他的额头,喘气,也就几秒的功夫,她又凑过来。   江屹觉得她今天很黏人,好像亲吻拥抱成了她的镇定剂。他予取予求,温柔地吻她,有时候又会突然凶一点儿,听到她嘤嘤的声音,他低笑一下,放她呼吸,吮她的唇瓣。   说好的逛街,两人在楼道待了大半个小时。   知道后面几天是工作日,他们大概见不了面,   两人在车里又厮磨了一番。   江屹的手是楚徽宜主动握起来的,但最后叫停的还是她。   马上就要回家,她不能让那一小块布料像浸了水似的,否则外裤都被沁湿留下痕迹的话,她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晚上,等楚谦阔回来之后,楚徽宜让他和妈妈一块儿在客厅坐下,说了江屹想见见他们的意愿。   父母短暂地惊讶了一下,相视一眼后,答应下来。   双方商量后,他们把时间定在周五下午。   当天,江屹来到御湖湾。   即使上次楚谦阔和余淑茵向女儿表达了他们不太支持的态度,但客人登门拜访,他们还是拿出了尊重平和的态度。   江屹带来两罐茶叶和几瓶名酒,家里的阿姨接过放好,又去厨房取了水果和茶,送到客厅。   几人客套地简单聊了几句,楚谦阔便邀江屹去书房一叙。   这是要正式谈话的意思了。   楚徽宜有些紧张,她陪江屹站起身,一直走到楼梯口。   “放心吧,没事,”江屹紧了紧两人握着的手,低声,“我会和叔叔好好谈的。”   楚徽宜松开他的手,看他上了楼,心中惴惴。   在原地站了几秒,她转过身往回走,看见沙发上的余淑茵正看着自己。   想来刚才她和江屹牵手安慰什么的她都看见了,放到平常楚徽宜大概会害羞不好意思,但她现在没心情顾及这些,望了眼楼上,坐立不安。   余淑茵见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等他们好好谈吧,来,吃点儿水果,稍安勿躁。”   书房。   楚谦阔没坐到平常办公的地方,而是选择和江屹一同在待客区的沙发坐下。   “我最喜欢的普洱茶,尝尝,”楚谦阔净了杯,斟满茶,将茶盏推到江屹面前,“今天你带来的那两罐茶,似乎也是普洱?”   江屹回:“是的。”   楚谦阔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用了心。”   连他喜欢喝哪种茶都打听清楚了。   “应该是徽宜告诉的吧?”楚谦阔心里微微感慨,“她这妮子,倒是胳膊肘往外拐。”   昨天,女儿在他书房外纠结了半天才敲响门,他以为她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没想她只是请求他这个做爸爸的,明天和江屹说话客气一点,不要说太伤害他的话。   都护到这个程度了,楚谦阔纵使有什么要敲打江屹的,出口之前也要掂量掂量,不然回头不开心掉珍珠的还是女儿。   “我记得,你是三四月那会儿回的国吧?那时我还说,有机会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现在真的实现了,却没想到和公事无关,完全是私事。”   楚谦阔双手交叠,“你和徽宜接触还不到一年,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江屹浅酌一口茶,放下杯子,“一直都有。”   “也许我这样说会让叔叔不太高兴,但比起撒谎,我想还是坦白更有诚意,”他说,“从回国后见徽宜的第一面后,我就忍不住想靠她近一点。”   “哦?”楚谦阔抬眉,“小江总这样答,不怕我以为你是见色起意,或另有所图?”   “听起来的确像,”江屹笑了笑,“但我若心里有鬼,倒不敢说得这样直接。”   楚谦阔哼笑一声。   “楚叔叔,”江屹收敛笑容,认真道,“我喜欢徽宜很久了,喜欢她是因为她的性格,她真实的每一面。而喜欢她的外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这是果,不是一切开始的因。”   “至于她的家世,”他顿了顿,“我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鸿沟所在,也是您和阿姨有顾虑的地方。”   “我家里的关系比较复杂,近期以来,更是纷争不断,所以我明白叔叔阿姨的担忧,但我郑重向您承诺,我不会让家里的烦心事干扰到徽宜,更不会利用徽宜和明辉集团来做我所谓攀上顶峰的‘助力’。”   楚谦阔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只是口头承诺?”   “当然不是。”   江屹从身侧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楚谦阔拿起一看,“元点?”   他往后翻了几页,抬头,“这是你新建的公司?”   “是。”   元点,这个名字楚谦阔早有耳闻。上个月的企业峰会上,正是这个公司研发的边缘计算芯片引起了众人的轰动与关注。那时候上台的是元点一位眼生的年轻人,楚谦阔听了整场宣讲,觉得这是一家前途无量的新起之秀,原本想多了解了解和这个公司有关的信息,但事务繁忙,短时间内没顾得上。   元点的法定代表人,竟然是江屹。   他原本以为,江屹和他的兄长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投在了江氏身上。   他看向江屹的眸光深了深,“所以你未来的打算是?”   “我有野心,有想要实现的东西,但这一切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江屹说,“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即便站得再高,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楚叔叔,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江氏,”他正视楚谦阔,“所以把楚家当成登云梯的事,我不会做。”   楚谦阔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位小辈。   原本以为,江屹再怎么表决心,也不过是说些车轱辘话,却没想他还真拿出了有所说服力的东西。脱离家族庇佑单独成立一个没有根基的新公司,即便是年轻时的自己,也不一定有这样背水一战的勇气和魄力。   楚谦阔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有所撼动的。   他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资料,最后关上,缓缓放回茶几。   “这可以证明你的能力,以及你对徽宜的心意没有掺上太多杂志。”他沉吟,“但换个角度说,徽宜完全可以选择一位与她同样家世优渥的男孩子在一起,毕竟按部就班地接手家业,比创业面临的风险和危机小得多,那样徽宜的生活也会更加安稳惬意,你说呢?”   江屹默了默。   “您的观点,我的确不能否认,元点还处于初创期,未来也许会经历许多尚不能预见的风雨。”   “但我会努力将其经营好,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给徽宜一个安稳的保障。”   “楚叔叔,从客观来说,能给徽宜最好的人也许不是我,但我会尽自己所能,给她我能给的最好,”江屹用最诚恳真挚的态度,向楚谦阔争取,“您可以保留对我的意见和看法,但请给我一个和徽宜走下去的机会。”   楼下。   楚徽宜陪妈妈看着电视,叉子上的一小块苹果过很久都没塞进嘴里。   她心不在焉地看看墙上的钟。   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   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终于传来下楼声。   她一下子站起来。   只见楚谦阔在前,江屹在后,两人相隔几节台阶下来。   她小跑过去,拉住江屹手臂,不安地和他对上视线。   “怎么样,还好吗?”   江屹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前面的楚谦阔背着手,不满了,“这才交往多久,你爸在你面前完全变成一个隐形人了?”   楚徽宜愣了下,扭头,看见楚谦阔老不高兴的样子。   也是,赞成否决权在老父亲手里,可不能让他心里不爽。   回过头,她朝江屹抱歉笑笑,哒哒两步移过去,甩了甩楚谦阔胳膊,“哪有,爸爸,我很在意您的啊。”   楚谦阔哼了声,点点女儿鼻尖,懒得说她吃里扒外。   “行了,事情也说完了,晚上——”楚谦阔转头问妻子,“晚上我们什么安排?”   余淑茵回:“你三弟刚打的电话,说晚上去他家吃饭。”   “怎么没提前说,行吧,”楚谦阔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女儿,“你三叔请客,去去吧?”   楚徽宜想起楚序城那个混蛋就生气,不太想去见他。而且现在她着急的另有其事。   她想说想和江屹一起,又担心爸妈因此生出类似逆反的心理,更不喜欢他们这段关系。   江屹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很懂事地和两位长辈说,“叔叔阿姨,你们带着徽宜一起去吧,我就先告辞,等下次时间合适再来拜访。”   “好,那你路上慢走啊。”   楚徽宜看着江屹,心里不舍,眼巴巴见他告别,两人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都走没影儿了,还看什么啊?”   楚徽宜收回视线,见爸爸正看着自己。   她笑笑,移到他身旁,重   新挽起他的手臂,“爸爸,你和江屹究竟谈得怎么样?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第56章   楚谦阔见女儿一直盯着自己看,在心里微叹口气。   “他给我交代了一些保障,但具体能不能做到,还得看后续他的实际行动。”   楚徽宜惊喜,“那就是说您不反对了?”   看女儿笑意盈盈的脸,楚谦阔说不出太扫兴的话。   热恋期的年轻人,总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等心态被现实磋磨得冷静了,考验才真正开始。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徽宜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小子,做父母的总不能强行拆散。   “先暂时交往着吧,”楚谦阔拍拍女儿的手,“女孩子在恋爱中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些事要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楚徽宜有点不好意思,“知道啦,我知道分寸的。”   今天的谈话能得到这个结果,楚徽宜已经很满意了。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嘛。   上楼换了件衣服,她心情很好地和爸妈一起坐上车,去三叔家聚餐。   平日里几家经常在走动,楚徽宜对三叔家里不陌生,趁开饭前长辈们在闲聊,她溜上楼,钻进游戏室里打发时间。   宽大的液晶屏幕看着就是舒服,楚徽宜坐在沙袋上玩了好几局。   一会儿,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她扭头,看见来人,哼了声,选择无视。   楚序城掩上门,轻手轻脚走到妹妹身边坐下。   楚徽宜盯着屏幕,手里的游戏机忙绿地按着,没有理他的意思。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楚序城轻咳一声。   她依旧不理,变化的屏幕光线映在专注的脸庞上。   楚序城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   楚徽宜猝不及防,啊了声,“掉河里了!”   她丢下游戏机,扭头皱眉,“都怪你!”   楚序城认错很快,“我的错,二哥给你道歉好不好?”   “认的什么错?”楚徽宜可没那么好糊弄,“你说清楚一点儿。”   楚序城认命低头,“二哥不好,自作主张跟踪你,又把你的事捅到了伯父伯母面前。”   “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不喜欢我们干涉你,虽然惹你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你和江屹的事迟早要让伯父伯母知情的,在这点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只是怕你被骗,谁知道那些毛头小子想干嘛,万一伤害到了你呢?”   楚徽宜退出游戏界面,又随便点了点其他的,觉得无趣。   她低下头,顺了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出发点是好的,但二哥你的关心方式让我很不舒服,你知道吗?这件事我的感觉就是,我像一个被你抓住错处的小孩儿,被你强拉着到父母面前告状,那阵势好像要我写几千字检讨一样,”楚徽宜觉得心里憋,“你太武断了,感情的事只有思考角度不同,没有谁是绝对的对或错。”   “我生气的点在于你没有尊重我。你心里有意见,可以心平气和跟我好好说。我没有想一直瞒着爸妈江屹的事,但你问都不问我直接捅到我爸妈面前,我真的非常不喜欢你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   楚序城丧眉搭眼。   他知道那天自己行为也欠妥,说到底这是妹妹的私事,他不应该...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什么事都要他操心,有些事有些场合,更需要他慢慢退场,想到这儿,他内心难掩几分心酸。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嘛,来不及想那么多...哎呀,以后我知道了,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这次你就原谅二哥行不?”   该说的话都说明白了,楚徽宜也不想闹别扭太久,“那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还有,江屹已经获得我爸妈的初步许可了,以后你见着他,客气一点儿。”   楚序城心里还存有异议,但看妹妹眼神,他不敢再说什么,不大情愿地应下,“知道了。”   下周三,楚徽宜上午完成了排练,获得了一整个下午的休息时间。   刚好江屹不是很忙,就和她一起到咖啡厅。他点一杯美式,楚徽宜点一杯卡布奇诺,再加一小盘甜品。   “工作日,我这么光明正大把你拐出来,会有人批评你玩忽职守吗?”   “批评我不就是你的权利?”江屹笑了下,示意他手里的平板,“监督我下午把事情处理完,晚上我们专心约会。”   窗外阳光正好,碎金子一样洒在桌上,楚徽宜在咖啡厅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惬意地读着。   一时岁月静好。   但楚徽宜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碰到楚序城。   他约了人一起,边交谈边推开玻璃门,楚徽宜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他一眼就看见,微微诧异之后,和身边人打了招呼,就走过来。   “你俩在这儿约会?”   楚徽宜放下书,“二哥。”   江屹的视线从平板上移开。   楚序城站定在他面前,看妹妹提醒的眼神,他心里悄悄不爽一下,还是扬着笑,向江屹伸出手,“小江总,幸会。”   江屹站起身来,和他握手。   “楚兄。”   礼节性握了下后,楚序城收回手,放进裤兜,脸上的笑意浅浅淡淡的,“上次见得匆忙,我情绪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你多担待。”   江屹颔首,“楚兄言重了。”   楚序城点点头,思忖片刻,又道:“既然我大伯父大伯母有他们的考量,那我就不过多干涉你们的私事了。但小江总你要记住,徽宜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若做了什么对她不好的事,那你俩这段关系随时叫停。”   楚徽宜不悦地叫了声二哥。   再说下去,她指不定又要翻脸,楚序城反正话已带到,朝他俩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离去。   楚徽宜盯着他的背影,面露不快,江屹笑着说,“你二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事,不用计较。”   她收回视线,深吸口气,“对,我们别管他。”   两人继续各做各的事,中途,江屹去了趟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有通电话打来,他见来电显示于帆,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到外面去接听。   “小江总,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于助理开门见山,“关于郝顺的事。”   郝顺是上次江屹在柳菁悠举报蓝恒事件中发现替她办事的中间人,他不在京市长大,调查资料花了些时间。   “嗯,你说。”   “郝顺的父亲郝韦远曾经是柳总的秘书。”于帆说。   江屹微眯了眯眼。   果然,按柳菁悠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资助一个青年上大学,而没有利益牵扯,那青年也没理由帮她做事。   他沉思一会儿,问,“郝韦远哪一年辞职的?”   于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他十二岁。   正是母亲方若伊去世那一年。   时间这么刚好地对上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当年听到柳菁悠在书房里的那句话,江屹之后想了很久。她忌惮他发现的,除了有关于母亲之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线索在一步步证实这个想法,江屹心中感到有些不妙。   “把郝韦远的资料发到我邮箱,还有,他离职前帮柳菁悠做了哪些事,尽量详细地找一找。”   “好的小江总。”   挂断电话后,江屹在走廊上站了会儿,然后回到位子上。   楚徽宜发现他从洗手间回来之后,心情似乎不太对。即使他一向擅长克制情绪,表面也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她毕竟和他交往了这么一些时日,还是感受到了细微处的不对劲。   五点多,他们从咖啡厅出来,楚徽宜挽住他的手臂,“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吗?”   江屹摇了摇头,“没事。”   楚徽宜不大相信,望着他平稳的神色,想找出一丝破绽。   “江屹,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你要和我说。”   黄昏下的夕阳,把金灿灿的暖光映在外面的桌椅上,咖啡厅门口的风铃轻响,一切都像一幅绚烂美好的油画。   画中的女主角就在他眼前,他所感知的各种色彩,都是她带来的。   如果隐瞒会让他们之间离心,那他的秘密,在徽宜面前都不再是秘密。   江屹轻叹口气,牵住楚徽宜的手。   “徽宜,元点的事你也知道   了,你有没有疑惑过,既然我未来的重心不在江氏,为什么现在却还一直和柳江二人周旋?”   楚徽宜眉头微蹙,“有想过。但你没说,我就没问。”   江屹笑了笑,继续道,“我留在江氏,不是为了从他们手里夺走什么,只是想要查清楚一些事。”   他把十八岁那年无意听到的话告诉了她。   楚徽宜脑袋转得很快,“所以,在集团里能更方便查找消息是吗?”   江屹点头,“对。”   回国大半年,他终于等到了柳菁悠按捺不住的发难,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一点线索。   “但目前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在事情得到证实前,我不能妄下定论,”他看着徽宜,“所以更具体的细节,等我查清楚了再告诉你,好吗?”   楚徽宜点头,“当然。”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江屹牵起唇,捏捏她的脸,“谢谢徽宜,不过暂时不用。” 第57章   现在的情况,他可以应付。   在安顿好京市的工作之后,江屹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阳川。   穿过普通的街巷,他来到一个比较旧的小区。   门口的保安还算负责,看他比较面生,把人叫住,“诶,来这儿做什么的?”   江屹停下脚步,平声,“拜访长辈。”   保安瞅了瞅,见他衣着气度皆是不凡,手里的确也提着水果篮,想来也不是什么不务正业的野混子。   “行吧,登个记再进去。”   江屹临时编了个名字写上去。   进了小区,他往二单元走,上楼,敲响502的门。   过了会儿,门里传来“来了来了”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   一张略微苍老的脸庞映入眼帘。   江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眉眼,心里确定了,他没找错人。   郝韦远愣了下,明显不认识面前的年轻人,“你是?”   江屹简短地说,“我姓江。”   “姓江...”郝韦远低头,琢磨了下这个姓氏,有些意外,“你是从京市来的?是柳总的儿子...衍景少爷?”   眼前的年轻人淡笑着否认了。   郝韦远纳闷,他离开京市已经十几年了,除了自己知道的那个江家,还有谁记得他?   “郝叔叔,不知您对十五年前去过苏城这件事还有没有印象?”   苏城。   郝韦远猛然抬起头,像受了惊,“你,你是...”   那个私生子?   可,可他不是被送进福利院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江屹挑了下眉,“看来京市这些年发生的事,您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江某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正好我对以前的事比较感兴趣,”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请我进去坐坐么,郝叔叔?”   郝韦远嘴唇微微发颤,“不,我们没什么交情,你,你走吧,我已辞职多年,什么事都不知道...”   江屹挡住他即将关上的门,“不想知道我怎么找上这儿的?你知道你的儿子如今在走你的老路么?”   “郝顺怎么了?”郝韦远一听,着急道。   大学毕业后,不是已经和柳总那边没什么关系了吗,怎么现在...   江屹神态自若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郝韦远犹豫半刻,抵着门的手慢慢松了劲儿。   屋里是三室一厅,还算宽敞,毕竟年轻时那份工作够体面,积蓄应该不少。只是这里常年只住郝韦远一人,又难免显得寂寞冷清。   郝韦远简单收拾了下茶几,给江屹倒了一杯水,“坐。”   江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郝韦远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你想问什么?”   “苏城,关于我母亲的事,”江屹直截了当,“我很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会去那里?柳菁悠授意你去做什么?”   郝韦远两只手不安地交握着,“年轻人,你的身世你很清楚,柳总知道你和你母亲的存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派我去苏城,就是去警告你母亲,大概就是让她不要妄想带着你去京市,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俩的身份和存在...”   “我母亲去世和你在苏城的时间点正好撞上,”江屹抢声,目光沉沉,“在凶手家属的住所处,我曾亲眼见到你。”   “那几个喝醉酒的工人,真的只是恰巧撞上我母亲?”   那条路方若伊走了那么多年,偏偏在那天晚上出了事。   茶几上的杯子被郝韦远不小心洒出了零星水滴。   他闭了闭眼,神情痛苦。   “...实不相瞒,当年那几个工人,的确是我们找的,”他诉说着多年前的罪行,指尖颤抖,“柳总只是气不过,恨你母亲夺走了她丈夫的心,她只是,只是想给方若伊一点教训,可没想到那几个工人下手没轻没重把人给打晕就走了,半夜那里几乎没人路过,等大家发现时,你母亲她因失血过多就...”   江屹把玻璃杯摔在地上,揪住郝韦远的衣领,“这件事果然有你们参与,我母亲的死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我们真的没想闹出人命,”郝韦远声线在抖,“当时,当时柳总在京市,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吓坏了,而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只是一个工作而已,我何苦搭上自己的前程,要是料到有这样的后果,我肯定打死不干啊...”   江屹阴沉地盯着他。   郝韦远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们有罪,但造成你母亲死亡的直接凶手,真的是那几个工人...”   柳菁悠派秘书到苏城,雇人找方若伊出气。   如郝韦远所说,就算柳菁悠要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他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敢冒险做踩线的事。   江屹呼吸很重,良久,他缓缓松开郝韦远的衣领。   “这件事里,你和柳菁悠别想摘干净。”   老旧的门砰一声关上。   郝韦远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中,他喘气粗重,颤颤巍巍抽纸巾去擦茶几,反倒又把杯子碰倒,地上的玻璃碎片又多一层。   好不容易稍微缓过气来,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拨通儿子的电话。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喂,爸,什么事儿啊?”   “啊,嗯,没什么事,就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郝韦远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那个,小顺,你最近还好吧,有没有不顺利的?”   “没啊,一切好着呢,不跟你说了吗我现在创业起步期忙得很,再过几个月就步入正轨了,”郝顺一点儿没提亏账的事,觉得很没面子,“怎么了,您从哪儿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没,”郝韦远忙否认,“我离京市这么远,能到哪儿打听什么消息,你过得顺利就好。”   他犹豫片刻,试探着问,“你回国后,和柳总那边还有往来没有?”   郝顺顿了下,“哎呀没有,都说了我公司现在好得很,找她干嘛。”   哪怕知道儿子说了假话,郝韦远也只能装作相信,“好,好。”   “以前爸在她手底下干活,她为了还人情,所以供你到国外留学,如今我们也两清了,以后就少来往,大家族里腌臜事多,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哎呀我知道了爸,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是有什么事儿吗?”   郝韦远想起江屹走之前的警告。   今天他来找自己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若是让他知道了,同样在京市的儿子恐怕...   “没,一点事儿都没有,”郝韦远笑道,手心已经出了汗,“爸就是关心关心你。”   “行,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就挂了啊,这边忙着呢。”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连带着哄闹的ktv背景音也被切断。   郝韦远手臂缓缓垂下,他望着阳台外,天边的火烧云。   背微微佝偻着,一声疲惫痛苦的叹气。   -   江屹说过,这次办事大概两天后回来。   可楚徽宜在第五天才等到他回程的航班。   她在接客区等到江屹,和他一起坐上了车。   路上有司机和于帆,楚   徽宜不好现在问他情况,搂着他,靠在他怀里。   江屹玩着她的手指,低声问,“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给你发那么多条信息。”   听出她语气里有几丝怨怪,江屹笑了下,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我也想你。”   楚徽宜小声嘟囔了些什么,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原本以为他回来以后会去趟江氏,但于帆说这两天的事他都盯着,暂时没什么需要处理的。   “那你就回家休息一下吧,”楚徽宜跟江屹说,“奔波了这么些天,好好补个觉。”   江屹拉过她的手,把坐直的人重新拽进怀里,“才见这么一会儿,就要和我分开?”   楚徽宜推着他的胸膛,“我这不是怕你太累嘛,约会什么时候都可以...”   “要不要去我家?”   楚徽宜微讶,抬头,“啊?”   江屹亲了下她额头,“你一直都没去我公寓,去看看?以后要找我也方便。”   “谁,谁没事儿去公寓找你啊,”楚徽宜小声嘀咕,“你除了睡觉,基本都没待在那儿吧...”   江屹勾唇,揉着她的手背,抬头吩咐司机,“去公寓。”   “好的小江总。”   半小时后。   楚徽宜和江屹到达公寓门口。   指纹解锁,江屹让她先进去,自己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拖鞋。   “女士拖鞋还没来得及买,先穿这双吧,可能有点大,”他让她在入门处的凳子坐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楚徽宜换好鞋,往屋里走。   市中心江岸边的大平层,视野开阔,光线也好。整个屋子大概两百个平方,好几个房间都空荡荡的,但四处都一尘不染,应该是家政阿姨定时过来打扫。   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楚徽宜看厨房里设备齐全,却一点儿油烟都没有,冰箱里也只有一袋速冻水饺。   “江屹,你午饭怎么办啊?”   江屹把水杯递过来,“我都行,你想的话,我们出去吃也行。”   才回来又出去,楚徽宜不太想动。   “那我们点外卖吧,”她说着打开软件,“吃过之后,我陪你睡个午觉。”   江屹顿了顿,看着她,似笑非笑,“陪我睡?” 第58章   楚徽宜点着屏幕的指尖顿住。   “是留在这儿陪你,不是那个陪,”她瞧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红着脸,轻轻揣了他一脚,“你再开玩笑,我就走了啊。”   江屹见好就收,“好,我会老实的。”   他见楚徽宜满脸不信的样子,轻笑一声,在她耳旁低声,“我保证。”   外卖在半小时后送来。   将包装盒里的食物装盘后,两人面对着餐桌坐下用餐。   中途,楚徽宜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看着裤子上的污渍,她懊恼自己毛手毛脚,“江屹,你这儿有没有肥皂?”   “用洗衣机吧,别自己动手了。”   “可我没有多的衣服。”   “我让女秘书送一套过来。”江屹说着,拿起手机,“不是上午参加团建活动了吗?你想的话,可以在这儿顺便洗个澡。”   今天上午楚徽宜去了乐团的团建,参加了接力跑和跳绳,运动出了些汗,但她中午要去机场接江屹,就没来得及回家洗澡换衣服。   这样一想,楚徽宜点点头,“那也好。”   吃完饭,江屹在厨房清洗碗盘,楚徽宜从房间里跑出来,“江屹,干净毛巾我忘找你要了。”   江屹擦干手,和她一起进了房间,从衣柜的一格里拿出干净毛巾,“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楚徽宜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整个公寓虽然有多的淋浴间,但江屹只住自己这里,所以只有他房间里的浴室用起来最方便。   吹风机,剃须刀,浴袍...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处处都是他的气息。   楚徽宜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私密而危险的空间,她被江屹完全包裹了。   眼观鼻鼻观心地洗完头澡,她用吹风机把头发差不多吹干,从浴室出来。   江屹已经收拾完厨房,在床头靠着。   可能他原本打算等她出来的,但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呼吸就变缓变慢了。   楚徽宜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江屹闭着眼,平日或调侃或温柔的眼神被遮住了,深邃冷俊的五官也多了几分柔和的味道。   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没有防备的样子。   楚徽宜俯过身,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这样半靠着都能睡着,看来这几天果然没休息好。   她看他身上的灰色衬衫穿得整整齐齐,伸手,替他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   刚解开,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小寐之后的嗓音有些低哑,“怎么,让我老实点儿,你自己却趁人不备吃豆腐?”   楚徽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对上他略含笑意的黑眸,她缓了缓神,没好气道:“少污蔑我,我只是想给你解两颗扣子而已,省得你睡着觉得勒不舒服。”   她说着想把手收回来,但江屹不但不松,反而用劲儿往他那边一带。   楚徽宜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衣服还没送过来,楚徽宜只穿了一件他的浴袍,江屹揉着她的后脑勺,闻到她发间属于自己洗发水的味道。   他闭上眼,埋头,更深地嗅探她的颈间。   楚徽宜内里什么都没穿,有点臊,在他怀里乱动了几下后,发现本就不合身的浴袍更松了,她就不敢动了。   安静的让他抱了会儿,楚徽宜撑起身,“好了,你不是要午休吗,还睡不睡了?”   江屹任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懒倦地翻了个身,一手撑着额,将其半压在身下,“有点困,但还不想睡。”   “困就睡啊,为什么不想,是失眠吗?”说到这儿,楚徽宜推推他胸膛,半是怕他乱来半是出自关心地转移话题,“你这几天查到什么了吗,怎么在阳川多待了这么久?”   江屹眸光轻微地一顿。   “找到以前那个人了吗?”楚徽宜问。   “嗯,”江屹手指绕着她浓密的乌发,“找到了。”   “那他告诉你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吗?”楚徽宜又问,“他是帮柳菁悠做事的,如果当年他辞职真的有隐情,那他跟你说的话是不是不能全信啊?”   江屹低眸,看着她寻求答复的眼神,勾唇笑笑,刮了下她的鼻尖,“聪明。”   郝韦远说,他和柳菁悠之间只是雇佣关系,再怎么衷心也不至于为她做真犯底线的事。   这话江屹信。   但在出了苏城这件事之后,柳菁悠直接辞退让他回家养老,那郝韦远肯定有柳菁悠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江屹简单拜访一次就能问出来的。   从郝韦远家里出来,江屹就想明白了这个逻辑。   所以他没有立刻返回京市,而是买票回了苏城一趟。   当郝韦远听到他说,看到他和犯人家属在一起时,脸上满是惊讶。他肯定没想到当年自己去那几个工人家里时,恰好被江屹撞见。   而那时候的江屹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法院的判决还没下,他心里恨透了那几个肇事者,浑浑噩噩在家待了几天后找上门去,想用自己的拳头跟他们算账。   他就是这样无意撞见了郝韦远,不过当时他并不认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家属们送他出来,还以为是他们请的什么律师。   年少的江屹站在巷口转角处,理智渐渐回笼。   他意识到若想真替母亲报仇,必须靠   正当的法律手段,让白纸黑字的一条条律令来惩戒凶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凭着冲动就想上前和人打一顿。   况且,那些肇事者此刻被拘留着,根本不在家。   江屹带着不清醒的脑子来,最后冷静地转身离去。   时隔多年,他再次来到这儿,为了寻找当年真相背后的真相。   那几个肇事的工人在量刑上不是完全一致,有一两个还在里面,有的已经出来了,但出来的三家中有两家不想留在这儿听人口舌,搬去别的地方生活了。   所以江屹只找到了一户人家。   年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时,屋内几人显然不认识他,不知其来意。   当江屹简单说明情况后,开门的阿姨脸色一变,回头望自己的丈夫。   她丈夫脸色也很难堪。   沙发上还有他们的儿子和准儿媳,本来女方家就因他们家有案底倍感嫌弃,好不容易谈好彩礼松了口择日领证,却没想公公当年惹的祸事竟还招了人上门。   阿姨使眼色,让儿子带着准儿媳去外面溜达一圈儿。   然后她才扭头和江屹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久了,我家老头子也在里头待了这么多年,该偿还的都还清了,你还来找我们做什么?”   江屹面色平静,“叔叔阿姨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想问问当年的一些细节。”   这老头子姓陈,出生农村,小时候没读几年书,十几岁时就到处打工,娶妻生子后就在苏城安定下来,靠着在建筑工地打的一份工养活全家人。他现在出狱没多久,没找着活儿干,幸亏儿子争气,挣的钱一家人够用。   两个老人挨着坐在沙发,江屹从肢体动作里面看出他们很紧张。   “郝韦远,你们认识吗?”江屹开口,“我记得当年他来找过你们。”   “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老陈唇翕动着,被媳妇扯了下胳膊,欲言又止。   江屹把这些细节看在眼里,“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找过他了,据他所说,他给了你们每家一笔不菲的补偿金,这事属实吗?”   原来这年轻人已经知道了,老夫妻吞吞吐吐,最终应了是。   江屹神色微冷,“是补偿金还是封口费?”   “如果我母亲真的是在你们失手之下丧命的,你们又为何隐瞒他在背后授意这件事?只是为了得到那笔钱,不惜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还是说,你们还担下了本不属于你们的罪名?”   “没有,”老陈媳妇摇头,唇抖着,泪也流出来,“小江啊,我们确实对不起你,那个姓韦的开了价找几个人去教训方若伊,我家老头子是被金钱蛊惑了心,稀里糊涂地应下了这个事。谁都只是想着打两下就算了,可他们几个当晚喝醉了酒,下手重了,谁能想到...”   平水巷是个小地方,地痞流氓斗殴欺负人的事不少,方若伊不清不楚从前途大好的舞团辞职回了老家,还带着个没爹的孩子,周围人早就流传着风言风语,从众心理作祟,那时候谁都给她白眼看,老陈和几个工地上的弟兄们知道那姓韦的是京市来的,也猜出来了是富贵人家派人来教训小三。这种“正当动机”的单子,接了就能拿一大笔钱,几人觉得不拿白不拿,爽快答应下来。   哪成想却把自己赔进了监狱。   “出事之后我们慌得六神无主,想找那姓韦的帮忙,可这种事他怎么肯替我们担着,甚至还怕被我们拉下水,”老陈媳妇流泪满脸,仿佛又回到了最痛苦的时候,“他说得对,人是因为老陈几个死的,不论如何老陈他们都要坐牢,我们几家媳妇都是没工作的,家里贫寒,人微言轻,而他们背后有权,我们怎么斗得过...我们不是不恨,要不是他,我们家也不会遭受这种事,可真的没办法斗啊,家里的男人进去了,我们还要活,还有孩子要养,老陈他们坐牢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把他扯出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我们只能答应了他的条件,就说是我们自己看不惯方若伊,失手造成了这起命案...”   女人低低啜泣声弥漫在不大的老屋子里,江屹面色沉沉。   这和郝韦远的说辞一致。   ...真的没什么隐瞒了吗。   老陈给媳妇拍肩擦泪,面露愧色地宽慰了好一会儿,见江屹起身要走,他就把人送到门口。   “小江,当年的事,实在是我的错,”他很愧疚地说,“即使我已接受相应的惩罚,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觉得良心不安...因为我的缘故,我儿子的工作和感情的事都受了影响,我在牢里的每一天都在后悔,可...我真的记得事发当晚我和其他四人都留了理智,真的没下重手,最后法医验尸,说致命伤在额头,用砖块砸的,可我们谁都说不出是这伤是谁弄的...”   “我这些年无数次回想那晚的情景,我可以拿我的命发誓,那道伤真不是我造成的,”老陈说完这话,又自嘲笑,“算了,你肯定不相信,那道巷子里没有监控,谁又能说得清...”   “不管怎么样,方若伊的死还是和我脱不了干系,我会用余生忏悔,努力积善德行善事,也请小江你发发慈悲,只要别为难我们一家让我们好好生活,我会万分感激你的。”   老陈说,当时的五位肇事者没有任何一个承认致命伤是自己弄的。   警察肯定单独审讯过,他们都是没读过几年书干粗活儿的人,没那么缜密的反侦探逻辑,如果有人撒谎说辞不一,应该不难发现。   可到最后都没弄清楚究竟谁干的,而且老陈也说了,那简陋的巷子里没有监控。   这盲点里会不会藏有把所有人都成功骗过去的关键点。   江屹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事的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就算他有所怀疑,却也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找一次郝韦远,江屹总觉得他还有隐瞒。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江屹打算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具体什么手段,真相又究竟如何,江屹隐隐感觉到更不堪的一面会浮现出来。   他预测不了自己会不会变得失控,会不会以恶对恶。   这些话他不知该怎么对徽宜说,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可怕的模样。   如果他受千夫所指,那他希望不要牵扯到她。   所以在刮完她鼻尖后,江屹沉默片刻,一手作梳顺着她的头发。   “目前更多的我还没查出来,”他朝徽宜笑笑,“没事,不着急,我会继续查的,你别一直替我担心了。”   楚徽宜还有点儿不放心,想再问些什么,江屹已经就着她的脖颈一路吻下去。   酥麻的电流阵阵泛起,楚徽宜咬住唇,防止羞耻的声音跑出来。   她在密密麻麻的吻中抓住一丝理智,抱着江屹的脑袋,不让他继续亲下去。   “...我没穿内衣。”   新的秘书还没送来。   原本是制止擦枪走火的一句话,江屹听后,呼吸却更重了。   楚徽宜被他侵略性的眼神弄得心脏怦怦跳,她躲开目光,侧着身,裹紧身上的浴袍。   江屹被她自保的动作逗笑,谴责似地轻咬她的唇瓣,“不让我吃?”   他整个人撑在自己上方,严严实实把她困住,楚徽宜捂住自己的脸,过了会儿,踢踢他,想爬起来,“你该睡觉了...”   江屹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她重新压回床上。   他目光故意在她胸口处停留片刻,“这儿不行的话,那换个地方?”   楚徽宜还懵着,感觉到他的手从腿一路往上,“反正现在你哪里都没穿,方便。”   她愣愣地看着他蹲到床边,直到自己被他拉着腿拽过去,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等等,江屹...”   回答她的是温热的席卷。 第59章   别殃及她就好。   楚徽宜没想到江屹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做这种事。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比用手指更强的感觉侵袭全身,不自觉的泄。出的细吟才把她的羞耻后知后觉引回来。   “江屹,别...”她努力抬头,却被一阵电流酥麻了骨头,“别弄,脏...”   两条白玉想要并拢,却被江屹锢着,动弹不得。   “不会的,宝贝,”他吃着桃核,声音不那么清晰,“它很漂亮。”   楚徽宜仿佛身处狂风骤雨的海浪里,命脉交了出去,一浪高过一浪的浪花让她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被拖着陷入越来越深的海里。   江屹就是海浪,时而波涛汹涌,时而温柔备至,楚徽宜在水波中渐渐出神地徜徉,从他那里感受几丝...献祭式的虔诚。   待他起身撑过来时,楚徽宜还陷在软绵绵的云里。   她的眼里还有几分失神,在想,刚才的感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靠得很近,楚徽宜微微喘气,伸手替他擦去薄唇上的水渍。   “怎么想起做这种事?”她问。   江屹低头,原本想吻她的唇,顿了下,最后轻轻吻在她脖颈的动脉处。   “想让你舒服。”   楚徽宜的脖子一路到脸,都染上了一层粉红。   她偷偷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扭过头,发现江屹还在盯着自己笑,羞得伸手去遮住他的眼。   秘书把衣服送到后,楚徽宜打算去换浴袍,却被江屹从后面拦腰抱住。   他想她陪自己睡会儿,楚徽宜觉得他最近辛苦,不忍拒绝。   两人从晌午一直睡到了黄昏。   晚上楚徽宜要回家,这个阶段,父母还不会允许她夜不归宿。   “今天家里没食材,从头开始准备的话,等弄好饭菜会比较晚了,”江屹下颌抵着她的发旋,两人在床上温存,“下次让你尝我的手艺,今晚我们出去吃?”   楚徽宜在他怀里蹭蹭,说好。   两人换了衣服,一起去外面订好的餐厅吃过晚饭后,江屹把她送回了御湖湾。   -   江屹后来又找了郝韦远一次。   知道郝韦远若有隐瞒,必是不会轻易道出,所以江屹不再使用怀柔之策,而是用他的儿子郝顺做筹码。   郝顺先前为柳菁悠做事的把柄还在江屹手上,加上郝顺创业失利借了高利贷,这桩桩件件摆在郝韦远面前,都足以令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血色尽失。   “关于你儿子的这些麻烦事,我可以帮忙解决,也可以做做文章,郝先生,亲生儿子和前老板之间,你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郝韦远看着面前这位冷漠的年轻人,胸口像压着一块沉沉的重石,喘不过来气。   他为了避免富贵人家的纷争,远离京市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如今,还是被人用儿子再次威胁。   罢了,罢了,当年事情未了,逍遥法外的欠债鬼终归要被铐上锁链。   这么多年他死守秘密,倒不是为自己,就是怕柳菁悠会用儿子卡他喉咙,如今看来,或许眼前这位年轻人...   “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请不要波及我的儿子。”   “与这件事无关的其他人我不会牵涉进来,”江屹平声,“柳菁悠那边,我也会派人盯着。”   郝韦远得到承诺,点点头。   他起身进了卧室,打开书柜的最上层翻找,拿出一个陈旧的手机。   插上充电器后,手机显示开机。   郝韦远颤巍巍地点开一条录音。   ......   江屹回了京市后,去了趟秋山。   江家在秋山上有一处房产,平日只有几个打扫和管理的人,江谨腾是出院后搬进这里的,他现在喜欢清静,住在这山间别墅,每日都能闻到新鲜的空气,远离世间烦扰,他最近身子好转了许多。   得知小儿子来看望自己,他挺高兴,让人泡了茶,两人二楼露台坐着,看外面的山景。   “父亲住这儿还习惯么?”   “习惯,这儿挺好的,一开始还怕一个人住寂寞,但其实和管家阿姨他们聊聊天儿也不错,以前就是太忙了,从没有这样停下来闲聊的时刻。”   “待在以前那个家啊,总听菁悠聒噪,她年轻时就争强好胜,这么些年做我贤内助心里是有些怨言的,现在好了,我把江氏放手给她,她实现她的鸿图志,我也成全了自己的逍遥梦。”   江谨腾呷了一口茶,感叹,“本来还有诸多顾虑放不下,但经历一趟生死关,现在完全释怀了,真正松绑下来才发现整个人神清气爽,真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呐。”   江屹跟着勾了下唇,笑意不达眼底,“倒是没想到父亲说放下就放下,我还以为您一直很有野心。”   “年轻的时候谁没野心,”江谨腾挥了下手,“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心里也只想着怎么在江氏更有话语权,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和柳家联姻...哎,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不提了。”   江屹怎么没听懂江谨腾的欲言又止,他说不提,江屹却没识趣跳过这个话题。   “所以我母亲您是真心喜欢?”江屹淡淡道,“既然选择了权力,为什么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喜欢一个人,难道就是要毁了她的前程吗?”   江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也没有这样当面不留情地提起方若伊。   江谨腾短暂失语。   当年...他去姑州出差,认识了舞团那位领舞,她是个青春洋溢的小姑娘,他看她在台上起舞翩翩,没忍住要了她的联系方式,两人相处时他不忍切断日后的接触机会,就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后来情难自已,这话就更难说出口。   事情败露的那天,她流泪的脸上满是被欺骗的伤心与憎恶,他试着提出圈子里心照不宣的契约,却被她厌恶地拒绝。   想到这些往事,江谨腾不住地叹气。   在儿子面前提起自己的过错,他有些局促没脸,“是我耽误了小方。真是天意弄人啊,倘若早两年遇见她,我就不会和柳家联姻...”   “不过福祸难说,如果当年她答应继续留在我身边,说不定会怎么被菁悠暗地为难。”   江屹心中冷笑,“您怎就不知,柳菁悠私下没找过她麻烦?”   “年轻时我以为的菁悠虽好强,却也知情达理温柔贤淑,”江谨腾摇摇头,“是后来看清一些事,才知道她的手段比许多人都要狠厉干脆。”   “现在想来,幸好小方带你走了,否则你们娘俩不知会受多少苦。”   江屹不动声色打量着江谨腾。   他是真的不知道,母亲悲剧的罪魁祸首是柳菁悠?   江谨腾的言语神情中对方若伊的感情不像作假,既然如此,当年那场谋杀可能他真没参与。   江屹收回目光。   暂且信他一回。   闲闲聊了会儿之后,江屹起身离开。   -   周五,楚徽宜结束工作后,在路口等江屹来接。   江屹罕见地迟到了几分钟。   上车后,他歉意地和她解释缘故,说公司临时耽误了点儿事。   “没关系啊,几分钟而已,”楚徽宜完全没生气,“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一点儿通融都不给?”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下,“辛苦你咯,工作这么忙还要顾好女朋友。”   江屹勾了勾唇,回吻她,“工作偶尔可以投篮,女朋友不能懈怠。”   楚徽宜笑吟吟,问他是不是进修了语言艺术班。   “不过后面一周我可能会比较忙了哦,”她说,“我们要去杭市参加一个音乐会,后天就走。”   江屹眼眸含笑地看着她,“嗯,去吧。”   “一周不能见面呢,你会不会想我?”楚徽宜歪头。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江屹用吻回答了。   原本只想浅吻一下,可想着即将短暂地分开,渐渐就演变得难舍难分。   江屹的吻里比以前少了些激烈,缠绵更浓了,辗转勾勒舍不得松开,好像这次分别之后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变故。   银丝牵扯开来,   楚徽宜手抵在他的胸口,抬头,“江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江屹眸底不明显地暗了下,随即他轻轻一笑,语气平常,“当然,我们即将一周都见不上面,自然会有点失落。”   楚徽宜有一点点不相信。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应该会坏笑着跟她算账,让她把未来一周的亲亲什么的先提前预付,然后再诡计多端地赚点儿利息。   ...难道是她多想了?   楚徽宜默默琢磨着,慢吞吞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新的鬼主意?”   江屹顿了下,随即一笑,“你猜。”   又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逗弄人的模样,楚徽宜打掉他摸下巴的手,转头去系安全带。   那点儿怀疑转眼就烟消云散,楚徽宜忿忿地想,果然人的本性难移。   江屹看着她的后脑勺,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   有些事他本来不想做得太绝,可现在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他打算孤注一掷,而结果怎么样尚不清晰。   徽宜到外地出差刚好,至少发生什么事不会殃及到她。 第60章   杭市。   白天完成工作之后,晚上楚徽宜和胡悦一行人去了当地比较有特色的小吃街。   胡悦喜欢吃辣,但这边口味偏酸甜,一碗片儿川她嘱咐了老板娘两遍多加辣,吃起来却还是没味儿。   “这两天吃得清汤寡水的,我们明天去吃火锅吧,”吃到一半她放下碗筷,“不知道这边的火锅地不地道。”   “明天下午没行程安排,徽宜,我们一起去吃怎么样?”   乐团里,她们两个关系最好,楚徽宜很干脆地同意了。   胡悦高兴地打开手机,“太好了,那我现在就挑一下店。”   刚才一直在街上逛,手机里出现了很多推送消息,胡悦本来是想直接点进大众点评的,却被一条微博热搜吸引了眼球。   “我天,江氏集团出事了!”她惊呼一声,点开词条,“正室夫人不敌私生子,被其送进派出所。”   “那可是江氏的代理董事长诶,这是犯什么事儿了?”胡悦刷着网友的评论,咋舌,“知道豪门是非多,可这厮杀也太激烈了吧,感觉像看电视剧一样。”   楚徽宜脸色一变,立刻打开软件。   关于柳菁悠暂被拘留的具体原因尚不知晓,不明真相的网友们风向却一边倒。   基本都在骂江屹。   大概一听他的身世,主观地认为他所一切都不正当。   胡悦注意到楚徽宜的神情不太好看。   她才反应过来徽宜和那位小江总的关系。本来这事儿她是不知道的,但好多次江屹来接楚徽宜被她看见,楚徽宜觉得瞒着好朋友没必要,就索性坦白了。   徽宜平时太平易近人,胡悦都差点忘了她出身世家,和这些豪门新闻息息相关。   “徽宜,你,你还好吧?”   楚徽宜缓慢地摇了摇头,忽然起身,“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她给江屹拨号,那边很快接听。   “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江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了,笑笑,安慰她,“我没事。上次和你说的事找到一些证据了,现在正在走流程,我知道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楚徽宜抿紧唇,片刻后开口,“我马上回京市。”   “不用,”江屹安抚她,“这边我能解决。”   他说自己没有问题,可楚徽宜目前具体什么情况都不清楚,问他他也没有明说,只是说等一切都解决后慢慢告诉她。   这是江家内部的恩怨,他跟徽宜说了,除了让她更担心什么作用都没有,如果因为自己的事还让楚家帮忙,他往后有什么底气跟楚家父母说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徽宜。   “你安心工作,不用想太多,”江屹柔声安慰,顿了顿,又说,“等回了京市后,在家多陪陪叔叔阿姨,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来找你,好吗?”   楚徽宜很快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要我跟你避嫌?”   “外面的媒体一直盯着江家,如果他们发现你和我在一起,说不定会连累楚家。徽宜,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你和叔叔阿姨添麻烦,这会让我觉得内疚。”   楚徽宜不大乐意,和江屹掰扯了半天,听他那边似乎很忙。   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后,她讪讪挂了电话。   再次打开微博,她发现热搜已经撤掉了。   虽然受到的教育都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特别是越来越长大,哪怕是身边很亲密的朋友也要保持一定的边界感,恋人之间也是,不过度传递自己的负担,是一种体贴对方的表现。   可楚徽宜现在什么都不清楚,这种一团模糊的感觉让她有些难过,她觉得有点被隔绝在外。   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她才回到店里。   两天后,她和团队一起回京。   整个京市都在讨论江氏的变故,可江氏封锁了消息,遣散了媒体,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楚谦阔和余淑茵打听不到消息。   “看来是出了大事,且真相不宜对外公布,大企业最担心的就是因为这些报道消息影响股市,谨腾这段时间虽然不怎么管事,但眼下这情况肯定还是要下达封锁消息的决策,那些股东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时候也绝不会让事情泄露半分。”楚谦阔说。   楚徽宜无精打采,“所以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啊,急死了。”   “不要着急,先静观其变,”楚谦阔经历过大风大浪,沉得住气,“人家当事人都没慌,你乱什么阵脚。”   “是啊,”余淑茵坐在女儿旁边,握住她的手,神情难言,但最终还是说出口,“这件事的两方依旧是柳菁悠和江屹,说实话,他们之间除了争江家那点儿权,还能有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我们不好掺和,也掺和不了,所以徽宜你别瞎去闹,这段时间尽量也和江家人避一避吧。”   楚徽宜扭头,“您也不支持我去找江屹吗?”   余淑茵:“外界现在关于江屹的传闻沸沸扬扬,你跑他那儿去做什么呢?”   “外界的话你们信了?”   楚谦阔和余淑茵对视一眼。   “宝贝,你先别激动,”余淑茵语气放柔,“虽然事情具体细节我们不清楚,但这显然是江屹和柳菁悠两派的争斗,外面有的话说得确实有些难听,但,他们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外界在传,江屹眼见父亲退位后柳总上了台,他眼红董事长的位置,所以千方百计要搞垮柳总,这次不知道用了手段抓到柳总的把柄,看这阵仗不让她坐牢怕是不会罢休。   年纪轻轻的,太争强好胜了吧,本来出身就不光彩,人柳总能留你一席之地就不错了,怎么还不知足想篡位?退一万步说,争权就争权,把人送进局子里,也太过了吧...   “柳菁悠既然已经进去了,说明她肯定做了什么错事,这怎么能怪到江屹头上?”楚徽宜说。   “孩子,你以为这些身居高位的商人有哪个双手完全干净?”楚谦阔摇了摇头,“或多或少都观测风向钻了些空子,就连你爸爸我,扪心自问这辈子也不是个百分百的好人。很多事没人计较的时候就过去了,那如果有人较真,可能就过不去。”   “柳菁悠以前大概做过一些扰乱市场的事,但江屹用这些来逼她走到绝路上,不得不说,这孩子有些偏激了,”楚谦阔又是一摇头,“为自己争取是好事,但...哎,不该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楚徽宜见爸妈是这样的看法,心里一凉。   余淑茵接下来的话印证她的猜想,“所以宝贝,我们当时劝你的话都是对的,小屹能力是不错,但因为成长环境还有各方面的原因,造就了他偏执极端的性格,他真的不适合你,如果你要和他一起生活,以后会吃苦头的。”   楚徽宜张了张口唇,再次感受到了欲辩无言的无力感。   虽然楚谦阔和余淑茵再三叮嘱她暂时不要去搅浑水,但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担心她会偷偷做什么,于是这几天就时不时让她待在身边,或者让序恒序城带着她,反正避免她单独行动。   他们每个人都笑吟吟的,好像都是在陪她玩,楚徽宜不好发脾气,内心却很煎熬。   她仔细回想之前江屹和她简单讲过的情况,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别人说的仅仅只是商战那样简单。   会不会和他母亲有关。   -   看守所。   江屹和江谨腾出示证件,在得到许可后,跟人进去了。   父子俩一路沉默,一直到了指定会见室,他们看见了玻璃里面的柳菁悠。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柳菁悠抬起眼,看清来者,她轻蔑地勾唇。   江屹和江谨腾依次坐下。   江屹想开口,却被江谨腾挡了下。   “菁悠,”江谨腾望着对面憔悴很多的妻子,还是不能接受事实,“小屹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都把我关这儿来了吗,还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做什么,”柳菁悠的笑里带着恨意,“江董精明了这么多年,这时候装什么糊涂?”   这样憎恶的神色,恶狠狠的语气,和江谨腾印象中的柳菁悠完全不一样。   他脸上苍白,“若伊真,真的被你...”   还在她的面前如此亲昵地喊那个女人的名字。   柳菁悠心中恨意滔天,但同时,看见眼前苍老的男人露出破碎的表情,她又心生一种扭曲的快意,“没错,是我。”   “我亲手了结的她,”她望着面前两个男人精彩的表情,咯咯笑着,“想听细节吗?仔细回忆一下,那是我一生中最过瘾的时刻。”   “蠢人可以利用,但他们毕竟贪生怕死,经由别人的手教训方若伊,也不够我解气,”柳菁悠慢慢地说,沉浸在自己娓娓道来的故事里,“那条巷子没有监控,我进去的时候啊,那个女人就像条烂掉的虫躺在那儿,这么一个阴沟似的地方,真是和她配极了。”   江屹握紧拳头猛然起身,凳子在地板上滋啦响,惹来办案人员一声呵止。   江谨腾拉着他重新坐下。   柳菁悠很享受他们的情绪,继续讲故事,“可惜啊,我走过去一看,她竟然还有口气。贱人就是生命力顽强啊,跟蟑螂一样,没办法,我只能送她最后一程了。”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指甲,惋惜叹气,“来这儿几天,我美甲都掉光了。”   “那时候我的手可漂亮了,指甲的款式,还是去苏城前你帮我挑的。”柳菁悠望向江谨腾,看着他愈发苍白的唇色,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笑。   “砖头上还有青苔,很脏,我戴上手套把它拿起来,然后,”她模拟当时的动作,手腕向下一垂,“砰,砸在她的脑袋上。” 第61章   会见室里一片死寂。   江谨腾颤抖的唇完全失去血色,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他捂住出现不适感的胸口,连捂胸口的手也在颤抖。   “...你怎么会是这么歹毒的女人,”他面色痛苦,“纵使我和若伊之间是个错,你恨她,可又何必要了她的命...”   “你有脸怪我?”柳菁悠冷笑。   她先是冷笑,慢慢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声里出现一种癫狂。   “都是因为你,江谨腾,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去苏城找她,”柳菁悠死死盯着他,不让自己眼眶里的那滴泪落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那一年,你偷偷去找过那个贱人,你想跟我离婚,然后和她苟且到一块儿。”   “当初是你来柳家提亲,婚礼上的誓词你都喂狗了吗?!”她越说越崩溃,“我给你生孩子当你的贤内助,你还吃了我们柳家那么多的好处,最后你坐稳权椅了,就要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了是吧?!”   “她不该出现,”柳菁悠眼圈血红,“她就是该死。”   “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   江谨腾被她歇斯底里的叫声震得许久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他看向妻子的眼神从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怜悯,愧疚。   “你怪错了人,”他低头,眼圈也渐渐红了,“你该怪我。”   他当年头脑发昏,欺骗了一个才踏入社会的年轻姑娘,后来一刀两断后,他有想过认真过现在日子,不要再走错路。   可后来他知道了她有孩子的消息。   那个孩子是他的,她走的时候根本没告诉他。   江谨腾辗转反侧,未断的情意勾着他心底的贪念,于是他买了票,偷偷去了趟苏城。   方若伊一看到他就沉了脸。   她什么都不听他讲,直接让他滚。   “若伊,对不起,我当初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家里的那位妻子只是因为联姻不得不娶,真正爱的人是你,真的,我心里只有你,”他拦着不让她走,“是我懦弱,不敢选择自己的生活,我现在决定了,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方若伊满脸恶心地看着他,“我已经因为你做过一次肮脏的人,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不,”江谨腾上前一步,“我怎么忍心再让你受委屈。你放心,我回去就离婚,很快我就能接你和孩子回家。”   “江谨腾,”方若伊冷冷地和他隔开距离,“你说这种话,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最后江谨腾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了京市。   他没想到柳菁悠竟派人一直盯着他,连他有意隐瞒的行程都知道。   “她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江谨腾空洞地望着柳菁悠,“你恨错了人,你应该恨我。”   柳菁悠眼里第一次出现迷茫。   不过也只是眨眼而逝,“少用这些话术骗我,你是想让我生出什么愧疚感吗?休想!”   “我怎么不恨你,我一直都恨你,真后悔啊,上次脑溢血怎么没让你直接丧命,”她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比我的命好,凭什么现在还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等我儿子掌管了江氏,我要让他撤了你的一切过问权,我会告诉他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再让他认你这个父亲!”   柳菁悠的情绪已明显失控,今天的探视到此结束。   从看守所出来,江谨腾颤颤巍巍迈着步。   “江屹啊。”他喊着小儿子的名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沉默地上了车。   江谨腾回秋山了,江屹坐上于帆开来的车。   “小江总,郝韦远那边已经录完口供了。”   江屹点点头。   他有些疲惫地靠着椅背。   在郝韦远给出证据之前,他一直以为柳菁悠没有去过苏城。   他一直都肯定始作俑者是她,却没想到她能做得那么狠。   当年的机票记录已经查到,老陈家也答应过来录口供并试着联系其他几家...等证据链充足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另一边。   郝韦远录完口供,在走廊上的凳子坐着。   咚咚的脚步声靠近,有人过来了。   “爸,”郝顺风尘仆仆的样子,“您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京市了?来公安局做什么?你出什么事儿了?”   郝韦远缓缓抬头,看向儿子。   除了担忧和烦躁,没有其他问题。看来江屹履行了承诺,郝顺这边没有遇到什么事。   “没,帮人录个口供。”他说。   郝顺奇怪,“您离开京市这么多年,有什么事儿需要您来录...”   联想到最近江氏发生的事,脸色一变,“爸,您不会是...哎呀,柳总败局已定,您都辞职这么多年,怎   么还替她办事,别帮她了,我听说那个小江总挺不好惹的,要让他知道您在作对,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   郝韦远看着一脸不知情的儿子,笑了笑。   他让他别担心,自己帮的是小江总。   “其实也不完全是帮他,说到底,是帮我们,”他低下头,喃喃,“也是替我自己赎罪。”   隐瞒证据多年,他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但比起恐惧,他更觉得一身轻松。   “你一个人在这边生活,要注意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规律作息,别让我这把年纪的老头天天操心。”   “哎知道知道,又啰嗦,”郝顺不耐烦地道,“您今天有点儿莫名其妙啊。”   关于自己的事,郝韦远打算这两天慢慢和他说。   “好,不说。那爸待在京市陪你一段时间,你不会嫌弃吧?”   以前这老人家怎么劝都劝不来的,这次居然主动留下去。   郝顺愣了下,随即点头,“行啊,我今天有空,待会儿给您买点儿日常用品,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   这样的光景...郝韦远觉得眼里升起了湿意,很快低下头,   不知道他的结果会如何,隐瞒了这么多年,他肯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以前总是教育儿子诚实守信,不做违法乱纪的事...那些大道理说得好听,谁能想到他这个表面正义的父亲背地里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儿子知道了,应该会对他失望吧。   “我有点不舒服,去帮我倒杯热水,”他支使儿子离开,“正好再在这坐会儿。”   郝顺望了望安静的周围,“你事儿都办了?那走呗,还坐这儿干嘛,回家喝热水。”   郝韦远怕一抬头就让儿子看出异常,只有故作不耐烦,“等回去都什么时候了,我现在...胃不太舒服,你去帮我倒杯热水,缓缓再走。”   听他这么说,郝顺只有照做了。   他渐渐走远,看见开着的办公室,敲两下门进去了。   郝韦远望着空荡的走廊,想起不久前录口供的场景。   原本以为那段记忆一直被自己屏蔽,应该是很模糊的,却没想自己都能说出来。   连细节处都记得这么清晰。   决定让他去苏城时,柳菁悠本来没买机票,可她始终不甘心把教训仇人的机会交给别人,但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最后还是低调前往。   那几位工人是郝韦远负责联络的,柳菁悠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但在行动的当晚,她坐在车里,和郝韦远一同等在偏僻的路口。   那几个喝醉酒的男人不一会儿打来电话。   “老板,事、事情我们已经办好了,”那几人大着舌头,七嘴八舌,“记得,记得把钱打到账上啊。”   “放心,会信守承诺的,”郝韦远说着,冷静地指挥他们,“现在,把你手里这个手机砸碎丢掉,不要让人发现我们通过话。”   “钱我会通过几轮周转打到之前新的那张卡。行了,挂电话吧,忘掉今晚的事。”   嘟嘟的忙音之后,郝韦远熄了屏,回头。   “夫人,现在我们走吗?”   柳菁悠没答话,望向窗外。   “他们刚才说,那贱人倒在巷子里?”   郝韦远这件事办得也是心惊胆战,谨慎的理智在挂断电话那刻完全消泯,此时脑子像浆糊一般,只想赶紧离开。   可上司问话,他不得不努力镇定着回,“是。”   事先踩过点,这里很安全,没有监控。   柳菁悠望着黑漆漆的巷子,若有所思,“我想看看。”   郝韦远一瞬间为难。   他不太明白上司的意思,只能迟疑着打开手机的电筒,打开车窗,往里照了照。   这样根本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想开口劝夫人走,却听她说,“我下去看一眼。”   她说完打开车门,从郝韦远手里拿过手机,照着前面的路走进了巷子。   郝韦远心焦地等了大概五分钟,柳菁悠出来了。   深夜,他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县城的酒店。   柳菁悠跟他说了声辛苦了,率先进酒店休息。   郝韦远把车停进车库。   停好之后,他坐在驾驶位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   过了一会儿,他捞过中控台上的手机。   这部手机,也是他临时买来的,现在任务完成了,也该处理掉。   他解了锁,原本想按关机键,却突然发现有个不起眼的录音提示。   差点忘了,以防万一,刚才和那几个工人的通话他录了音,结果挂断通话后忘了按结束按钮。   这段录音究竟要不要保留下来?他拿不准这会是一张保障牌还是祸患。   正犹豫着,指尖无意触碰到了播放键。   前面一切都正常,直到他听到夫人进了巷子。   “...真是戏剧,你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我。你看起来好可怜,我是不是该怜惜你一下,像江谨腾那样?”   断断续续,很微弱的女声,听不大清楚。   柳菁悠冷笑一声,“你当我有那么傻?放心,知道凶手的,只有你一个。”   “下地狱告我去吧。”   一声坚硬的闷响。   高跟鞋重新响起,是柳菁悠回来了。   死寂的车库里,郝韦远出了一声冷汗。 第62章   京市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入冬已久,雪不知下了多少场,街道两旁的树枝变得光秃秃,就在市景越来越萧条之际,干枯的树丫渐渐挂满红笼和彩灯。   快到年关了。   音乐团放了年假,楚徽宜没其他地方可去,整日待在家里。余淑茵兴致很浓地准备着过年的物件,今年远在加拿大的余家人要回国过年,家里到时会更加热闹,为此,余淑茵每天都乐滋滋的,置办年货都是亲力亲为,做什么事都拉着楚徽宜一起。   楚徽宜人陪在她旁边,魂儿却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   江家的事,整座城的人都在讨论,楚徽宜每天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根本没机会做什么,每次想提及江屹,他们总说江家的事江家人自己解决,安心等上一段时间就好。   已经等这么久了,还要怎么等?   这些天楚徽宜和江屹都没见上面,只是偶尔打个电话,说些无关痛痒的关怀,她内心深处的担忧根本没解决。   不想再忍受这种不安的感觉,楚徽宜决定打破这种被动的局面。   她把自己在京市认识的人都想了想,觉得薛明舟最有可能知道点儿什么。   于是她找陈书言,问能不能约薛明舟出来谈谈。   陈书言爽快得很,“你找他就是了啊,虽然他是我男朋友,但也是你认识多年的朋友啊,有事尽管开口麻烦他。”   话是这样说,其实陈书言心里也有点没底,这段时间她有旁敲侧击地问薛明渡江家的事,可他那人嘴严实得很,连对她也滴水不漏,为此,她还气闷沮丧了一会儿。   以徽宜和   江屹的关系,不知道他会不会说。   跟家里人说下午出门找书言逛逛,楚徽宜才一个人溜了出来。   咖啡厅。   薛明舟早就猜到楚徽宜的来意,等她坐下点了咖啡后,他开口,“徽宜,江屹先前让我帮他做了一些事,所以我的确知道一些情况,但我答应了他要保密。”   “他担心你知道后会坐不住。”   “那我该坐得住吗?”楚徽宜反问,“他遇到了麻烦事,难道我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看剧玩手机?如果书言遇到什么难处,你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薛明舟沉默良久。   “落难的如果是她,我肯定做不到坐视不理,可位置对调,我却不想让她为我的事操劳。”   “这不是双标吗,”楚徽宜说,“难道你们男生就理所当然更厉害些?”   薛明舟抿唇。   他感受得到,楚徽宜生气又着急。   可江屹叮嘱过他...他完全理解江屹的想法,如果他站在江屹的角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   薛明舟缓缓低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我去他的公寓帮忙拿资料,意外发现了抽屉里的两封信,”他说着,拿出一封牛皮纸袋,“本来在这个当口我不该拿出来,但...哎,你看看吧。”   楚徽宜接过纸袋。原本以为是关于这次江氏风波的重要物件,却没想到信笺是那么文艺清新。   像是少男少女写的情书。   她一时有点迷惑,抬头望了眼薛明舟,眼神似乎在问,你确定没拿错袋子?   直到她打开信笺,整个人都懵了。   她看到开头的是“致徽宜”,接着扫了下面的几行字,然后快速寻找署名的地方。   写信人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这封信的笔迹,如今的她再熟悉不过。   楚徽宜看着九年前落款的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直直撞入了她的脑海。   “这,这是江屹...”   “写给你的,”薛明舟印证了她的猜想,“我为了确认这个事实所以草草扫了几眼,详细的内容没有偷看,毕竟这是他写给你的。”   他略一扬下颌,示意她可以接着看下去。   楚徽宜的思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撞成了四处飞的碎片,她无法去思考这件事的整个起因,只是颤抖着手,低眸去读微微泛黄的文字。   薄薄的一页纸被她的手带得也颤个不停,但每个字她都看清楚了。   【   致徽宜:   展信悦。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应该不知道写下这些繁复碎语的是谁。我只是校园里无数望向你的其中一人,众多追慕者的其中一个。每一份喜欢你的心意都很独特,但混入人群中,又都显得庸俗平常。你对我的印象大概很浅淡,与其我多费纸笔向你介绍我是谁,不如趁这难得的机会,和你讲讲我一直以来难宣于口的心绪。   从第一面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这个开头好像有些俗套,好像大家都是这样。我曾经抗拒过这种俗套,不愿相信这么容易就被你摄去了心神。我是一个别扭的人,潜意识冒出来什么,就下意识去否定什么,所以一开始我总自我催眠,催眠你在我眼里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于是每次不受控制的偷看都成为我厌恶和唾弃自己的缘由。唾弃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厌恶我妄想对你靠近,更让我挫败而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对于独一无二的你,我内心深处在渐渐甘之如饴地陷入俗套的暗恋者情节。   我知道我的奢望都是幻想。徽宜,你是天上挂着的太阳,明亮不刺眼,只要一出现,总让人感觉暖意融融。可太阳看起来再怎么平易近人,终究不是踮一踮脚就能伸手碰到的。我该多自不量力才会向你摊牌,我多么想做和你并肩的那个人。幻想与现实的差距就像我与太阳的距离,太远太远了,以光年为计的路程便是你我之间的距离。   我的愿望是,在你不讨厌的前提下,偶尔隔着人群看看你。但这个愿望如今不能实现了。我即将远赴国外,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回来了。也许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才提起笔给你写了这封冒犯的自我坦白信。你柜子里收到的信件很多,其实我不大确定你会不会看到我写的这封,即使看过了,又能记得多久。   抱歉,想侵占你的一粒记忆完全是我的私心,如果这些话让你感到不适,请原谅我的自大和贪心。可我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想让你为我的信停留几分钟,想有那么几秒你的情绪因我而动,还想过很久很久之后,你还可以记得,曾经有一个冒失的人莽撞地向你表达过他的心意。   即使这个人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你。   有太多人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但这些名字终究消失在记忆长河里。好吧,我承认,我还有一个贪得无厌的想法,就是想要你知道有一个少年在偏执绝望地喜欢你。你带给了他阳光,他却把对你胆大妄为的肖想藏在影子下,日复一日不愿放下执拗的感情。   我有太多难以启齿的阴暗面,自我挣扎时常常会被滋生的苔藓绊倒。   但你一直是指引我逃出枯井、向上攀爬的那束暖光。   徽宜,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遇见,希望你可以记得我这粒不起眼的流沙。   】   滴答。   当发现豆大一颗泪珠染湿了信纸,楚徽宜慌乱地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去擦。   她吸了吸鼻子,很难为情地低着头,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红了的眼眶。   薛明舟很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给她调整自己的时间。   楚徽宜平复下来后,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把信交给我?”   “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在让你看了信后,想劝你暂时别管江屹会更难,”薛明舟轻叹一口气,“答应好江屹帮他稳住你的军心,这样做无意是起了反作用。”   “是啊,”楚徽宜看着他,笑笑说,“你一直都是很讲原则的人。”   “这信你偷偷拿出来的吧?不怕江屹生气啊?”   薛明舟跟着勾了下唇。   “本来不想惹他生气,打算都听他安排的,”他顿了顿,又缓缓开口,“但可能是感同身受吧,我知道藏着这种秘密的人有多辛苦。”   楚徽宜心中忽然一酸。   眼眶又有些湿了,她用纸巾沾了沾,掩饰似的笑说,“难怪你俩聊得来。”   薛明舟笑笑。   “江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觉得,你亲口听他说会更好。”   “不过还是先好好过年吧,听书言说,今年余阿姨那边的亲戚都会回国,你们家有的忙了。反正关于柳菁悠的案子年后才开庭,不急这一时。”   从咖啡厅出来,楚徽宜接到了余淑茵的电话。   是姥姥姥爷他们到机场了,这一行人啊,明明说的腊月二十八才到,结果提前了好几天,说是故意制造的惊喜。   算起来楚徽宜也有一年多没见姥姥姥爷了,她和家人们一起去机场接人,然后一路欢声笑语回了御澜湾。   “哎呀,我们今年真是热闹,两个大家庭聚在一块儿了,”大姨很高兴,“这下麻将桌总能坐满了吧?我觉得坐两桌都不成问题!我在加拿大都没人陪我打,淑茵,这次你可要陪我尽兴啊。”   大姨夫:“哎呦你不嫌吵啊,爸妈年纪大了哪受得了你这般闹。”   “过年就是要闹啊,你自己问问爸妈,看他们喜不喜欢,真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怼,把你能的...”   姨妈姨夫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拌嘴,余淑茵挽着女儿的臂弯,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替她挽了挽头发,“过年就安安心心陪亲人们玩儿,有什么事我们年后再说?”   刚才妈妈来接她,看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书言怎么不在,大概就猜到了她的一些心思。接人要紧,余淑茵没多问,这会儿这么一句,是想让徽宜专心陪家人。   楚徽宜点点头,和姨妈姥姥她们聊着天。   车窗外的街道上已是浓浓的年味,车内欢声笑语,楚徽宜忽然又   出了神。   这个新年,江屹身边会有人陪着他吗? 第63章   除夕夜。   御澜湾,楚家热闹非凡。   宽大的圆桌坐满了楚余两家人,二叔三叔酒量好,跟大姨夫兴致勃勃地划拳;婶婶们关怀着老人的身体,断断续续闲聊着。等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慢悠悠去客厅看春晚,留男人们继续喝酒。   楚徽宜收到妈妈的任务,和楚序城换新春联。   二哥个子高,负责把春联贴上去,楚徽宜就负责粘好胶水。   “这样子怎么样?”   “嗯...左边一点,再挪挪...对,就这样。”   楚序城从梯子上下来,自己退远看了看,觉得很不错,“还行,我贴得挺正的。”   “走走走,陪我去贴一下侧门。”   楚徽宜兴致缺缺,眼看小姑姑出来,她索性把手里剩下的东西交给楚谦意,“你们先弄,我进去穿件外套。”   楚序城看着她进屋的身影,嘀咕两声,搬着梯子和小姑姑往侧门走。   屋里的人分成几堆,打牌的打牌,看电视的看电视,楚徽宜趁他们没注意悄悄上了楼。   室外温度低,楚徽宜关掉下午透气的窗户,远处的烟花声也变得更小了。   她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见今早江屹和自己的除夕问好。   ...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公寓里吗?   想到这儿,楚徽宜心里就难受。   她上下划拉着和江屹的对话框,手指停在视频通话的按钮上。   正巧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她抬头,盖下手机,“进。”   楚谦意开了门。   “躲楼上做什么呢,”她笑着走进来,坐到她梳妆台的椅子上,“不开心啊?”   “没有啊,”楚徽宜歉意笑了下,“可能就是精神不太好吧,今天起早了。”   “小姑姑,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啊?”   “半个月咯,过完元宵,我就去冰岛,”她说着低头掐掐自己的腰,“初七还有个高中同学聚会,徽宜你这几天监督我少吃点儿,到时我要用美貌大杀四方。”   楚徽宜笑:“您腰上都没肉,还节制什么。”   小姑姑保养得很好,即使已经35+,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她眼睛很明亮,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澄净蓬勃的生命力,看起来像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却又比她们多了分沉淀的气质和魅力。   “好身材都是练出来的,过年这几天我还是放纵不得。”楚谦意一边说,一边打量楚徽宜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姑侄俩的话题一下子从身材转移到护肤上。   “等明天拜完长辈,你陪我去逛逛街吧,省得你二叔三叔总在我耳边叨叨那些老话题,听着烦。”   楚徽宜知道,小姑姑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很多观念想法和其他长辈不一样。   她尊重每个人的独特性,哪怕她自己并不能理解,但也能做到足够的尊重。甚至说,她更喜欢打破规矩的人。   楚徽宜盯着小姑姑看了会儿,突然从床上爬起来。   “小姑姑,我想请您帮个忙。”   “怎么了?”   “可以帮我打会儿掩护吗?我出门一趟。”   -   江屹在公寓里简单煮了面,吃过之后,刚收拾完,就听到敲门声。   他擦干净手,去开门。   一团软香霎那扑进了他的怀抱。   江屹被扑得后退一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有点没缓过神,“徽宜?”   “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啊,”楚徽宜抬起头,半嗔半怪着戳他的胸膛,“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江屹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怎么会。”   他俯身,两人的侧脸相蹭,他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嗓音低而缱绻,“我很想你。”   还以为至少要隔半个月才能见到她,没想到她竟然在今晚突然跑过来。   江屹想到什么,微微松开她,“你是不是偷偷过来的?”   “是啊。”楚徽宜说得坦坦荡荡,她不客气地换鞋进了屋,熟门熟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如果他们发现得晚,我可以待久一点。”   江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谢谢你来陪我。”   楚徽宜握着杯子,听见他这句话,忽然一鼻酸。   尤其是想起他写的那封信。   “也不是完全来看你,”她放下杯子,转身,“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把人推倒在沙发上,欺身坐到他腿上。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擅长隐瞒秘密啊。”她盯着江屹,一副把他看透的模样。   江屹扶着她的腰,“我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你书房抽屉里的信,保存了这么多年不是挺宝贝的吗,怎么现在不见了,你竟没发现?”   江屹微愣。   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你那儿?”   “怎么拿到的?”他并不知道她这段时间有没有趁他不在悄悄来过。   “你别问我怎么发现的,”楚徽宜揪起他的衣领,佯凶,“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瞒着我这么久,太过分了。”   江屹微微一笑,“一开始就告诉你,不会把你吓跑吗?”   他捏了下她的脸,“一个不熟的人,一见到你就过于热情,不会觉得反感吗?”   楚徽宜想到重逢那天。   那时候读不懂他眼里压抑下去的情绪,现在想来,才知道那有多浓重。   比起那句“楚小姐,幸会”,他是不是更想说“徽宜,好久不见”?   而她,却在擦肩而过时疏远地挪远一步。   江屹看着徽宜盯着自己,越来越沉默。   屋里只有厨房开着灯,客厅的光线有些暗,等他发现她眼里的泪光时,整个人有些慌了。   “徽宜,怎么了,”他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温柔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楚徽宜哽咽着,摇摇头。   “没有,”她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头,“我就是想说,以后,你有什么对我想说的,全都可以说。”   她紧了紧手臂,“不会被你吓到的。”   那两封信里,另外一封是她的回信。   其实很惭愧,他写的信她当时读过,可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没印象了,而当初写的回信太多,所以比起他满满的一页,她只写了寥寥几行。   还是几句很官方的话,什么相信你只要努力以后就会越来越好,也许我只是你青春里的一道影子,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不过是个过客云云。和他这么珍重的心意比起来,她实在有些敷衍和不走心。   这样没花什么心思的一封信,却被他当宝贝一样收藏了这么多年。   在国外那些年,他是不是很多次打开这封信,默默读着,期待着有一天回国和她再见上一次面?   楚徽宜越想越懊悔,心钝钝的痛。   江屹揉着她的脑袋,和她对视。   察觉到他好像要说什么,楚徽宜抢先开口,“我会好好爱你的。”   江屹明显一怔。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说“爱”这个字。   “你先喜欢我这么多年,那爱就让我先说,”楚徽宜吸了吸鼻子,“我不能差你太多。”   “我爱你,江屹,”楚徽宜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很爱很爱你,我以后,会和你说很多很多遍这句话。”   江屹轻轻抚摸她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   楚徽宜握住他的手,蹭了蹭,“怎么不说话?”   江屹笑了下,嗓音哑着,“觉得在做梦。”   楚徽宜着急想说什么,紧接却听他说,“我也爱你。”   滚烫的唇覆盖上来。   两人在沙发上缠吻许久,楚徽宜最后倒在沙发上,两人耳鬓厮磨,温存。   她摸着他有些刺手的短发,平复呼吸后,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怕我会担心,恋人之间,不是本来就应该在难关面前互相支撑吗,不能只分享快乐的。”   江屹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   半晌,他低声说,“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去了书房,不久后拿回一只录音笔。   “原份交给法庭了,但这里面的也比较完整。”   楚徽宜接过录音笔,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按下播放键。   听到最后,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以前还觉得柳菁悠和蔼友善,谁能想到,她竟一直背着条人命。   江屹把她手里的录音笔抽出来放到茶几上,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   “没事,别怕,不久之后就开庭了,这件事很快会彻底结束,”江屹亲亲她,“叔叔阿姨这段时间是不是给你压力了?对不起,等这边事处理好,我会登门和他们好好说明情况。”   楚徽宜觉得他好辛苦。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外界却一直在指责他,就算是别人的误解,却也等着他放低身段去解释,最后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对自己公正的评价。   楚徽宜看着他,亲了下他的唇。   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她拿起来一看,是大哥楚序恒。   瞬间就猜到什么事了。   她滑过接听键,“哥?”   “我和序城在公寓楼下,”楚序恒看了眼一旁暴躁的弟弟,言简意赅,“徽宜,下来吧,跟我们回家。” 第64章   除夕夜偷跑这件事,即使有睿智的小姑姑帮自己掩护,但家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不见,本来就瞒不了多久。   对于这,楚徽宜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她以为最多爸妈打个电话过来催,哪会想到哥哥会亲自来接。   还是两个哥哥。   楚徽宜从江屹身上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往下面望。   楼下果然停着黑色林肯,大哥靠着车门,耳边抵着手机,二哥在一边踢花坛。   她回头看一眼江屹,心情复杂,又扭回头。   刚开口想说什么,楚序恒似有所感,“徽宜,今天是除夕,家里亲人们都等着你。”   阖家团圆的日子偷偷跑出家找男人,二叔三叔、姥姥姥爷知道这件事时都惊呆了,在他们的印象里,这完全不是乖巧的徽宜能做出来的事。   “先下来,我们回家,”楚序恒叹了口气,耐心劝着,“江屹的事我们之后慢慢商量,但今晚你总不能待在他那儿,这会让伯父伯母对他的印象更加不好,你也不想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对不对?”   大哥说的很有道理。   楚徽宜缓缓垂下眼睫。   江屹在这时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手指。   他也往楼下望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在看见踢花坛的二哥突然转过身,跟大哥说了什么快速迈步往楼栋门口走时,楚徽宜忙出声,“好,我现在就下来,你们在楼下等就好。”   电话挂断。   楚徽宜撇着嘴抱住江屹。   “回去吧,”江屹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慰,“亲人们都在,你离开太久不好。”   楚徽宜这一抱就不想松手,“可我还想再抱抱你,亲亲你。”   江屹柔和地笑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他给了她一个吻,两人额抵着额,“我们也算一起过了除夕,我很开心,今晚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楚徽宜眼睛湿湿的,再紧紧抱了他一下,闷声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江屹笑了笑,“好,我等你。”   “回家和家人一起过个开心的年。”   “新年快乐,徽宜。”   楼下。   夜色浓重,空气中沁透着令人打颤的寒气。   楚序城听到动静转头,一看见她,皱着眉就要说什么,被楚序恒拦下。   大哥面色平稳,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出来也不穿厚一点儿,快上车吧,别感冒了。”   远方郊区传来砰砰的烟花绽开声,衬得车厢内更加安静。   楚徽宜愣愣望着窗外。   在不明真相以前,所有人都在劝阻她靠近江屹,告诉她要避嫌,他的事等他自己处理。   可让她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这又是对的吗?   -   十天后,法院开庭。   这次的案件已经立案多时了,如今终于要一锤定音,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媒体们早就得知这个消息,早早等在法院门口,等江屹到达时一窝蜂地涌上去,又被保安强硬地拦在围线之外。   江家的事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偏偏当事人小江总一言不发,记者们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嘀嘀咕咕发泄着不满。   “搞什么啊,我一大清早就等在这儿了,怎么一句话都说…”   “就是,好歹说点儿什么啊,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别什么也没捞着...”   记者们正说着,路边又来了一辆车。   保安再次排开人群。   江家人到得差不多了,媒体们的心思都跑到法庭里去了,没几人注意车上下来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楚小姐!楚小姐来了!”   众人忙过头看。   那张清丽坚韧的年轻脸庞,不是楚徽宜是谁。   整个人群静了一霎,随即立马沸腾起来。   记者们举着话筒一窝蜂簇拥过来。   “楚小姐,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请问江氏集团这次的案件和您有什么关系?”   “您和小江总私下里被人传过绯闻,难道这次现身和他有关?”   在江屹那儿碰了壁的记者一股脑地提问,保安拦都拦不住,拥挤的过道简直是走一步都得停一步。   在等待保安通路的时候,楚徽宜脾气很好地等着,与此同时朝面前众多的记者笑了笑,语气平和地开口。   “江屹是我男朋友,今天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所以我就来了。”   这句话简直平地起惊雷。   谁也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时候,由当事人承认恋情,还这么利落干脆。   记者们更加疯狂了,但幸好保安队新的成员赶到,楚徽宜在他们的帮助下顺利进去。   原告休息室。   江屹在和律师核对案件的相关资料,确保万无一失。   工作人员敲响休息室的门。   “请进。”   “小江总,有一位重要的人来找您。”工作人员让开身,露出后面的楚徽宜。   江屹愣怔在原地。   “徽宜?”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转身和律师说了声稍等,牵着徽宜,走到安静的地方。   楚徽宜望着他波动的眸色,“抱歉,来之前没提前告诉你。”   “你没生气吧?”   “这哪里是我会不会生气的问题,”江屹说,“你来这儿,家里人知道吗?外面那么多媒体...”   “我爸妈知道的,”楚徽宜抢着说,“外面的记者你也不用担心,我实话告诉他们了,所以他们不用凭着自己的猜测写报道,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写什么好了。”   江屹望着楚徽宜,突然明白了她选择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久久地看着她,“徽宜,其实你不用这样做,一切等我解决就好了。”   “我知道你可以解决好,我相信你的能力,”楚徽宜轻轻抚上他的脸,“一直以来你都是靠自己,把所有事情做得很漂亮的。”   “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累,我不想你什么依靠都没有。”   江屹盯着她,没说话,半晌,侧过头去。   “你怎么了?”楚徽宜把他的脸捧回来,当注意到他微红的眼角时,她也愣住了。   “江屹...”   江屹轻笑一声,很快将情绪掩饰过去,“没事,几乎没人和我说过这种话,有点儿不适应。”   “徽宜,你做到这个地步,我以后会越来越离不开你的。”   “难道你还想过离开?”楚徽宜不大高兴地掐了把他的脸,哼了声,最后又拍拍自己胸脯,“尽管把你心里的重量分担在我这里。”   “不要觉得不应该,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处境互换,你会站得远远的不管我吗?”   她知道他会说否定的答案,抢先一步反问:“所以你怎么能要求我袖手旁观?”   江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徽宜抿了抿唇,勾住他的手指。   “江屹,我从小到大被爸妈保护得很好,他们生怕我磕着碰着,会   把很久之后才走的道路提前清扫掉障碍,所以我基本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缺少应对困难的解决能力,而我的家人总把我这种无措当做我受到了不该受的伤害。”   “我觉得自己是欠缺某些能力的。就像上次,爸妈刚知道我们俩的事,我因为他们第一次不太支持我感到很慌张,不想让他们伤心,也不想你不开心,可至于怎么去调节我却有些六神无主...后来我自己反思,我发现自己应该内核稳一些,更坚定的知道自己想法并表达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脚下碰到小石子,我就把它踢开,如果碰到大石头,就用两只手搬到路边去,总不能因为这些坎坷就停下脚步。”   “而如果遇到一块很大很大的巨石,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她抬起头,温柔坚定地看着江屹,“那我们就两个人一起齐心协力,一同跨过去。”   “我知道你和爸妈都很爱我,但亲历难题、摸索着克服它对我而言是好事,所以不用事事都挡在我面前。”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里,我希望自己也能在某些时刻保护你,给你支持和力量,”她握紧他的手,“所以江屹,我想从现在开始,培养和你共担风雨的能力。”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可能我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但我总要陪在你身边,”她摇了摇他的手,歪着头,“你愿意让我陪着你吗?”   江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埋头在她颈间,嗓音哑得不像话,“愿意。”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你是不是要和律师再说点儿什么要注意的?我陪你进去吧?”   江屹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进了休息室。   上午十点,开庭。   原告律师的证据确凿,加上还有郝韦远、老陈以及老陈联系到的其他两位工人做证人,整个事件的证据充分、属实,且已排除合理怀疑,法官敲响法槌,一锤定音。   站在长长的阶梯前,楚徽宜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恭喜你,江屹,”她抱抱他,“你终于替方阿姨惩罚了真正的凶手,柳菁悠在以后很多年的时间里,都要在里面度过了。”   她看着他,见他对自己露出一个略含伤怀的笑,有点心疼。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见见方阿姨吧,”她安慰他,“如果她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她在天堂也会开心的。”   江屹点头,“好。”   正值中午,今天有暖阳,但室外的气温还是很低。   江屹把外套搭在楚徽宜的身上,握住她的手一起下台阶。   法院门口,远远的,他们看见一群乌泱泱扛着摄影机拿着话筒的记者。   早上被堵的经历犹在眼前,楚徽宜扭头看江屹,“...怎么办,他们的问题肯定很多。”   对于整个柳菁悠的案件,如今尘埃落定,江屹总要对外界说两句。   他让楚徽宜先去车里等自己,等记者蜂拥而上时,他只平静地回应了一段话。   “前段时间由于各种原因,案件具体情况并未向外界展露太多情况,如今大家都已明了真相,在此,我想说的是,法律不会遗漏任何犯罪的人,事实可能会被一时蒙蔽,但是非最终会清晰摆在世人面前。感谢各位的等候和报道。”   江屹说完就要离开,有记者一手扛着摄像机一手和保安纠缠,嘴里还大声喊着,“小江总,小江总!我是娱记传媒的记者,请问您能不能再回答几个和楚小姐相关的问题啊?”   摄像机的显示屏里,小江总回了头。   眉目冷厉的男人,在想起恋人的时候,面庞线条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她早上不是已经公开我了?”低沉的嗓音似冰雪融化,淡淡笑意里含着不自知的宠溺,“我现在要去陪她,至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下次再告诉你们。” 第65章   结束了一直以来最最重大的事,江屹终于闲了下来。   楚徽宜也觉得两人之间的那道石头门终于被打破了,她和江屹终于可以和以前一样想见面就见面,想做什么做什么无论何时何地,甚至比以前更放肆,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一想到这儿,楚徽宜就特别开心。   连晚上和律师、助理一起聚餐时,她自己脑袋里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哼出曲儿来。   江屹本来在听于帆讲话,听到飘进耳朵里的小曲儿,他勾着唇,看向旁边的姑娘。   “在想什么呢?”他拾起镊子,给她夹了几块烤肉,“怎么自己一个人都能这么乐。”   楚徽宜笑吟吟歪了两下脑袋。   她不知想到什么,偷看别人两眼,然后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我一想到今晚可以不回家就高兴。”   说完,她看着他笑。   江屹微眯了下眼。   “不回家是要去哪儿?”他的手臂不动声色揽住她的腰,“你好像已经想好了。”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问我,”楚徽宜想起前段时间“软禁”在家的日子就不爽,“我现在非要叛逆一下。”   江屹把人一下子搂到怀里,“所以我就成了你叛逆的工具?”   楚徽宜环住他的腰,仰头笑。   “其实我爸妈已经知道了,”她说,“我告诉他们,之后几天不要问我的行程。”   江屹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眸色暗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低声。   “知道啊,你公寓又不小,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很难吗,”楚徽宜声音也低下来,“或者,我就住你房间,也不是不可以。”   江屹眸底晦暗成一片。   这姑娘,以前稍微说点儿什么就脸红,现在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半晌,他轻笑声。   “行,”他拍了拍怀里她的脸颊,“成全你。”   晚饭的后半程,江屹心思都不在这上了。   他有意早点结束这局,大家也看出来了,嘴上笑着说成全小江总和楚小姐分别许久的思念之情,劝酒的架势却一点儿也不减。   江屹无意再周旋,爽快地接过酒杯。   散伙后,司机负责送江屹和楚徽宜回去。   上楼,进了屋,楚徽宜把包放在柜子上,转身去摸江屹的脸。   “有点热,”她对比自己的,“你今天喝得不算少,是不是醉了?”   江屹低笑一声,“醉没醉,你可以亲自检查。”   他说完就托着楚徽宜的脸吻下去。   楚徽宜高跟鞋还没脱,被他力道带得差点没站稳,江屹及时搂住她,大掌沿着腰一路往下,最后托住她的臀,把人抱起来。   江屹边接吻边往客厅走,两人躺倒在沙发上,互相卷着舌,交缠的唾液含着酒香,是甘甜的。   楚徽宜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身上的衣服被弄得乱糟糟。   江屹还不满足,她的牛仔裤落地,黑暗的客厅里,两道人影交叠,低吟的声音似歌似泣,昂贵的沙发被毫不留情润湿。   半蹲在地的江屹擦擦鼻脸上的水,低笑,“徽宜比酒更好喝。”   楚徽宜朝他扔了个枕头。   手是软的,力道不稳,没扔准。   他笑着,膝盖抵上沙发,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然后一路往下,四处落吻。   楚徽宜觉得痒,忍不住想躲,乱动的过程中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江屹发出很闷的一声,抓住她的手,“老实点儿。”   她的都被吃干抹净了,凭什么他的连碰一下都不   可以。   “你自己都不老实,还要命令我,”楚徽宜不服气,用力抓两下,“就不听你话。”   江屹肌肉一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骤然加紧。   很失控的力道,把她握疼了。   而楚徽宜此时也顾不上这个,她呆呆盯着半晌,慢慢抬起头,“...还,还会动诶。”   她一脸天真惊奇的模样,江屹不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平静,“如果你今晚还想好好睡觉,最好现在就去浴室。”   楚徽宜好像在思考,然后摇了摇头。   “都这个样子了,你为什么还要忍。”她问。   江屹盯着她,偏头笑了下。   “那你准备礼尚往来吗?”他哑着声。   楚徽宜面色露出些许的困惑。   关于帮男生的忙,她的知识少得可怜,不太知道该怎么做,怕做不好,效果差。   是她主动提的,江屹等了一会儿,耐不住了。   “现在反悔来不及了,”他把她的手按在冰凉的金属上,“解开。”   楚徽宜被冰了下,手指蜷缩。   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正当江屹快要完全失去耐性时,她蚊子似的开口,“...我的意思是...既然都这样了,就不用次要的方法了吧,我们现在,也不是不可以...那个什么啊...”   江屹微怔。   他看着说完话后知后觉脸红的楚徽宜,真的快重新刷新对她胆子的认知了。   他笑了声,带着点儿不可思议的意思,“今天没让你喝多少啊。”   楚徽宜虽然很不好意思,很想钻到地缝里面去,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江屹不会让她当个缩头乌龟的。   “是你喝的多,”她哼哼两声,“怎么,怕我趁你喝醉占便宜啊?”   江屹呼吸越来越重,他慢慢靠近,抵着她的额头。   “待会儿被占便宜的时候,可不要哭。”   话音刚落,楚徽宜整个人被抱起。   两人一同进了浴室,洗过之后,江屹只是帮她把水擦了擦,然后就将人抱到了床上。   江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方块。   楚徽宜看了一眼,愣了下。   她刚才冲动说出口时根本没想到这个,还好,还好,这里有。   不对。   “你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上次去超市送的,”江屹将那东西抵在唇边,撕开后,塞到她手里,“宝贝,你来。”   楚徽宜接过的时候,手有点儿抖。   当她朝那边看了一眼后,手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那么,那么出乎意料。   她突然有点害怕了。   江屹不给她心理建设的时间,带着她,一步一步来。   楚徽宜做不到,可她并不觉得是自己手小的原因,感知在一点点升温,她的心脏被灼热烫得生出未知恐惧,一道弦终于绷不住,她哭了出来。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改天吧...”   江屹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垂,“很抱歉,宝贝,没有临阵脱逃这个选项。”   ......   翌日。   楚徽宜睁开眼时,倾斜的日光已经从帘缝里洒进房间。   江屹从后面抱着她,感受到她动了,睁开眼,“醒了?”   楚徽宜张口,第一声竟没发出来。   “...咳,几天了?”   江屹从床头拿过手机,“下午两点。”   楚徽宜惊得想一下子坐起来,但她发现自己没力气,也就继续躺着了。   她回头看了眼神采奕奕的江屹,“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嗯,”他吻了下她的太阳穴,“没事做,陪你又眯了一会儿。”   “怕你饿,又怕你没睡饱起来没精神,”他揉揉她的肚子,“我煮了粥,给你端进来?”   楚徽宜本来还想逞强说不用,可她发现自己确实逞不了强。   连谴责他两句的力气都没有。   “嗯,端进来吧。”她躺回枕头上,心想,等恢复了力气,她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但这事儿被她喝完粥收拾好自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时,一下子给忘了。   余淑茵打电话过来,楚徽宜还是很惊讶的,“妈,怎么了,什么事儿啊?”   女儿语气里被打扰的意味清清楚楚,余淑茵无奈,顿了顿,开口,“你和江屹在一块儿呢?”   楚徽宜现在有种打开牢笼的解气感,哼了声,底气十足,“明知故问。”   余淑茵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只说让她晚上带着江屹回家吃饭。   楚徽宜又有点紧张起来,“不是说好了这几天不管我吗?怎么又让回家了?”   “没想管你,只是让你带着小屹回家吃饭,你俩既然这些天都闲着,早点回来一趟,之后随你们逍遥,行不行?”   原来只是例常吃个饭啊。   楚徽宜眼睛骨碌碌转,“那好吧,我和他说一声,待会儿就回来。”   挂掉电话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两人窸窸窣窣又耽误了一会儿,终于出门。   车上,楚徽宜挡光板上的镜子,手里拿着粉扑,左看看,右补补。   “幸好现在是冬天。”她把高领毛衣又往上扯了扯,把脖子最上面的印子又遮了遮,边遮边凶他昨天太过分。   事后的江屹赔罪倒是痛快。   “别生气好不好,我昨晚也不知道今天要回你家吃饭啊。”   说到吃饭,楚徽宜把粉扑盖好,装进包包里。   讲实话,她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在对待江屹的态度上,爸妈可谓是经历了好几个转折。   这种忐忑在晚间的饭桌上,终于得到了解决。   家里姥姥姥爷、大姨和大姨夫都在,整个桌子坐得满满当当,楚谦阔给江屹一一介绍了亲人,然后大家开席。   席间,楚谦阔和江屹聊天,这次是当着大家的面,再没关在书房里严肃交谈。   “前两天,徽宜跟我和淑茵认真谈了谈,我们呢,的确在她的成长过程中过分保护,她的一些想法,我们以前也疏漏了。”   楚谦阔饮了一口酒,叹气,“女儿长大了,我们不能总是想着为她好干涉太多,反而让她不开心。”   “前段时间管着她,不让她参与江家的事——说到这里,小屹,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先前不明缘由,是我恶意揣测了你,后来才知道,你是为了还你母亲一个真相。”   楚谦阔端起酒杯,看着眼前这个扛下许多事的年轻人,心态从以往旁观者体察的不易,转而真切为这孩子感到几分心疼。   “这杯酒,我敬你。”他碰了碰江屹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屹也把杯里的酒饮干净。   “叔叔哪里的话,那时候江氏有意封锁消息,您保护徽宜本来就没有错。”   楚谦阔看着他,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护了徽宜这么多年,以后,你护的不要比我少,”他想到女儿之前说过的话,又补充,“你俩互相扶持,遇到事儿一起解决。”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江屹也没想到楚谦阔态度松动这么多,有些讶然。   余淑茵看着江屹,想到他经历的事,有些鼻酸。   她拍拍他的背,“小屹啊,以后你要是不介意,把我们当家人吧。”   -   江屹和楚徽宜度过几天晨昏颠倒的日子后,要回江氏处理些事情了。   江氏集团。   柳菁悠出事之后,众人人心惶惶。谁也没想到短短几月内,江董病倒,柳总上任没多久,又被爆出那样惊天骇地的罪状。   如今,江氏只剩下江总和小江总两位年轻一辈的领导,这两位一直以来也是水火不容的,上一辈发生了那样的纠葛,不知他们之间是否会继续缠斗...哎,若继续都下去,真不知道江氏究竟会走到什么地步。   董事会上,股东们忧心忡忡,却发现江总和小江总两人都十分平静,即使在以往最不相让的项目上,竟然都能心平气和地讲话。   这倒让众人拿不准主意了。   这到底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还是新一**风雨前的酝酿?   董事会结束后,两位江总留下来单独谈话。   董事们吊着一颗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会议室里。   江衍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他面容憔悴,显然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脸上不再意气风发,也没有以往时刻展现的儒雅,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你想说什么?”他问江屹,语气里也没那种暗含的较劲儿。   江屹站立着,微微倚靠桌边,侧头看他。   “调整下自己的状态,天又没塌,”江屹淡淡道,“你心心念念的江氏,以后是你的了,不要辜负几代江家人的心血。”   江衍景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江屹不愿多费口舌,直接递给他一沓文件。   江衍景翻了翻,越翻越快。   这个人,竟然把所有事情都交接好了,就连以前争来争去的蓝恒、城东项目,现在都交给他了。   甚至连股份都全部转到他的名下。   “这几个项目,都按原计划进行着,你安   排下人员交接,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江屹说。   江衍景盯着白纸黑字的页面,许久,缓缓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   “曾经你和我争得头破血流,现在又全部拱手相让,这算什么?”他眼眶猩红,声音嘶哑,“江屹,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从来不是我,”江屹勾了下唇,“江总,我什么时候抢过你的东西?”   江衍景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灰暗。   是啊,蓝恒、城东,这些项目从最开始就交到了江屹手里,是他不甘心,使尽手段想抢过去...时光回溯到小时候,江屹似乎也从来没有抢过他的东西,只是他自己一直高度戒备,总想着先下手为强。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名正言顺的江家长子,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母亲从来都是这么教导他的。   母亲,他一向言听计从的母亲,从小尊重不敢忤逆的母亲,一直引导他前进方向的母亲。   竟然是个杀人凶手。   他从前以为的对的,都是错的。   坚定的信念全都是谎言。   他就像一艘在大海中失去前行方向的船,三十年来的是非善恶观在一朝被全盘否定,内心支柱在一瞬间崩塌,不知要如何才能重建自己的观念。   以前眼里心里满满装着的仇恨,到现在都变成什么了?   他还该恨江屹吗。   想要恶言相向的时候,他用虚伪的笑容伪装友善;如今恶语再说不出口,他连自己真实的模样都摆不出来。   面具戴久了,原本的五官都模糊了。   江衍景许久说不出来话。   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艰难出口,“你以后打算去哪儿?”   “元点。”   那个近段时间风生水起的新兴科技公司。   江衍景无力地点了下头。   “你做什么都优秀,”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实话,哪怕现在说出来还是令自己那么难受,“随随便便创立一个公司都能盘到现在这样的规模。”   江屹微眯了下眼。   “世上没有随随便便的事,”他很淡地说,“你总认为别人的成功很容易,‘随便’是你掩耳盗铃的自欺,也是停滞不前的枷锁。”   江衍景抬头,嗫嚅着唇。   最后,没说出一句回怼的话。   他的内心在煎熬纠结着,最终还是放下脸面,“你也姓江,江氏的基业,你不打算献一份力?”   他深知自己能力不及,如今偌大的集团交到自己手里,未来如何把控航行方向,心中实在惶恐。   真讽刺,这位子好不容易抢来了,他却没信心胜任,还要乞求江屹的帮助。   江屹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唇。   “江家对我而言,六年的养育恩,从国外分部到回国一年,我已经还清了。”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文件上的项目,“按计划走下去,江氏未来五年内不会有大波动。”   江衍景见他要走,“可是——”   “江衍景,我想要的东西自己挣,不用继承什么祖宗旧业,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头,”江屹笑不达眼底,“况且,帮你做事,你觉得我瞧得上吗?”   ......   江氏集团外。   楚徽宜在车边来回踱步,时不时扭头往门口望一望。   看到江屹出来的时候,她握着保温杯就跑过去。   江屹稳稳接住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待在车里,外面冷。”   “估摸着你要开完会我就过来了,”楚徽宜知道今天这场会议对江屹而言意味着什么,“怎么样,还顺利吗?怎么出来得晚些?”   “和江衍景说了会儿话,”江屹说,“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以后我和这里就没什么关系了。”   不久后,江衍景会将情况告诉给董事们。   楚徽宜关切地望着他,确定这是他发自内心的选择后,她绽开笑颜。   “江屹,恭喜你,至此踏上人生的新起点了哦。”   昨日,她还和他一起去过元点,那时她还奇怪为什么会给公司取这个名字,此刻她忽然明白了,“元点,就是一切从头开始,从新开始的意思对不对?”   江屹笑说,“我就说你能猜到。”   楚徽宜挽着他的手臂往回走,“我们俩果然心有灵犀。”   “那你能猜中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江屹看着她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低笑,“没任何提示我怎么猜得出——大概是什么开心的事吧。”   楚徽宜嘿嘿笑着,在空中画出两个圈,“对我而言呢,最重要的是你和家人,现在我要把他们连起来——”   她用手指在两个圈之间画了一道连线,“你和家人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元宵节亲戚们都会来我家,江屹,我刚刚在想的事情就是,希望你来我家过元宵节。”   除夕夜是一个人的除夕,十五的月亮圆起来,江屹踏着团圆的月色,走进团圆的家。   二叔三叔两家都来了,屋子里又像上次那样热闹,余淑茵放阿姨回家团聚没把她叫回来,自己又做了一大桌菜,和除夕那天的竟然还都不重样。   “淑茵的手艺真好,”姥爷赞不绝口的同时,不忘提醒女婿,“谦阔啊,我记得你当年追淑茵时,也是做得一手好菜,这年纪上来了,下厨少了吧?下次我回来,该换你准备满汉全席了啊。”   楚谦阔当然应是,余淑茵手肘碰了碰姥爷,“哎呀爸,刚才谦阔一直在厨房帮我打下手的,您就不要挑剔您女婿了行吗?”   说到当年第一次见楚谦阔,姥爷也是不大乐意的。他们一家都在加拿大,小女儿要是和这小子在一起,以后隔着跨越半个地球的大洋,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当初楚谦阔也是几次上门,倾尽诚意,才最终娶到了余淑茵。   每个女婿都要过一道岳父的难关啊。   姥爷这话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担心楚谦阔如今老板越做越大了,在家里是不是也会摆架子,当个甩手掌柜事事都让女儿操心。   现在看来,楚谦阔倒是没怎么变。   不过姥爷表面上才不会直接夸他,面对女儿的护短,他不爽地哼了声,“胳膊肘往外拐。”   二婶是楚家这边的人,自然要帮大哥打圆场,“哎呀外什么外啊,都是一家人。”   “对对,都是一家人,”楚徽宜应和道,给江屹夹菜,也给自己夹了些,“姥爷,快吃快吃,我爸妈合力做的这一桌子菜,您可一定要吃尽兴了,喜欢的都告诉我,下次您回来,还做给您吃。”   姥爷被哄得哈哈笑,“还是我的小徽宜乖。”   说到乖,他看看徽宜,又看看她旁边的江屹,打趣,“今天怎么不往外跑了?”   楚徽宜愣了下,反应过来,羞恼,“姥爷!”   “哈哈哈...”   大家全都哄笑。   楚徽宜埋头扒饭,脸明显红起来。   她在桌下扯了扯江屹的衣角,江屹牵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没事,大家开个玩笑,一会儿就过了。”   “过不了,”楚徽宜小声说,“你信不信,下次过年他们还会讲,一直讲一直讲,讲到我们的孩子都耳熟能详...”   江屹这下也笑了,“你都想那么远了?”   楚徽宜自知失言,微恼地瞪他一眼,松开他的手,吃饭。   所有人都笑话她,哼。   楚徽宜本来是打算好好生气一会儿的,后来一跟楚序城斗嘴,眨眼就忘了。   吃完饭后,楚徽宜和小姑姑上了楼。   小姑姑后天就要走了,楚徽宜给她买了一些礼物,趁着今天她来家里给过去。   “这半个月我们还没好好一起玩玩儿,你就要走了,”楚徽宜挺舍不得的,“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   “看情况咯,今年肯定还会回来的,”楚谦意捏了下侄女的脸,“你这半个月心思都在江屹身上,前几天都找不着人影儿,可不怪我没陪你啊。”   楚徽宜推了推她的肩。   小姑姑笑了笑,“说笑呢,我理解。能遇到一   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是我也要黏在一块儿。”   楚徽宜知道,父母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通,其中有很多小姑姑的功劳。   她一直都是这样,不被世俗的看法束缚,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所以做任何决定都不内耗,很自由。   “谢谢你,小姑姑,”楚徽宜抱了抱楚谦意,“也祝你早知道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这种事就随缘咯,”楚谦意笑,“不管能不能遇到,我都会让自己活得很精彩。”   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挽手下楼。   三婶婶有事找小姑姑,楚徽宜牵挂着江屹,往客厅走。   江屹和两个哥哥坐一块儿,在玩牌。   楚徽宜走到江屹旁边坐下,看见他是地主,了然哦了一声,“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对付你是不是?”   “说话注意点儿啊,徽宜,”楚序城用牌敲敲桌面,“这是游戏!你怎么还一语双关呢?”   “你心里有鬼,才听出了一语双关。”楚徽宜回。   两兄妹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楚序恒忙劝住二位。   “别耍嘴皮子了,打牌打牌。”   楚徽宜去看江屹的牌,“没事我帮你,我们俩对付他们俩,人手上就不会落下风了。”   楚序城哟了声,“你帮啊,那本来能赢的都得达成逆风局了。”   楚徽宜扔了个沙发上的抱枕过去。   几人说笑打闹着玩了几回合。   三人牌技都不差,局面不相上下,楚徽宜见他们打得起劲儿,不禁也跃跃欲试,要江屹让自己也玩一把。   她说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江屹也就识趣没有提点,结果可想而知,楚序城算准了她的牌,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楚徽宜气得不得了,把牌一放,不玩了没意思,拉着江屹去院子里透气了。   屋里热热闹闹的,院子里很安静,一盏盏壁灯亮着,光线很柔和。   楚徽宜和江屹在亭子里的秋千上坐下。   “今天你还适应吗?”楚徽宜头枕在他的肩上,“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亲戚,你会不会有点不自在?”   “还好,”江屹说,“他们都很亲切。”   楚徽宜闭上眼,满足道,“那就好。”   跟亲人们待在一起挺好的,像现在这样单独溜出来享受二人世界,也很好。   楚徽宜把身上的毛毯打开,把江屹也裹了进来。   昏暗的光线里,江屹线条立体的侧脸就在她眼前,借着这一点点月光,楚徽宜觉得他的眉眼愈发柔和了。   这是很多年前,她从未想过的场景。   “你知道吗,高中有一次,也是这样黑乎乎的光线里,我碰到你了。”   江屹扬了下眉,“哪一次?”   “就是一次晚自习下课后吧,我和书言买了火腿肠,想去喂小猫,结果碰巧撞见有人和你表白,”楚徽宜说到这个挺精神的,“就很尴尬嘛,我俩不想打扰,就躲在拐角处偷听。”   “那个女生明显很紧张,说什么江屹学长,我很早就关注你了什么什么的...你拒绝得好不留情面,我当时还和书言说,那个女生离开之后肯定会哭的。”   江屹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看,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记得自己喜欢的人,对于同样处境的暗恋者,给不了同等的回应。   “希望她现在已经遇到对的人了吧,”江屹说,“人的真心只有一颗,只能不辜负一个人。”   “我也算很幸运了。”他轻声说。   楚徽宜静静看着他,突然打了他一下。   “你高中的时候真的就喜欢我了?”她努力回想着,还是没察觉什么蛛丝马迹,“我觉得你那个时候可冷淡了,对我和对其他人一点儿差别都没有。”   “我还...有点挫败来着,觉得你为什么不愿和我做朋友。”   江屹搂住她的肩,“那个时候,我不敢表露出来。每次我们在走廊上遇见,你不知道我心跳得有多快,也不知道那些偶遇都是我有意为之。”   楚徽宜半信半疑。   “我要回去再琢磨一下你写的情书,”她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嘀咕,“嗯,再仔细读一读。”   江屹低笑。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两封信是薛明舟给她的了,虽然薛明舟那天怀着歉意说给他赔罪,但仔细想想,冥冥之中这都是天意,何罪之有呢?   “你把我的信放哪儿去了?”他低声问,“藏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你写给我的,为什么要还给你?”楚徽宜反问。   当初信件太多,楚序城看到这些毛头小子的信就烦,让楚徽宜把回信装进柜子的同时,把原件也一并还回去了。   “你是打算放家里堆灰还是打包去卖废纸啊?也不嫌占位置,快拿去还了还了。”   现在想来,幸好那时候还回去了,如果一直放在她这里,说不定后来真被家里人一并丢掉,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再看到十八岁江屹的心迹。   “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你究竟打算什么和我说啊,不会一直不说吧?”楚徽宜眨巴眼睛,“表白的时候机会很好啊,你为什么不一起说呢?”   江屹轻轻摸着她的头,在思量什么样的措辞能表达更准确。   “喜欢你很多年是我自己的事,不应该成为请求你答应的砝码,我希望在你思考接受与否的天平上,只用纯粹地考虑对我喜欢的份量。”   “那封信,我迟早会交到你手上,只是没想到提前被薛明舟给...”说到这儿,江屹笑了下,“不过也没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楚徽宜望着他的眉眼,绽开笑,嗯了声。   两人相互依偎着,抬头看月亮。   元宵佳节的月亮就如白玉盘,皎洁圆润。   “江屹。”   “嗯?”   “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像现在这样,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江屹扬唇,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郑重承诺。   “好。”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